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大军压境,已经过了三天。

    宫墙绿柳下,人人都在讨论着椒房殿内新的主人。

    外头风和日丽,玉兰垂首,明亮的天色已然不见三日前的惨淡。泠华在长街上走着,一些小宫女们见着她也不怕,只是笑嘻嘻的道:

    “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泠华笑着道:

    “你们好呀。”

    小宫女们凑到她身边,叽叽喳喳的说:

    “公主,椒房殿里那位长的可真好,您见过没有?”

    话音刚落,另一个小宫女杵了她一下,低声道:

    “废话!公主自然是见过的!”

    方才说话的那位小宫女闻言,有些惴惴不安道:

    “可椒房殿向来是皇后居所呀,莫非陛下……可他们都是男子啊。”

    泠华哑然失笑,抬手敲了敲小宫女的额头,温声道:

    “别瞎想,陛下自有圣裁。”

    小宫女不再说话。

    泠华穿过芳草汀,摘了几朵新开的玉兰花,送到了长信宫。

    涉过宫前一百零八道长阶,泠华顿足宫门之前,将头微微探过台柱上镶嵌着的十二兽首像,却见烛火翩跹的大殿之上,李妙成正披着件青蓝色外袍,眯起眼睛懒洋洋的看着手里的奏折。

    见泠华来了,他抬了下眼皮,漫不经心道:

    “来了。”

    泠华将那簇洁白的玉兰放到一个瓷瓶里,温声道:

    “陛下看折子怕是累了,要吃点什么提提神吗?”

    李妙成单手撑着头,漫不经心的将手里的折子扔给泠华。

    “你自己看。”

    泠华心中一动,打开奏折,一目十行。

    观阅完毕,她抬起头,思量道:

    “岭南疫病?”

    李妙成“嗯”了一声,心不在焉道:

    “阴山疫病刚平,岭南就又发了。可如何是好?”

    泠华想了想,道:

    “御医看过了吗?”

    李妙成冷笑着说:

    “一群废物草包,能看出来个屁。”

    说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转到了泠华脸上。

    “朕记得你颇通医术?”

    泠华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依然恭敬。

    “是。”

    少年漆黑的眼底带着几分兴致,似笑非笑的托着下巴,唇边勾着几分瑰丽。

    “不如你去看看?”

    泠华垂着眸,沉声回应:

    “既然是陛下的意思,那臣自然遵旨。只是眼下,臣还有件更重要的事要请陛下圣裁。”

    李妙成收敛了目光,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泠华道:

    “陛下,方才宫外传来消息,说……恒亲王殁了。”

    闻言,回答泠华的,是一阵长久的沉寂。而后,李妙成突然哈哈大笑了两声,一双白皙的手轻轻鼓掌。

    “死的好。”

    泠华眉心微皱,很快便又平复下来,继续说道:

    “恒亲王死的极惨,王府下人今早去叫他的时候,只在床上找到了他的头颅,其身体和四肢都不知所踪,大理寺派人沿着淮安仔细搜索,在护城河的下游找到了装着他身体的米袋。”

    “陛下,恒亲王乃皇亲国戚,如今惨死,法理不容。还请您下令严查此事,还恒亲王及王府众人一个公道。”

    李妙成漫不经心的转着手上的笔杆,狭长的眼尾微微泛红,雌雄莫辨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哑意:

    “公道?那是什么。”

    泠华见他神色不愉,思量片刻,转变了说法:

    “陛下,恒亲王死了,便无人知晓那药的下落了,我猜测,他府内或许会存着什么线索,不如您假意派人去调查他的死因,背地里偷偷的将王府上下全都搜查一遍——”

    她指尖微凉,面色平静,看着李妙成阴鸷中带着瑰丽的秀颜,心中在赌。

    赌李妙成,会不会为了那个药,答应她的请求。

    她亲眼见过李妙成未服药时疯癫的样子,那样钻心的痛苦,没有人愿意体会第二遍。

    她紧紧的攥着拳头,手心盗汗,天气不算炎热,外头鸟语花香,可是她却还是出了满身的汗。

    她强压下心中的惴惴不安,面上依然镇定的说道:

    “您病了许久,虽然许太医的药能减少您的痛苦,但终究不能根治啊,长此以往龙体受损,可怎么好?”

