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郭峰是被一个上山放羊的羊馆最先发现的。羊馆叫韩国清。

    韩国清在前一天晚上,做了一个河里摸鱼的梦。老婆给他圆梦说今天会有好运气。

    韩国清说:“我一个放羊的能有甚好运气!放羊的最好的运气是赶上绒毛能卖个好价钱;现在,绒毛全按今年的好价钱卖了;还有甚好事儿?什么好事儿也不能总让你摊上。”

    老婆说:“人有三年旺,神鬼也得让;人这一辈子,总有那么几天时运好的时候;连神鬼都绕着你走的;古人说的话没错!”

    这话,韩国清爱听。爱听,又听了,所以韩国清心情舒畅,心情舒畅胃口就好,胃口好,就多吃了一碗饭。

    多吃了一碗饭的韩国清,胃里胀得很,所以他不想动地方,依然盘腿坐在炕沿的桌边抽烟。

    桌上放着喝过了的半碗茶。老婆在地下围着灶台洗涮着锅、碗、筷、勺。

    韩国清的房子建在山边的一个山谷里。坐在家里的炕头上,可以望得见沿山那条蜿蜒的公路。

    房子并不显出寂寞,是因为房后有三棵桃树,两棵杏树和五棵苹果树。以及树下郁郁葱葱的各种菜蔬。

    房前那个用森白的木棍和铁丝参差不齐勾勒出的羊圈里,落着一朵雪白的云。那是二百来只羊聚拢在一块儿的杰作。

    先前,韩国清的羊要比现在多一倍。儿子想要媳妇,韩国清只能卖掉半群羊。

    如今,儿子和那用半群羊换回的媳妇住在镇里。有时候,他们会骑了摩托车,驮了一箱牛奶来回来看看。韩国清就杀一只鸡,有时候也杀一只羊宽待他们。

    两个比儿子大的女儿早已出嫁,嫁的远,一年也只回来一次。或者干脆便不回来,只用电话应付二老。

    儿子成了家,韩国清就没了负担。所以,他也就没把那二百来只羊发展壮大。

    他和老婆说:“当年游击队需要发展壮大,是因为要对付日本鬼子,现在我们已经把日本鬼子杀啦杀啦了,就不用找罪受了。”

    老婆说:“你尽管瞎说!儿子是鬼子吗?”

    只放二百来只羊,收入虽然大打折扣,但人不算太累,每天有个干上的,也不寂寞。

    老婆见韩国清坐了不动,一边洗锅,一边同他说:“饭后一袋烟,赛如活神仙;你这烟也抽了,茶也喝了,神仙的瘾也过了,该食人间烟火了吧?你听,外面的羊都叫了。”

    韩国清眼睛看了灶台前晃悠的老婆说:“你锅还没洗完,忙什么!我今天饭吃多了,身子有点儿懒。”

    老婆把锅里的泔水正舀进脏水桶里。弯了的后背上,露出大半截腰。

    老式的棉布背心,越洗越短,越洗越宽阔;不沾身,但穿着舒服。

    老婆就喜欢这种舒服。夏日,没有外人来,家里干活儿,她便穿了这件四处晃荡的背心在屋里屋外转悠。

    老婆说:“你今天沿着山边儿放羊吧;山里平常连个鬼都没有;路上常有人和车过,说不定落下什么等着你去拣,你昨晚的梦也算没白做。”

    老婆说话时,背心的前边就在她弯着腰的肚皮前忽悠。

    韩国清正在看老婆的背心。他看出那背心晃荡的节奏是随了老婆抹试灶台的动作动着的。

    老婆一动身子,胸前悬着的那一对宝贝就颤颤的晃悠,一晃悠,就把背心带着晃悠了。

    韩国清说:“听你的,拣不着东西看你咋说。”把脚伸下地,拖上鞋,没有把鞋后帮扯起来,就向外走。

    路过老婆身边时,韩国清把一只手从老婆肚皮下的背心里伸进去,轻轻拍了几下那对宝贝说:“越长越大了,快赶上牛奶了。”

