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思婉最近有意将府中奴仆遣散,一来府中人多,不怀好意的歹人便容易往府中安插眼线;二来宋仁骢将分散在各地的皇族宗亲陆续召回历城,大有想要一网打尽的意味。

    因此杨思婉隐约觉得,这次登基大典,新帝定会在朝中掀起腥风血雨。

    她和义兄的命运与侯府牢牢捆绑在一起,自是避无可避,可是府中那些仆从、婢女却甚是无辜,她便吩咐许廉将他们大部分人遣散。那些在府中呆了一辈子的老嬷嬷们不愿离开,杨思婉几次劝阻,却没什么效果,便只好任由她们留在府中。

    登基大典那日,杨思婉身着命妇朝服,随义兄早早起身装扮,坐着马车往皇宫赶去。

    “现下宗亲们已经聚齐了,新帝定会借机发难,届时太后为了配合,也会一举圈禁宗亲们的亲眷。今日你机灵些,在皇太后宫中待住了,千万别去凑热闹。”

    杨思婉望着义兄的脸,顿时心中有了底气,义兄那坚毅的目光让她深信,他的每一步安排都有自己的理由,她不需要质疑,也不需要惊慌,因为他就是她最大的底气:“义兄,你也万事小心。”

    杨思婉在皇太后的寝宫中呆了许久,也不见皇太后的身影,嬷嬷也一直推说皇太后身子不适,想要多睡一会儿,让她自便。

    杨思婉实在无聊,便身着华丽的朝服在佛堂诵经祈福,不出半个时辰,院外果然传来阵阵喧哗,宗亲们的女眷尖叫着,那些被女眷带在身边的孩子们嚎啕着。杨思婉紧紧蹙起眉头,手中佛串越捻越快。

    不出半个时辰,那些尖叫声和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便销声匿迹了。杨思婉睁着眼睛,泪水却蜿蜒而下:“青英,今晚在府中的佛堂里多供些佛灯吧。”

    “喏。”

    宋仁和来皇太后院中接杨思婉时,夜色已深,他身上庄重的朝服不见踪影,不知何是换上了一身戎装,在寒气逼人夜色里格外肃萧。

    杨思婉一直知晓新帝疯狂,自从被她伤了根本后越发心狠手辣。可是她不知,短短几年他竟然已经如此随心所欲、嗜血成性。她料想过他今日会借机惩治些有权势的宗亲,可是她没想到他会直接下死手,连妇孺稚子都不肯放过。

    纵使义兄什么都没说,也细心的换下了沾了血的朝服,可是她还是看见了他耳后干涸、发黑的血迹。这些点点血迹,昭示着新帝为了杀鸡儆猴,竟然当庭杀人。

    那时的义兄在想什么,杨思婉不得而知,只是她知晓,这样喜怒无常的君王,该死!

    “下一个,会不会就是你我?”

    “是的,下一个就是你我。”

    杨思婉望着义兄紧紧抓着她的手,心中只剩坦然。既然躲不过,那边老实受着,船到桥头自然直。

    十五那日本是休沐,可是新帝却偏偏急召宋仁和入宫议事。不到晌午,一伙手持长矛的士兵,就将蓟州侯府团团围住。因为杨思婉早和许廉通了气,所以府中人并未做无谓的抵抗,也就没人受伤。

    杨思婉沉静的跪在地上,听着宣旨太监一条条读出新帝为义兄罗织的桩桩罪状。

    受贿、通敌叛国、违抗皇命......件件桩桩都是杀头的重罪。

    宣完这份诏书,太监忙俯身亲自搀扶杨思婉:“小姐,您是忠良之后,自是不必受奸人所累。待那小人在狱中签下合离书,您便还是自由身。自此以后,富贵荣华,还不是唾手可得!”

    杨思婉吩咐人将府门一一上锁,对时时守在门外的士兵视而不见,在府中过着平静的小日子。

    摄提娜不知关窍,几次来劝慰,都因为杨思婉闭门谢客,无功而返。

    恩祁前些日子被派出城采买粮食,这次才有幸躲过一劫,不然以他的身子骨,只怕熬不过今晚。摄提娜因为姚恩祁躲过灾祸而短暂的松了一口气,可是转念一想,他受牵连也是早晚的事情,急火攻心,竟然昏了过去。

    杨思婉面上不显,可是心中还是急的。毕竟诏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鬼地方,纵使义兄能力再强、武功再高,终归还是一具肉体凡胎,重刑之下,必有损伤。想到这里,她便越发上火。

    “小姐,淳于小姐她......”

    杨思婉以为摄提娜又闹着要来陪她,她本就烦恼,摄提娜一哭闹,只怕她便再也稳不住阵脚,和她一起放声嚎啕了。

    见青英被打断一时接不上话,青桔直击重点:“她有孕了!”