    那人没有说话,似乎是在认真思考着泠华说的话。良久,才听到那人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宫殿里,如同小锤一般,一下一下的敲击在人的心上。

    “你说的有道理。”

    “既然如此,朕便任命你协同大理寺共同调查恒亲王之死。”

    “眠眠,莫要让朕失望。”

    泠华心中陡然一松,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几下。

    “是。”

    从长信宫出来后,泠华便去了趟御史台。

    御史台督察百官,弹劾不法,同时还掌控着国朝所有官员的公务,职务的调动,权力甚高,想要巴结他们的人能从这里排到西北藏马山。何月瑶任职御史台大司马,此次查案一事,便由她全权负责人员调动和银两报销。

    泠华从门外走来,里面的人俱是安安静静的看着忙着自己的事,无人喧哗,无人嬉闹,肃穆的环境里,让人连呼吸都变得小心谨慎起来。何月瑶埋头在一大批公文里疯狂挥笔,听见脚步声后,抬头说道:

    “你来了,本案的卷宗大理寺那边已经呈上来了,你需要几个人,我给你派。”

    泠华仔细想了想,说道:

    “免了。刚出了禁军的事,御史台也需要人手,你自己留着用吧。”

    何月瑶放下笔,微微叹了口气。

    “恒亲王之死,你可有眉目?”

    泠华摊开双手,无奈道:

    “毫无头绪。”

    “他死的惨,据说他的身体被找到的时候,几乎快要在水里泡烂了。”

    何月瑶合上手中的公文,点头道:

    “如此凶案,非恨极不可为。凶手定是恨透了恒亲王,才能下此狠手。”

    她有些担心的看着泠华,一双含情杏眼里闪着微光。

    “恒亲王府出事后,府中人先报了大理寺,大理寺卿转报了御史台,我立刻便差人去宫里给你送的信。但先前有件事我还没跟你说,是这个——”

    她的手指轻轻的指着卷宗上一行娟秀的小字,泠华垂眸看了看,却见上面写着:

    “死者脖颈处有勒痕,屋内打斗痕迹明显,除此之外,暂未发现其他线索。”

    泠华翻了翻后面写的东西,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内容,沉吟片刻,她开口道:

    “卷宗是谁写的?”

    何月瑶合上卷宗,手指轻轻的抚摸着封皮上写着的“恒亲王府”四个大字,缓声回答:

    “大理寺少卿,良大人。”

    泠华垂着长长的睫毛,半晌没有出声。片刻后,她抬头道:

    “我知道了,等下我亲自去恒亲王府吊唁,顺便看看现场是个什么模样。”

    何月瑶微微颔首,忽然间恍若想到了什么一般,抬手拉住了泠华的袖口。

    她那双乌黑的大眼睛直直的盯着泠华,缓声道:

    “刘夫人的忌日快到了,届时别忘了去。”

    泠华呼吸一滞,心中刺痛,随后便垂下眸子,用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底的情绪。

    “……不会忘。”

    她低声呢喃着,手指轻轻的拈着衣裙上紫罗兰的缎带,一双清瑕的眼睛安静的凝视着窗外两枝孤冷的玉兰花,眉目间拢着几分温郁的洁白。

    ……………………

    出了御史台,泠华直奔恒亲王府。府里已经挂了白布,哭声断断续续,台前清冷,只有两个小厮守着大门。

    泠华想了想,道:

    “国朝公主曲泠华欲拜见恒亲王妃,劳烦二位代为通传。”

    小厮受宠若惊,连忙进去传信,不过片刻便出来了,弯着腰毕恭毕敬的对泠华道:

    “王妃请您进去。”

    泠华抬脚入了王府大门,恒亲王府是诸多王府中年代最久远的一座,布置装潢都颇为古典,古董玩物大小摆件更是数不胜数,是多少文人墨客梦寐以求的宝地。

    但是此刻的泠华无暇欣赏府内繁华风光,进了门便直奔灵堂而去。

    灵堂里跪着许多人,亲眷在内,仆从在外,一个个哭的惊天动地,鬼神同泣。其中为首的是一个朱唇杏眼的女子。她眼睛哭的红肿,转身见了泠华,连忙擦干眼泪,道:

