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怀煦的眼突然就冷了下去。

    他的眼皮垂下,遮挡住了大半的眼瞳,只留下一抹寒光在眼角流转:

    “你想说,放下什么?”

    宋择善道:“哥,来见你的路上,我突然想明白一件事。”

    穿过长长的走廊,两侧的墙壁上,白色的瓷砖反射着昏黄的光线,空气中弥漫的强烈消毒水味道愈发浓烈,刺入他的鼻腔,直达心底,他的心中猛然一动。

    他的哥哥,在过去将近十年的时间里是宋氏说一不二的绝对的掌权者,如今重病且因车祸轻度瘫痪,似乎力不从心,无暇顾及集团事务。

    可事实上,他一直清醒着。

    除了刚刚受伤那几日陷入痛苦,后面却清醒极了。

    一份财产代持协议怎么比得过宋怀煦在宋氏多年的威压,可周安竟然能拿到宋氏的管理权,为什么会那样顺利。

    顺利得就好像宋怀煦多年在宋氏的经营,那些经年培养起来的属于他的心腹,以及他自己都是废物。

    可是,宋怀煦手段多凌厉的一个人,怎么会是废物。

    难道一句力不从心,就能让周安彻底打败他?

    宋怀煦讽刺地笑了一声:“阿善,你要我放下周安的事儿,意思是让我原谅她?原谅她做的一切,原谅她对你的伤害,以及对我的伤害?”

    他将“伤害”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宋择善闻言,眼神如同冬夜里的星辰,遥远而清冷,仿佛能穿透一切虚伪和谎言:

    “可是,这一切,都是你的默许,哥,对吗。”

    这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

    沉默如同凝重的夜色笼罩了片刻。

    宋怀煦在面对如此抽丝剥茧的质问下,嘴角竟意外地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极愉悦的笑容。

    他的眼神中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彩:

    “阿善,我很开心,你已经完全明白这个世界的规则,以后,你会成为宋氏合格的掌权人。”

    他很爽快地承认:

    “这一切当然是我的默许,否则,她怎么能坐上那个位置,在我还活着的时候。”

    “周安利用姜南正打击我,现在又想用宋家当作刀去对付姜南正,她这么会盘算,可事实上,她自己也是一把刀。”

    “阿善,她会成为你接手宋氏最好的磨刀石。”

    猜想被证实,无法言喻的苦涩和无力蔓延开来。

    宋择善痛苦地闭上眼:“哥,你怎么能这么狠。”

    在知道车祸造成的伤害无法逆转后,干脆利用这些伤害,默许那份财产代持协议的有效性,默许周安进入宋氏,默许她同姜南正的所有斗争。

    所有的默许加在一起,把周安变成最凶狠的一把刀。

    同时,也在周安和宋择善之间划下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

    宋择善的嘴角在努力地压抑着颤抖,面色如同被暴风雨席卷过后的荒原,一片凄凉。

    “哥,你就不担心我真的把宋氏给她吗?”

    宋怀煦笃定地道:“阿善,姜南正不会放过她,她一定会死,鹬蚌相争,不管你愿不愿意,最后得利的只会是我的弟弟,宋家的人。”

    他露出一个残忍而了然的微笑,一切尽在掌握中:

    “阿善,世界就是这么残酷,你接受或者不接受,一直都是这样。”

    宋择善的声音很轻:“哥,她万一赢了姜南正呢?”

    宋怀煦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阿善,你不知道姜南正的背后是什么,正如周安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

    “是什么?姜南正背后是什么?”宋择善想要追根寻底。

    宋怀煦却不愿意说,他的声音轻飘飘的,下了定论:

    “最好的结果,是周安和姜南正同归于尽;最坏的结果是姜南正弄死了周安,下一步想要吞下宋氏。”

    “可是——”他的语气陡然一转:“一个元气大伤的姜南正根本吞不下宋氏。阿善,我还活着呢,我会在死前为你扫清一切障碍。”

    宋择善缓缓站起身来,修长而挺拔的身影在洁白的床单上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已经下了决心,带着从未有的释然:

    “哥,我绝对不会让她走到那一步。”

    宋怀煦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离开。

    他似乎是一尊静止的雕塑,体面的冷漠面具下,是完全空心的情绪。

    季之木推门而入:“阿煦,你告诉阿善这些,万一……”

    宋怀煦朝他笑了下:“之木,你知道的,再有多少个万一,结局都一样,我告诉或者不告诉他,都不会改变既定的走向。”

    .