    老婆立刻停住手里的动作,闭了眼,慢慢直溜起身子,向韩国清怀里靠进去。

    老婆说:“我是奶牛,你就是只老公牛。”

    韩国清感觉老婆靠在自己怀里的身子软绵绵的像团才弹松了的羊绒,一时不想放开,抱了一会儿。

    老婆的建议影响了韩国清的行为。他果然把羊赶上了山前的漫坡。那些漫坡,从远处看,像一堆才刨出肚的羊肠胃,滩在那里。

    太阳很快潜行到了半天空,把整个世界摆弄得热热乎乎。天空上几片游行的云,懒懒散散毫无遮挡阳光的勇气。

    韩国清的后背上有了小虫爬行的感觉。头上的草帽边也有一条条晶亮的小虫悄悄钻出来。

    羊们的蹄步缓慢了,渐渐磨在一个坡上不再挪动。

    韩国清在羊吃草那个漫坡旁的山沟里,找了一处背阴的地方舒展地躺了下去。身下平整的细砂正有一股股潮气弥漫上来,凉爽紧贴着他背脊上,让他倍感舒服。

    那只放羊时从不离身的老式军用水壶做了他的枕头。水壶是一件文物性质的东西,是当年防前苏联备战时遗留下来的物品,他一直保护的很好。

    躺着吸那只烟的时候,韩国清眼睛就一时闭了养神,一时又睁开望两边光秃秃棱角分明的山峰和天上薄纱般漫漂着的白云。

    当羊们渐渐磨到韩国清躺着的山谷时,山谷里丝丝缕缕起了一点儿风。

    风中夹杂着阳光的热力,凉一下,热一下地拂过韩国清的身子。

    韩国清开始让瞌睡笼罩了,鼾声在安静的山谷里飞扬起来。

    一只浑身雪白的两岁母山羊一步步向韩国清前进。它走三五步,就停下来望了韩国清短促地叫两声,仿佛在呼唤。

    韩国清浑然不觉。那只羊站在韩国清的身边,看了一会儿,探头在他的脸上舔起来。

    温热的感觉终于激活了韩国清的神经,他睁开眼睛,看到了那只正贪婪舔食的母山羊。

    韩国清的脸上荡出一个灿烂的笑。他把一只手伸进口袋。随即,十来颗金黄色的玉米粒出现在他的手掌。

    羊不再舔他的脸,开始去吃金黄色的玉米粒。

    韩国清的另一只手探到羊的身下,手指抓到微微隆起的羊奶上。

    韩国清□□着小母羊绵软的奶说:“小耳朵,今年你就该下仔了。”

    这羊果然与别的羊有所不同。耳朵是两个小小的三角。与别的羊相比,显出几分秀丽。毛也格外的白些,那是它经常能比别的羊多吃到金黄色玉米粒的结果。

    恰在此时,出现了那股小小的旋风,快速地从山谷里袅袅而来。经过韩国清身边的时候,韩国清看到旋风中竟有张百元的人民币。

    韩国清立刻撇开那只温柔地依在身边的小母羊去追那张人民币。

    虽然弄了满嘴满鼻的砂子,但那张人民币还是被他抢下了。

    韩国清坐回小母羊身边,抖动着那张崭新的人民币,迷恋地欣赏着。神采飞扬的欢笑荡漾在他脸上。

    很快韩国清的思绪转到了那股幸运的小旋风上,旋风是顺着山谷出来的,那么钱是从山谷里被旋出来的啦!