    “公主来了。”

    泠华微微一顿,道:

    “王妃节哀。我来为亲王上柱香。”

    恒亲王妃冯氏烟眉如画,即便身着素静丧服,也难以掩盖其风韵。

    她左手边牵着一个穿着孝服的小孩,那孩子看着五六岁的样子,据说是恒亲王府内的长子红儿,原为侧妃白氏所生,今早恒亲王的头颅被人发现后,白氏伤心欲绝之下,一头碰死在了棺樽之上,就这样随着夫君去了。

    他们的尸首如今一前一后的放在灵堂里,夫妻一世,两相惨死,百人同悲,哭声尤其洪亮。

    红儿抽泣的说不出话来,哭着哭着便吐了,旁边来了个婢女带他下去休息,冯氏得了些许空闲,便擦着眼泪,引着泠华去了一旁的蒲团上坐下。

    泠华见她泣泪不停,便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后背,温声安慰道:

    “王妃节哀,我此次前来,是带着陛下口谕的。”

    闻言,冯氏杏眼睁大,两根捏着帕子的手指泛着白。

    她连忙道:

    “陛下,陛下怎么说?”

    泠华道:

    “陛下听闻此事,雷霆大怒,命我协同大理寺卿共同调查此案,必定早日还王府一个公道。”

    冯氏脸上露出了感激涕零的神情,连连道谢。

    至于这感激中几分真,几分假,泠华没有细究,但是她知道,冯氏口中的这些感谢之言,不过是糊弄她的说辞。

    恒亲王跟李妙成旧怨颇深,都巴不得对方死了才好,如今夙愿得偿,又怎么会真心实意的来调查死对头的死因?冯氏不是傻子,定然知道泠华此次前来是另有所图,奈何灵堂人多口杂,她们二人玲珑心思,彼此间都没有点破,留了三分颜面。

    泠华端起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里面的水,然后一边思量着一边说道:

    “王爷出事之时,府内可曾发生什么怪事?”

    闻言,冯氏的眼眸微缩,有些迟疑的开口:

    “……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一桩事,不知算不算怪事。”

    泠华道:

    “请讲一下。”

    冯氏蹙着眉头,额角缓缓的流下一滴冷汗,说话的语气愈发凝重。

    “王爷出事前两天,府里死了只猫,因为担心犯了忌讳,我就让管家把那猫带出去埋了,但是……”

    她有些紧张,手指不停的拈着手帕边缘。

    “第二天一早,那只猫的尸体竟然平白无故的被挂在了王爷卧房的门檐下,有个端水的小厮发现后急忙将此事报给了我,我心中惶恐,怕此事会影响了府里的气运,便找了宝华寺的师父来做了场法事。”

    闻言,泠华微微抬眸,看着冯氏略带苍白的面容,纤长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敲击着茶碗的边缘。

    冯氏蹙着眉头,沉声说道:

    “王爷说我小题大做,他觉得许是先前得罪了什么人,这才被人以猫尸威胁恐吓,而且此类事情之前也发生过不少,我们便以为这次也是一样的,可谁知——”

    说着,她的声音变得哽咽起来。

    “却让王爷丧了命。”

    她用帕子擦着眼角的泪,泠华轻轻的拍着她的肩膀以示抚慰,心中暗暗思索着方才冯氏说的话。

    恒亲王之死与偶然出现的猫尸,这究竟是一个巧合,还是某种预示?

    如果是巧合……不,不会是巧合。

    泠华羽睫微颤,手指紧紧的捏住了杯子。

    在这有些微妙的气氛里,门外的嘈杂打破了沉寂。

    “娘娘,魏小公子来了!”

