书页被指尖轻轻翻动,细碎的金色阳光温柔地铺洒在书页上,光影斑驳间将文字映衬得更加清晰。

    周安手边放着一卷书。

    她在重新看《飘》,很喜欢斯嘉丽,很喜欢一句话:没有永远的情人,只有永远的土地。

    厨房传来规律的切菜声,和流利的德语发言,是宋择善在一边做菜,一边听线上的德语讲座。

    昨晚雨大,今日天气却放了晴。

    天空中悠然漂浮着柔软的云,在风的吹拂下不断变幻形状。

    这个季节,栀子花已经开了。

    摇椅在光影交错中轻轻地晃,她半躺着看喜欢的书,听着厨房忙碌的动静,空气中传来栀子花清甜的香味。

    周安不知道怎么描述这种感觉,像是顽皮的小孩从冬日的冰窟窿里爬出来,湿漉漉耷拉着脑袋回到家,发现母亲在炉子上热着的小麦面包散发着新鲜的香气。

    充实、温暖、安稳,那是家的感觉么。周安有关家的记忆太久远,以至于模糊不清。

    思绪飘远,微微晃神,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Professor Song,有关这个问题,是否有建议?”厨房传来声音。

    一周前,宋择善的入职程序走完,他作为京华大学今年引入的海外特别聘任青年教授正式入职。

    突然被点到名,宋择善拿起纸巾擦了擦手,打开麦克风,用德语回答:

    “有关租赁物的问题,在英美法系和大陆法系各自的法律渊源中……”

    他顿了顿,脑中搜索着相关法条。

    “德国民法典第728条。”周安不知什么时候走近,微倚在厨房门口,轻声提醒宋择善。

    宋择善转头看向她,抬眸轻笑,随后继续将注意力聚焦于发言上。

    周安从他身上解下围裙,拿过他削好皮的土豆,用刀在案板上慢慢地切着。

    会议刚刚挂断,一双温暖而有力的大手从背后悄然环住她的腰身。

    两人贴得过于紧密,她能感受到宋择善的体温、呼吸时胸膛的起伏、以及平稳而有力的心跳声。

    “安安,我……带你回老宅,好么?”呼吸的热气铺洒在她耳畔。

    周安的身体微微一颤:“什么?”

    昨晚,宋择善把之前拿出来过的玉镯戴在她手上。

    周安想缩手,他却握着她的手,不让她躲。

    宋择善看着那玉镯子,眼眸温柔缱绻如漩涡:“安安,和我结婚好吗,第四次了。”

    听着有规律的雨声,周安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拒绝,鬼使神差地说了句:“可是你家里人会祝福我们吗??”

    她已经没有亲人,可他有。

    宋择善垂眸看向她,长长的睫毛动了动,随即铺天盖地的吻急切地落下,他抑制住雀跃:“会,一定会。”

    然后他就拿着外套和车钥匙跑了出去,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是凌晨,周安已经睡下,今早起来后他又忙着开会、做饭。

    周安切土豆丝的手没有停,她听见宋择善说:“我哥已经同意我们的婚事了,今晚我带你回去吃个饭,明天就去领证,好么?”

    周安在震惊之余手指微微颤抖,有些无措,她只在财经新闻上看到过宋怀煦。

    他的大哥,真的会祝福他们吗。

    灶上炖着的鸡汤咕噜噜冒着热气,宋择善特地找了营养师给周安定制了食谱,每天都要炖汤让她补身体。

    周安被温暖的怀抱拥得感觉头脑发烫起来。

    最近她躲在这里,过了一段清净得仿佛世外桃源一般的日子。

    在好多个轻晃着摇椅晒太阳的时刻,她脑中会偶尔蹦出些以往从未敢的念头:

    跟宋择善拥有一个小小的家,或许还不错。

    周安心乱如麻,如果她真的选择成为他的妻子,那么她打算坦白慕光的事情、坦白当年她如何出逃、以及所有不堪的过往。

    手指握紧了些,周安把切好的土豆丝放进水里,白色的淀粉粒浮上水面铺满薄薄一层的时候,她终于下定决心:

    “好……我有事情想和你说。”

    说出来吧,把一切都说出来。心里有个声音疯狂地叫嚣。

    人在尝过久违的温暖滋味后,就会贪恋,舍不得放手。

    宋择善听见“好”这个字,温朗的笑意更甚,一把将她抱起来转了个圈。

    周安后半句话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而戛然而止。

    等他把她放下来的时候,宋择善贴着她的额头:“有什么事情晚上回来再说,待会儿我就开车带你过去,好么?”

