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染珵漆没有接下来的这些迷惑举动,她真的会以为这货想要求和。

    看季塑的反应,有那么一会,瑄墨甚至都觉得他们之间的仇怨其实并不严重,反倒是染珵漆,从头到尾都奇怪得很,对季塑压根没有好脸色。

    一冷一热,凭空生出剑拔弩张感,不是好兆头。

    她正想劝和,却想起了锅里的菜,拔腿便往灶台奔回,掀起盖子,迎着蒸腾的热气将锅里的炖肉装进新购的砂锅里。

    麻溜洗锅、又煸了一道蒜蓉生菜。

    直至将现成的鸭货切块上桌,一桌小院午食还算有模有样。

    小屋四面环山,往来风度凉爽清薄。

    院旁的木台小桌上,季塑坐在他们对面,心情颇好,也无拘谨自觉地便开始倒酒,瑄墨终于得空往旁边看了眼,探过身去,小声且认真地问道,“你是要用眉头夹死他吗?”

    她皱起眉头,终于将压在心底许久的疑惑明了出来。

    “我怎么觉得是你单方面和他有仇?”

    “咳咳。”

    看他二位当人面密谋,季塑忍不住失笑,奈何口中含酒,一时呛出了声,瑄墨见状忙回头先招呼他,“您吃您吃。”

    移回视线,她看着身旁那道坐得端正认真吃饭的身影终是无声叹了口气。

    家教使然,书香门第。

    染珵漆吃饭的时候总是这么专注。

    吃饭的时候绝不多嘴。

    她实在不忍打破这份对粮食的虔诚,也怪她问的不是时候。

    罢了。

    她还是直接和季塑聊聊吧。

    经过短时间的观察,她发现此人并无敌意,甚至看起来还挺好相与的。

    此等和关天下大义的事,想必只差她开口了。

    这般想着,她放下筷子,对着季塑抱拳。

    “季前辈,我们是环阳城来的仙...修士,前不久剑山历练,我与几位官门子弟一道登山,误入山巅幻境,不小心放出了邪物,我们此番来便是为这事。”

    “你等等。”

    听她说到这,季塑一愣,往后看了眼,发觉没人,转回身来疑惑地指着自己问,“你是在叫我吗?”

    “什……什么?”

    打死瑄墨她都猜不到对方是这个反应,如果现场有面镜子的话,她相信她现在的表情一定比季塑迷惑十倍。

    不然呢?

    “这又是整哪一出啊?”季塑笑道,堂皇地来回朝他们指了一道,“你们不是崔小姐请来给我做饭打扫屋子的吗?”

    滋啦——

    移碗碟声。

    染珵漆抬眼,脸上那种“你再装?”的表情一闪而过,不及捕捉,便看他垂下眼去,神情淡淡,很不合时宜地将那道油光鲜美的鸭切往自己和瑄墨的面前移了移,伸筷要夹。

    “……”

    瑄墨以眼神喝止他,低声喝道,

    “现在是干饭的时候吗?”

    说着她面露尴尬地又将菜移了回去。

    季塑却推辞,摆手道,

    “不必,我对鸭肉过敏。”

    瑄墨闻言猛地回头。

    冷不防对上听见声音亦回头的同伙。

    哪知对方露出懵懂纯良带着不解的眼神。

    好一个反客为主。

    感情他是买给自己吃的。

    瑄墨扶额攥拳,眼下在人跟前不好发作,只能在心里默默收回先前对他识大体的赞赏并骂他五十句。

    “姑娘。”

    这会,对面的季塑却是好像突然搞清楚了状况,试探问道,“你莫不是找错人了吧,还白赔了一顿饭……”

    瑄墨抬眼一计收不住的眼刀。

    到底在搞什么?

    既无仇无怨,他现在不承认自己身份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因为她旁边那个一直没给好脸色,不高兴了要从源头上拒绝他们?

    再或者,性情豁达不拘小节,却好玩笑?

    季塑发觉她表情不对劲,端起碗开始疯狂扒饭。

    这般出神入化的演技,若不是她亲眼见过那张脸,她恐怕就要相信真是自己找错人了。

    “先说好,我身无分文穷困潦倒,可没什么好赔与你的。”

    见瑄墨不语也不动,没有要掀桌的意思,他放下碗筷,亲自倒了杯酒推到她跟前,

    “再怎么说,往来都是客,既坐在这里吃了一顿,咱们就是朋友了,不要心情不好啦,一醉解千愁,要不来点?”