    泠华眉心微蹙,抬眼看去,却见长楼玉阶之下,一个身着月白色华服的少年正拾级而上。少年眉眼间都是极淡的茶棕色,额心一点瑰丽,长相不似中原人,却带着些惊心动魄的美。

    未经答允,擅自入府,实在不合规矩。可是他是谁?魏小公子!规矩这种东西,在他身上就如同笑话一般。

    冯氏知道他向来洒脱恣睢,也未曾怪罪,只是站起来,脸上挤出一个笑容,道:

    “魏公子来了。”

    魏来手里握着把白玉银骨小扇,扇子铺开,却见上面刺着几只正勤恳耕地的老黄牛。

    “王妃节哀,我来给王爷上柱香。”

    他轻轻的扑了两下扇子,掀起的风拂过额前几缕浅棕色的碎发,露出里面光洁的额头。

    泠华心中扶额叹气,上下打量了一番他那如同花孔雀一般的穿着,怎么看也不是来给人上香的,反倒像是来找茬的,再配上他那一脸漫不经心的神色,倒是愈发坐实了泠华的这个想法

    灵堂里已经有人在小声嘀咕了。

    “来上香……穿成这样?早就听闻恒亲王与魏王爷不睦许久,如今看来倒也非空穴来风。”

    有人期期艾艾的附和了几句,只是碍于此刻身在灵堂,大伙都不好说些什么,几句嘀咕过后,声音便也散了。

    魏来仿佛没听见这些议论般,自顾自的为恒亲王点了香奉上,随后回过头来,浅色的眼睛状似无意的扫过泠华身上,不过须臾,便移开了目光,转而对着冯氏道:

    “晚辈追思已表,便不再打扰了。只是想问一句,王爷尸首可已找齐?”

    “恒亲王惨死,脑袋跟身体分了家”这消息一经流露,早已如同插了翅膀一般飞速的传遍淮安京的大街小巷,魏来知道此事,倒也不甚奇怪。

    冯氏用帕子擦了擦眼泪,目光悲恸。

    “已找齐了,多谢魏小公子挂怀。”

    魏来微微颔首,那双极淡的眸子又轻轻扫了泠华一眼,随后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

    “如此,晚辈便可安心了。”

    他看了看外边的天色,浅棕色的眸子里映衬着晚霞的光辉。

    “时候不早了,晚辈告辞。”

    魏来左手压着右拳,放在胸口行了个标准的晚辈礼,随后便转身,踩着破碎在地的霞光潇洒离去。

    魏小公子的吊唁,就像腊月里西北藏马山上的过境寒风,来的快去的也快,他既不寒暄,也不跪灵,只是简简单单的上了一柱香。

    身后有人颇为不满的说道:

    “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啊,示威吗?”

    “灵堂之上,如此倨傲,当真无礼。”

    “咱们王爷没了,猴子都敢称大王了。”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多,泠华眉心一动,目光扫过冯氏的脸。

    见她没有开口制止的意思,泠华忍了忍,也没有说话。

    良久,非议之声才缓缓散去,灵堂里又响起了悲恸的哭声。

    冯氏坐下来,面对着泠华,一双玉手轻轻的拈着茶杯,小口的嘬着里面翠绿的茶水。

    泠华思怔片刻,继续开口:

    “能否去王爷内卧一观?”

    冯氏皱着一拢烟眉,无不悲切的叹了口气。

    “自然可以,我带你过去。”

    冯氏传来个小厮,低声吩咐了几句后,便抬手示意泠华随她走。

    泠华跟着她出了灵堂,穿过几条芳草小路,来到了恒亲王内卧。

    守门的婢女掀开门帘,屋里浓郁的血腥味让她情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头。

    她看了屋里的情形一眼,脑海中忽然想起来卷宗上的那句话——

    “屋内打斗痕迹明显。”

    泠华轻手轻脚的踮着脚尖从门外沿着墙边小心的走着,生怕一个不小心会踩到地上凌乱的证物。

    堂堂亲王内卧,如今竟然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泠华心中微叹,而后目光落在了墙壁上三道带着血迹的抓痕上。

    看见这几道抓痕的一刹那,泠华的心中只闪过四个字。

    撕心裂肺。

    这人手上的力气很大,墙壁上抓痕十分明显,暗红的血渍与脱落的指甲碎屑镶嵌在缝隙中,让人看着便微感不适。

    泠华轻轻的抚摸了一下墙上的痕迹,转身问道:

    “……这是?”