    韩国清站起来,向山谷深处走去。没走多远,他就又幸运地拣到了第二张崭新的人民币。这更坚定了他的信心。

    此时,老婆给他解梦的话开始如雷贯耳地轰鸣。

    很快,韩国清就真有神助似的拣到了第三张和第四张百元大钞。

    韩国清不再关心他的羊,他坠入了拣钱的乐趣中。他越往前走,越感觉自己在一步步接近那棵脑子里产生出来的摇钱树。

    后来,韩国清真的看见了那棵摇钱树,那是一棵长在山谷边巨石旁的野山榆。

    树下落满了百元大钞,就像秋天大风起兮后的落叶铺展在树下。韩国清一时被眼前的景观惊得目瞪口呆。

    更使韩国清吃惊的是那树上分明还用绳索套了一个人的脖子挂在那里。

    韩国清失手将钱丢在了那一大堆钱上。他突然感觉吊着的那一个,仿佛马上就要过来收他的魂魄。

    韩国清开始步步退缩。他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掐了好几把,才没有立刻坐到地上。

    山谷里的寂静这时显得阴森恐怖。山谷里的那点小风也不再凉爽伊人,而是妖气习习。

    韩国清蹲坐在离野山榆一百米的一块岩石下陷入苦思冥想。

    梦与现实的极度巧合把他的脑子弄得迷迷登登。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是梦中的风景。山路上急速驰过的汽车的轰鸣有如千万只冷飕飕从他身边闪电般掠过的箭。

    韩国清最终决定必须让老婆来给他拿主意。他丢下那些羊不管,以最快的速度向家里赶去。

    老婆给他选择了报案。于是,韩国清对老婆说:“你去苏木派出所,我去盯着现场,那么多钱!堆在一块儿,我还是第一次见着。”

    当王月明他们赶到的时候,苏木派出所的三个民警正守在那棵野山榆下。他们把周围能找到的钱全拣到了树下。

    不一会儿,韩国清也从羊群那儿赶到了。韩国清是唯一的观众,他蹲坐在一块岩石下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把带着的那盒烟全给吸完了。后来,他又把扔在地上的烟屁股拣起来接着抽。

    韩国清这天黄昏的时候,拖着疲乏的双腿把羊刚赶到家门前,老婆就急不可耐地挨过来询问情况。

    韩国清说:“警察们把那么多钱全带走了;把那个尸体也带走了。”

    老婆说:“那人为什么要吊死呢?哪来的那么多钱?有那么多钱却吊死了,可惜了。肯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了。”

    韩国清说:“警察们从那人放在树下的包里翻出了一本书,还翻出了一个笔记本。他们认真地传看了那个笔记本,好像从里面看出了什么。”

    老婆说:“你没问问?”

    韩国清说:“人家在忙公务,我怎么好打搅人家;我听到他们在小声议论着什么;有一个年轻的女的说,好像就是他。”

    老婆说:“好像就是谁?”

    韩国清说:“我咋知道!我又不是公安局长,他们会向我汇报情况。”

    老婆说:“看来那人是他们早就想找的那个人。”

    韩国清说:“他究竟是谁呢?我想了一路也没有想出他是谁;只是那些钱可惜了。”

    老婆说:“你后悔了?其实一下午我还在捉摸这件事儿,你说如果我们不报案会怎么样?”

    韩国清说:“你想干什么?”

    老婆说:“这个人除了你谁也没看见;如果我们把他弄下来找个隐蔽的地方埋掉,那会怎么样?”

    韩国清说:“那些钱就是我们的了。”

    老婆说:“我们再把你说的那个包一把火给烧掉,你说谁会知道?”

    韩国清说:“谁也不知道。”

    老婆说:“所以,我们报案其实是做了一件傻事!”

    韩国清说:“这都是你拿的主意!”

    老婆说:“我看你一回来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把我吓坏了。”

    韩国清说:“我也确实是让这事给吓坏了;所以才急忙赶回来让你拿意见。”

    老婆说:“我们大半辈子都是本份的人,没做过那样的事儿;所以我们做了会感到心里不安的。”

    韩国清说:“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我才回来同你商议的。”

    老婆说:“报了案肯定有人会说我们傻的!”

    韩国清说:“说去吧!我们有二百来只羊,我们没有那些钱照样活得很好。”

    老婆说:“我也这么想!”

    后来,韩国清才知道那个吊着的人是个杀人犯;那人杀了两个女牧民。正是他的报案才使这起恶性杀人案在最短的时间结案,为破案节省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

    但韩国清不知道那个人叫郭峰。

    韩国清还不知道那个人在他发现时已经死了差不多两天,也就是说,在那个杀人犯吊死的时候,警察们还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起杀人案。

    (本篇完)请看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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