    瑄墨闭了闭眼,当即拍案而起。

    吓得季塑一抖,手里的圆碗落了桌,砸得垱一声响,骨碌着转了个小圈。

    “你不能是要打我吧!”

    瑄墨赔笑,伸手替他稳住了颤抖的碗。

    “怎么会呢?季前辈,您可别开玩笑了,我们真有急事。”

    顺道坐下时一脚踢向了染珵漆的小腿,示意他服个软,

    “你也真是的,不是你说的要与季前辈仙魔教泯恩仇吗,如今这般姿态又是怎么回事?来,快起来和前辈喝一杯。”

    染珵漆被她冷不防踢了一脚,小腿生痛,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抬高酒杯以底碰了碰他的杯口。

    瑄墨恨铁不成钢,抬指又缩,“你。”

    “两位真是性情中人。”季塑面露为难,扯出一笑,“不过我真的不是你说的什么季前辈,我祖上是姓元的,便是旁系也没有姓季的亲信,八竿子打不着啊。”

    死活不认是吧。

    到了这会了,她一定要沉住气。

    不管是考验还是季塑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来日方长,必有解法。

    她坦然抱拳致歉,

    “不是便不是,就当我错认了,是我唐突了,元兄。”

    “无碍无碍,天底下相似的人那么多,认错实乃常事,不怪你。”

    暖日过梢,酒足饭饱,季塑打了个饱嗝,站起身来说要到屋里小憩,顺手还捞走了桌上喝了一半的酒。

    只见他堪堪走到半路,便听身后案上传来一声闷响。

    回头看去,案前一倒一坐,那位白衣姑娘已然醉倒了。

    他歪过身,再难捱笑意,“哟?”

    染珵漆被她突然倒下的动静吓了一跳,此时正手忙脚乱,丢魂似的面色惨白,探头探脑,满脸无措,手又不敢真去拨弄她。

    样状十分滑稽。

    季塑还是头一次看到他的小师弟这幅模样。

    他兴致盎然,拎着酒壶坐了回去,“不用看了,上好的花酿,我下了点药,现下浓缩了不少,就你小娘子这酒量,估计要睡到明早了。”

    “师兄。”

    “这会不藏了?”

    “你怎么看出来的?”

    “魔修。”季塑也不看他,只荒唐地重复着那个词,然后突然反手抓起他的手腕,握住,刚好指端停在他脉位,他隐姓埋名,又不是真的是个无用废材,这会,自然不用细探便什么知道了,他笑祁莲傻,“以为自己换了张皮我就认不出你了?你未免也太小看你师兄了。”

    “方才我同她说,你我有仇,自是要装得像些。”

    季塑听了哈哈大笑,扶着桌子差点直不起腰来。

    染珵漆继续道,

    “同时也是在警告你,不要露馅。”

    他一双浅色眸子隐于树影之下,莫名显得深邃难探。

    季塑同那双眼对上的一瞬,产生了一种近乎恍惚的陌生感。

    没由来的,揪着他那颗平稳跳动的心脏往下急坠。

    “是是是,你打小就这样,一想让我闭嘴,就是这幅表情。”

    季塑倒了杯酒,进口前不忘指着他诽戏。

    没了瑄墨的监视,染珵漆锋芒尽敛,此时浅浅露笑倒也显轻松,“喝了我买的酒,此前种种,我可就当师兄不计较了。”

    “你就是这样向我求和的?”季塑反应过来轻呵一声,似是不满,“没有诚意。”

    其实打从一开始,季塑就认出他了。

    不过是十几年的同门之谊,心照不宣地配合他小师弟演戏罢了。

    “所以你为何而来?这一路你对你这小娘子,是有所隐瞒吧。我知你有苦衷便也替你遮掩一道,眼下避了她总要说实话了。”

    春风掠动树梢,于木制小案前落下一涡斑驳,染珵漆侧脸望去,见她睡熟,心下只觉安宁片刻,回轮时温顿的眼色消纵,眉头稍紧,朝面前的人提了一个名字。

    “师兄,你可记得萧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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