    冯氏用帕子轻轻的擦了擦眼角,道:

    “王爷死前抓的。”

    泠华:“……”

    她转过头,继续盯着那几道痕迹看。

    如此用力,像是拼了命,很难想象这是平日里风度翩翩的天潢贵胄所留下的痕迹。

    经历了如此激烈的缠斗,想必声音是不小的,但巡逻的守卫为何没有听见里面的动静呢?泠华问出心中的困惑,只听王妃回答道:

    “昨天晚上出事的时候,巡逻的守卫被人下了药睡死过去了,故而凶手行凶时,竟无一人发觉。”

    泠华微微皱了皱眉头,心中觉得这个解释也算合理,可是又有种说不出的奇怪之感,她按下心中疑惑,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

    忽的,她被地上掉落着的一个浅棕色的小东西吸引了目光。

    她弯腰捡起那个东西,却见这是一个小巧玲珑的类似于令牌一样的东西,上面端端正正的刻着一个“人”字。

    泠华会注意到它,是因为这个小东西上非常干净,几乎没沾到血,与屋子里其他鲜血淋漓的物件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恒亲王死状极惨,凶手在他的房间内将他分了尸,血喷涌而出,溅的到处都是,这个小木牌如此干净,倒像是王爷死后才被放上去的。

    她奇怪道:

    “此物是王爷的?”

    冯氏微微一愣,而后眯起眼睛,仔细的打量着泠华手中的物件。

    “仿佛不是,平日里也没见王爷拿过呢。”

    泠华垂下睫毛,目光轻轻的扫着木牌上刻着的字。

    明明是再常见不过的文字,但是出现在这样的场合里,便莫名的带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诡谲之感。

    那感觉就仿佛黑暗中藏着一个未知的东西,此刻正张着血盆大口等待时机,要将外面懵懂无知的羔羊变成他的盘中餐,骨中肉。

    此物如若不是王爷的,那便很有可能是凶手特意留下的。

    她不动声色的将东西放回原处,随后抬眸对冯氏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王妃,我一人能力有限,恐查不出什么来。陛下的意思是希望大理寺的人能好好搜搜王府上下,找找凶手留下的踪迹,以便日后为王爷申冤。”

    闻言,冯氏微微一愣,没有立刻接话,只是纤细的手指轻轻的拨弄着丧服上垂着的棉绳,安安静静的站着。

    泠华也安安静静的等着她的回复。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

    “公主,王爷新丧,此时搜府……不好看。”

    泠华没吭声。

    搜府对皇亲国戚来说,是个不小的侮辱,相当于把恒亲王府扒光了扔在人前,大声的告诉外人他家里不干净。

    即便是为了案子,也不能轻易这样做。

    为此,她转变了口风,道:

    “王妃别怕,这事呢,就我带着几个大理寺的人悄悄的在府里查一查而已,不会宣扬出去,也不会让外人知道,陛下体恤恒亲王,自然会为他保全死后颜面的。”

    这位将门出身的王妃娘娘盯着泠华看了许久,一双眼睛眨也不眨,泛着红丝。

    “必须要今天查?”

    “嗯。”

    冯氏说话的尾音都带着几分颤抖。

    “如此,那便劳烦了。”

    泠华微微一笑,随后差人去请灵堂门口站着的大理寺众人。

    片刻后。

    大理寺少卿良家旭带着手下的人从芳草路上横穿过来,缓步停在了冯氏面前。

    “见过王妃。”

    他双手抱拳,恭敬行礼,声线低沉而冷淡,冯氏微微皱眉,没有接话。

    泠华见状便走到他身前,低声说了句:

    “屋里有个刻着字的小木牌,我怀疑是凶手留下的东西,你们记得仔细查查,还有——”

    她停顿片刻,声音越来越低:

    “别忘了陛下交代的事。”

    良家旭挑眉,沉声道:

    “知道了。”

    他大手一挥,几个人便开始入府查证。

    明明是阳春三月,春风和煦,泠华去了偏堂里等着良家旭搜查的结果,她额角出了些汗,细密晶莹。

    冯氏坐在她身旁,手一下一下的敲着茶碗的杯子沿。

    “叮咚。”

    “叮咚。”

    “叮咚。”