    宋择善的车从医院向着宋氏大楼疾驰而去。

    他一刻也等不及,要去告诉周安,他能理解她的痛苦,他会终止课题,会不计一切代价地站在她的身边。

    傍晚时分,夕阳如一颗巨大的火球,缓缓沉向地平线的另一端,将整片天空渲染成一幅绚烂的画卷。

    天空的色彩从深邃的蔚蓝逐渐过渡为温暖的橙红,再慢慢融入金黄与紫罗兰的交融。

    总裁办公室内,夕阳金黄的余晖,轻柔地铺撒进来。

    周安的头倚在沙发上,长发挡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小片白皙的额头。

    她的手中紧握着翻到一半的文件,手指还停在某一行字上,眼睛轻轻闭合,长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影子,呼吸声均匀而平缓,胸口轻轻起伏。

    姜南正已经开始动手,她不能松懈,要以极度谨慎的战斗姿态随时预备着,只待号角吹响,便是一场不见硝烟的争斗开始。

    岳吴带着一份文件推门而进,瞧见周安疲惫又恬静的睡颜。

    他揉了揉眼下的乌青,最近人人都忙得跟陀螺一样,更别说周安了。

    她太累了,身体超负荷运行,难得能睡这么一小会儿,他不忍打扰。

    只是他站在原地,没有上前,也没有转身关上门离开,而是定定地凝视她睡着的模样。

    同平日不一样,此时过于安静,过于柔和。

    大家都说周安心狠手辣,是个可怕的女人,跟着她迟早遭殃。

    他也的确亲眼见着她是怎么骗宋择善,又怎么给宋怀煦下套,就连姜南正那样的疯子都能被周安拿来利用。

    但也是他,亲眼见证了周安有多拼命。

    她并不单单手段了得,而是真的足够拼,她会不眠不休地学习那些晦涩难懂的商业知识,行程表上几乎是满的,工作起来一刻都不停。

    他过去那么多年纸醉金迷的浪荡人生,似乎在认识周安后,戛然而止。

    岳吴想,他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在办公室经手那些艰涩复杂的交易文件,而且是在宋氏大楼里,总裁办公室的旁边。

    京华的岳家废物少爷竟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迅速地成长。

    周安在这其中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

    他对周安是一种什么感情呢?

    依附、感激、好奇、害怕、同情……

    他发现,完全无法描述。

    从年少时就在女人堆里打滚儿的他,被自己的父亲教育,要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男人多玩玩没坏处,大家都这样鼓励他、纵容他。反正他最后无非就是玩儿够了,凭借岳家的财力找个听话的妻子平平淡淡过一辈子。

    作为一个标志性的豪门草包,他想,自己会当一辈子的纨绔,吃喝玩乐享受生活,游戏人间。

    岳吴一直以为自己的人生就是这样,也应该是这样的。

    是什么时候发生改变的呢?

    当初,他倒在她的车前,朝她伸出手,求她救自己一次,从未想过,到如今他已是她身边最信任的心腹。

    他看着周安算计别人,作为一个很识时务的草包,他胆战心惊,像周安这样的人,什么都没有,什么都豁得出去,十分可怕。

    可是,他会有一种隐秘的雀跃。

    她不再让他做司机,而是让他成为宋氏的“岳副总”。

    她那样不轻易敞开心扉、将自己的目标永远放在第一位的人,是不是终究对他……有一点心软。

    岳吴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轻,他缓缓地靠近沙发,生怕惊醒了周安。

    他的心跳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仿佛在告诉他,这是一个多么大胆又冲动的想法。

    他弯下腰,目光紧紧锁定在周安的脸上。

    她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岳吴感觉自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越来越靠近她。

    最终,他鼓起勇气,轻轻地低下头,将嘴唇贴近了周安的脸颊。

    他感受着她的呼吸,她的温度,这一刻,他被自己的内心所蛊惑。

    “砰——”

    一声巨响,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

    岳吴转过头。

    门被打开,宋择善正阴沉沉地站在那里,神色紧绷,视线冰冷。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岳吴,再流连到周安身上,既有愤怒也有不解。

    方才还在沉睡的周安被惊醒,猛地睁开眼。

    岳吴立时慌乱地站了起来。

    宋择善的唇线抿成一条直线,清隽的面色染上薄薄的怒气,一言不发,转身便走了。

    只有重重的关门声能显出他压抑的怒火。

    岳吴的肩膀心虚地瑟缩了下,他是不是应该追出去道歉。

    转头对上周安同样冰冷的视线,他低下头,似乎应该先跟周安道歉。

    小武急急地进来,他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安姐,宋教授把离婚协议书扔在了垃圾桶!”

    他从来没看见过宋择善那样失态的模样。

    周安闻言,站起来,眸光落在用透明文件袋装好的协议书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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