    杨思婉顿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往摄提娜和姚恩祁的小院走去,在路上听闻摄提娜是因为忧思过度昏了过去,杨思婉心中愧疚不已:“吩咐小厨房做些滋补的药膳,青英你亲自去看着她们熬药。”

    宽慰好摄提娜,杨思婉从她院中出来时,脸上的喜气根本藏不住,这么久以来,这是侯府中她的第一个小辈。她一直嫌侯府太过空荡少了人气,现在她终于才察觉到了一丝生气和希望。

    “我跟你说了,世子不会贪污受贿。这帐目我算了几十遍,绝对不会出错!你带我出去,我要将这账本呈给陛下,求陛下唤世子清白。”

    杨思婉心中感慨万千,一时间失了神,在府中闲逛,竟然绕到了一个从未涉足过的院子,隐约被一个男子激烈的争辩声唤醒,听见此人如此赤诚的要给义兄洗脱冤屈,杨思婉不由得心中感动,想跟这少年见上一见。

    杨思婉推门进入时,正看见许廉拦着要冲出去的姚君恩。见了姚君恩的脸,杨思婉一时愣在原地。上一世姚君恩为了报答她的施救之恩,亦然净身入宫,陪在宋仁和身边,成了他的心腹太监。

    那时的他总是找各种理由来看望她,一遍遍的唤她“娘娘”,听她抱怨宫中无聊,给她寻新鲜玩儿意解闷;后来杨家军出事,祖父和义兄因为朝廷未及时拨款,供给不足,携杨家军将士集体殉国,也是他将她的私库打开,给失去至亲的杨家军亲眷发放了钱财,给他们留了一条活路。

    所以纵使杨思婉恨他最后罔顾她意愿,促成她与宋仁和合葬之事,还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拦她寻死。可是他终归是没有对不起她。只是那时她已经因为种种往事被压垮,因为他是她最亲近的伙伴,她便不由自主的将所有坏情绪发泄给他。

    这一世为了不再让他受这些无妄之灾,她也不想再望着他回忆起种种陈年往事,这才在救了他后嘱咐他不要再出现在她眼前。此刻望着故人的脸,杨思婉心中稍有些许欣慰。

    他这一世被保护的很好,没有因为始终挂念着如何报恩而压抑自己的性格,变得沉默寡言,而是如此刻这般张扬、热烈、彰显自我。

    “把账本递过来。”

    姚君恩见师父恭敬的给眼前这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女子行礼,下意识的不敢造次,跟着一起俯身行礼。那女子说话后,师父将他手中的账本一把抢了过去,他还没回过神,账本就出现在了那个女子手中。

    刚刚还自信满满的姚君恩噤了声,不知为何,他原本总是口无遮拦的说不惧怕小姐,可是如今只是远远看着小姐的身影,他便有说不上的异样感觉。似乎别说她只是要账本,就是她要他的命,他也会心甘情愿的慷慨赴死。

    “倒真是一把好手,许廉,有这样的徒弟,你真是好福气。”说着,她将手中账本放在青桔手中,缓缓走到灯笼下,昏黄的灯光将她照得越发面容似玉,温婉动人却不怒自威。

    “我见过你!”姚君恩似乎在撒癔症,一边直愣愣的说着骇人话,一边涕泪横流。

    杨思婉见不得他哭,轻叹了口气,将怀中绢帕递给了她,用熟稔的口气说道:“挺大个人了,怎么还这般不害羞。”

    被杨思婉这么一说,姚君恩赶忙用袖子擦拭干净眼泪,他暗自将小姐的帕子塞进了袖口,不舍得让带着香气的绢帕沾染污秽。

    青桔刚想呵斥他这般不守规矩,居然敢藏小姐的贴身之物,就被杨思婉抬手拦住了。青桔被制止,憋了一肚子话说不出口,便暗自扭过身去生闷气。

    “这账本条目清晰、简洁易懂,是你平日里负责给世子和恩祁兄长算账吗?”

    擅自碰了世子的账本,本就是不可饶恕的死罪,姚君恩吓得跪倒在地。许廉疼惜他,便替他求饶:“回禀小姐,君恩自小长在书房,也有些算账天赋。府中事务繁杂,奴才便让他负责计算府中收支。他平日十分规矩,嘴巴也严,世子有两次忙不过来,便让他帮了帮忙。今日见世子蒙冤,他便一时情急,擅自偷拿了世子的账本核算。这等大逆不道的行为,确实罪该万死,可是奴才想请小姐开恩,饶了他一条性命吧!”

    杨思婉并未张口,而是在这个放着各种古籍的书房闲逛,遇到几本有意思的书便拿出来随手翻一翻。半炷香后才坐在了姚君恩常坐的太师椅上,翻看他用来计算的宣纸。

    本来杨思婉还十分漫不经心,可是当她看见一个熟悉的字体时,一时愣在原地,她将那宣纸举起来,仔细端详了一遍又一遍,随后问道:“这是谁写的?快说,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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