    不知过了多久,良家旭带着人回来了,他对泠华轻轻的摇了摇头,眼里带着些冷凝。

    泠华心中一沉。

    电光火石之间,她迅速的调整好思绪,站起身来,微笑道:

    “如此看来,王府内当真安全无虞,陛下也可放心了。我叨扰许久,该回去复命了,再次请王妃娘娘节哀顺变,泠华告退。”

    她行了个晚辈礼,不动声色的擦过冯氏的目光,微不可察的往后退了几步。

    冯氏道:

    “公主慢走,等忙完王爷下葬之事,我定当邀您过府一叙。”

    泠华忽略掉她语气中的意味深长,而后微笑着转身离开。

    前脚刚出了王府大门,方才那个为泠华掀门帘的小婢女忽然追了出来。

    “公主殿下请留步!”

    她有些急声说道,因为跑的太快,额角出了细密的汗水,脸色也是苍白的。

    泠华转过身,温和的问道:

    “姑娘有事?”

    那小婢女紧紧的抿着唇,踌躇片刻,才道:

    “奴婢名为青鸢,有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良家旭抱着长剑,冷笑一声。

    “那就别说了。”

    闻言,青鸢脸上露出了些惶恐,泠华不赞成的看了良家旭一言,而后转过身宽慰青鸢。

    “别怕,他就这个性子。你仔细说说,我听着。”

    青鸢吞了口口水,额角的汗水愈发细密起来,在霞光下闪着晶莹的光。

    “我——”

    她声音有些干涩的开口,尾音带着几分微颤。

    “这几天,我觉着王爷仿佛有些不大对劲——”

    泠华心中一动,连忙问道:

    “怎么个不对劲法?”

    青鸢舔了舔嘴唇,眉头紧紧的皱着,两条眉毛几乎快要拧在了一起。

    “他去世前几日,曾买了很多纸钱回来,昨日更是去了趟淮安京里最有名的扎纸匠那儿做了对童男童女,奴婢回府的时候恰好撞见了,便多嘴问了一句最近府里可是要做什么法事,王爷听后却勃然大怒,并且警告奴婢不要多嘴乱说,更不许将此事告诉王妃娘娘。”

    她吸了吸鼻子,面色越发苍白,声音也愈发颤抖。

    微风拂过,仿佛可以闻到屋子里飘出来的淡淡的血腥味。

    “昨天晚上的时候,奴婢见王爷房里亮着灯,那个时候已经临近子时了,奴婢想提醒王爷早些歇息,便进去了……王爷正在屋子里烧纸钱,一边烧,一边说着什么‘你不要怨我,更别来找我,都是那贱人的注意……’之类的话,那对童男童女脸上被人贴了符,看着怪瘆人的,王爷见奴婢进来,脸色很是难看,然后就呵斥奴婢赶紧出去,并且不许让任何人再进来——”

    “第二天早上,府里传来了王爷的死讯。奴婢大着胆子悄悄的去看了眼王爷的尸身,他的房间里只留着个空荡荡,血淋淋的头颅,身体和四肢不知所踪,就连昨天晚上他烧的那些东西也都没了,奴婢心里实在是惶恐,可是又不敢贸然告诉王妃娘娘,这才想请公主示下。”

    她说话时不停的吞咽着口水,手指紧紧的绞着衣摆,或许是因为恐惧,脸上泛着一丝不正常的潮红。

    童男童女,符咒,纸钱,猫尸,这到底——

    思及此处,泠华呼吸一滞,与良家旭对视一眼,而后不动声色的开口道:

    “此事我已知晓,回去之后,莫要乱说乱做,日后你若是又想起来别的事情,可随时去荣王府找我,还有——”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

    “这件事,暂时不要跟娘娘说,王爷被残忍杀害,娘娘心绪不稳,就不要让她再添烦忧了。”

    青鸢拘束的点了点头,一双大眼睛里闪着不安的光。

    泠华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安慰:

    “你莫怕,王爷惨死,凶手未明,王府内必定惴惴不安,我定会早日查清此事,以慰王爷在天之灵。”

    青鸢紧张的吞了下口水,眼巴巴的说:

    “听您这么一说,奴婢更害怕了。”

    泠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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