    瞧着他期待的面庞,周安千言万语在脑中回转了一遍,最终垂下眸,点了点头:“好。”

    *

    宋家老宅坐落在半山腰的别墅区,四周被郁郁葱葱的树木环绕,仿佛一座隐秘的王国。

    车辆穿过精心修剪的绿色草坪,来到别墅前。

    随着宋择善的车靠近,自动安保系统识别通过,一道细微的声音响起,大门在机械装置的驱动下缓缓开启,露出宽敞而明亮的庭院。

    周安跟着宋择善走进去的时候,宋怀煦已经坐在餐桌的主位。

    他抬眸,锐利的目光投过来,落在周安身上。

    男人和宋择善长得有几分相似,身上的气质却是迥然不同的凌厉。

    儒雅的面庞上目光深深,薄唇微抿,看不出情绪,有不易察觉但气势强大的威压。

    宋择善笑着喊了声:“哥。”

    他回过头,对着周安道:“安安,叫大哥就好了。”

    周安按耐下心中的忐忑:“大哥。”

    只见宋怀煦的目光从她手上带着的玉镯流连而过,略点了下头,随即撇过头去,面无表情淡淡地道了句:“吃饭吧。”

    宋择善握了握周安的手,为她拉开椅子,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细致的动作全落入宋怀煦眼中,但他只是动作优雅地缓缓用勺舀起汤,什么都没说。

    三人平静地吃完一顿饭,宋怀煦领着他们去到宋家祠堂。

    宋怀煦叩拜过后,让宋择善和周安上前点香。

    宋择善将三柱香平举至眉齐,刚要叩拜,中间的香却突然间断裂,猛然坠地。

    宋怀煦皱眉,对着宋择善道:“阿善,去后堂净手再回来重新点香。”

    于是宋择善去洗手,路过周安的时候俯身低语:“等我下。”

    祠堂内,一时间过于安静。

    周安垂眸站在原地,一言不发,感受着浓烈的香火味道,只是静静地候着。

    香炉升起一缕缕烟,缠绕着悄然四散,宋怀煦缓缓开口。

    虽然是和她讲话,但他根本都没有拿正眼瞧一眼周安。

    他的声音听不清喜怒:“阿善喜欢你,只要你安分守己,宋家可以接受你。”

    周安略拘谨地点了点头,虽觉得他话中有格外的深意,但努力抑制住自己敏感的心思。

    “永远都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否则你的下场不会比你的情人好。”

    晴天霹雳,血液倒流,周安猛地抬头。

    宋怀煦终于转过来对着周安,与她对视的那一刻,周身厚厚的寒冰凝结,蓦然间变得阴寒幽深。

    周安仿若被人猛地推进无边的海浪中,激烈的浪花拍打着她,一下又一下,隐隐作痛,四肢糊涂沉重起来:“你……说什么?”

    宋择善没有回答,但眸色里的鄙夷清晰可见。

    周安在那种略带嘲讽的凉薄眼神中,一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是宋怀煦做的么?

    竟然是他。

    慕光的死在他眼里轻飘飘一句话就过去了,甚至还“赐给”她可以和宋择善在一起的恩惠。

    周安本就瘦,手背皮肤薄薄的一层皮,青筋凸起,似有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她艰难开口:“是你……逼死了他,对么?”

    宋怀煦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却并不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你知道你们这种人最恶心的地方是什么吗?不是贪婪,而是既贪婪又懦弱。”

    他的眼泛着寒光,警告意味明显:“周安,好好地陪着阿善,永远别让他知道你的真面目,别让他伤心,做好宋家的二少太太。”

    周安忍不住发抖,锥心的刺痛让她眼前发黑,他以为慕光是她的情夫,所以……下了手?

    可慕光不是啊。

    她和慕光如蝼蚁一般乞生,为何偏偏无论如何都走不出来一条活路呢。

    周安迎头看着宋怀煦的目光。

    那种眼神她太熟悉了。

    在过去数年的泥泞坎坷中,周安无数次见过那样的眼神。

    那是上位者对她的不屑和鄙夷,是明明害死了人却依然高高在上的姿态,是毁了别人的人生却漫不经心的冷漠和刻薄。

    经年的恐惧和小心翼翼,寄人篱下、受人挟制的屈辱,骨肉亲人的惨死……这些都是周安数年来的噩梦。

    可为什么这些加诸在她身上的苦厄成为宋怀煦口中的原罪。

    然后,因为那些罪,她站在这里,被他审判。

    宋怀煦毫不掩饰地警告她,是要她老老实实地当宋家的二少太太,却也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在宋家的每时每刻,都必须记住自己的身份:从底层爬上来的低贱的女人。

    可是,他凭什么审判她。

    宋怀煦重新面向那尊佛,不再正眼看她。

    周安看向宋怀煦满身矜贵的笔挺背影,手不自觉地攥紧。

    这些年,她和慕光遇到的鬼比人多。

    茫茫黑夜,她摸索前进,却在黎明的曙光即将照射在身上的时候,被人踩进了地狱。

    而且是那样轻飘飘地将她的希望毁灭。

    有风拂过,恨意似席卷而起的海啸,缓缓钻进骨髓,一寸寸侵蚀血液里的每一个细胞。

    所有在她和慕光的人生里施加过痛苦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从宋家老宅回公寓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街道上的霓虹灯都亮起来,映出五光十色的夜景。

    回去的路上,宋择善问她:“安安,中午的时候你说有事要和我说?”

    周安打开车窗,背对他,有风吹进眼角。

    她笑着泛起泪光:“没有,你听错了。”

    没有什么事情要说了,再也不会有了。

    这世上根本没有人有资格审判她。

    而她却已经被审判、定罪、惩罚。

    现在,该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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