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麻衣姑娘伸出的手,就是一根救命稻草。

    舒卷连忙跑了过去,那姑娘将门打开,把她放了进去,复又关上,麻利地插上了门栓。

    她关了门,才转过头来,脸上的焦急和惶恐一览无余,用手抓着舒卷的手臂道:“我叫春晓,姑娘你是路过的吧,我家后院有地窖,平时用来窖白菜的,你跟我来——”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整个人愣住不动了,口中缓缓溢出血来。

    一只毫毛红得扎眼的毛笔,从门缝刺了进来,正插在她的心口。

    春晓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口中喷血,尽数落在了舒卷的身上,她只剩下最后几个音:“快走……”

    说完,便软倒在地,登时断了气,血被那毛笔吸走,只剩下一具干枯的尸身。

    舒卷茫然地看着地上的春晓,明明上一瞬还活生生的人,方才拉着自己的时候,她还能感受到春晓手心传来的温热。

    她跌坐在地上,颤颤巍巍摸出一张回春符,往春晓身上贴,可是一点用都没有,一点用都没有……

    为什么会这样?

    她忽然想到,那吸血的毛笔,似乎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转眼就飞出去了。她是……被吸进屏风里的,赤焰伞似乎没跟进来。

    这屏风里的世界,莫非是假的?

    如果这是幻境,为什么她可以参与其中?如果这不是幻境,她为什么无力改变任何境况?

    半晌,屋外的惨叫声忽然停歇了,接下来是死一般的寂静。

    舒卷打开门,从屋里走出去,便见到了此生最血腥可怖的画面,满地都是死人,到处都是血迹。

    尸身已经干瘪,唯有一双双眼睛突兀地瞪着,黑暗无光的瞳孔流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恐。

    舒卷只觉得,灵魂被什么东西从中劈开,一阵阵刺痛袭来,她抱着头,转身想逃,可一转身,就看到死去的春晓。

    她拼命往村外跑去,想远离这个地方,可是跑着跑着,她又看到了村口。她在这个村子里,逃无可逃。

    这座原本安宁祥和的村庄,死在了这一刻,舒卷觉得,她自己,也会被困在这一刻。

    天已经很黑了。

    舒卷抹了抹身上的血迹,又回到了春晓家里,从春晓的衣柜里,翻出来一条床单,将她的尸身掩盖住。

    做完这些,她将身子缩进了衣柜里,掩上了柜门。

    舒卷坐在衣柜的角落,拿出手机,登上游戏。游戏地图上显示,她还在铁血大狱少阳山的九重天塔第三层。

    莫非这每一扇屏风,都刻画了墨惊魂作恶的回忆。想来他以此作为法宝,将敌人困在其中,让人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一点点摧毁人的心灵神志,非把人逼疯了不可。

    她感觉自己已经快要疯了。

    也不知道外面的雨渐耳怎么样了。

    舒卷深呼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她戳开手机的《恒川全知录》,找到了关于墨惊魂的人物介绍。

    【墨惊魂】人称红衣鬼笔,擅长以血为墨,用笔炼魂,杀人无数,镇妖司多次发布追捕令,皆被其凭借《百鬼图》逃匿。后为其娘子一梦云山曲如屏炼制百屏幻杀阵,屠戮村镇,血流成河,最终被蓬门门主冯渐所捕,关入铁血大狱……其百屏幻杀阵,乃是所杀生灵怨魂所集,若想破阵得出,必先消弥冤魂怨念。

    还写得挺玄乎。

    要怎么消弥冤魂的怨念呢?难道要给他们念超度经文,往生咒?舒卷皱了皱眉,觉得这样不行。

    若是她被冤杀,化作怨鬼,必然要找仇人偿命,才能解心头之恨。可如今墨惊魂在外面,她暂时没法给这些村民报仇。

    想着想着,脑袋就渐渐晕眩起来,头疼欲裂,她背抵着坚硬的木板,渐渐闭上了眼睛。

    可刚闭上,一幕幕又浮现在舒卷的眼前。

    她打了个哆嗦,猛然睁开双眼。

    月光透过窗户,在屋里撒了一层银霜,舒卷借着柜门的缝隙,能看到外面朦胧的月色。

    她怔怔出神,想了许多 。

    想到了外婆,不知道她康复出院以后,发现自己还没有回去,打电话找不到人会有多着急。

    想到了姚思思,她要是找不到自己,会不会着急着报警啊。毕竟她曾经说过:你一个人在外地租房子住,我不放心得很,我要是找不到你就会报警,你要注意安全,可千万别上新闻啊。

    想到了妈妈,她很少联系自己,没准都不知道自己消失了吧。

    还想到了她为了参加潮玩展会,订了一个市集摊位,也不知道展会是不是已经开过了,她可是交了钱的啊!

    还想到了……云渐。

    也不知道云渐到底在哪里?他知不知道,自己在找他呢?一直以来,她都把他当做AI在互动,可她来到这个世界,经历了这一切,见证了生死,才真切地感知到,原来每一个NPC,都是活生生的生命。

    云渐也是。

    在她玩游戏的那几个月里,他给到她的所有回应,都是真的。

    云渐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熟悉的人。

    可是他不在这里。

    她一个人在这里。

    在这个人世如浮萍,苍生如蝼蚁的世界上。

    幻境里的时间似乎过得很快,舒卷感觉没过多久,天就已经大亮,她手脚僵硬地从衣柜里爬出来,便看到了门边春晓的尸体。即使被布掩盖住,依然能看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她怔怔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向了后院,在后院的墙角,找到了一把铁铲。紧接着,舒卷便撸起袖子,开始挖坑。

    挖完坑,舒卷走到春晓旁边,低低说了一声“得罪”,便用出全身的力气,将春晓的尸身拖到坑中躺好。

    她挖地很浅,仅仅能让一个人躺进去,撒薄薄的一层土掩盖。

    做完这一切,她打开门走了出去。

    横七竖八躺着的尸首,还是和昨夜一样,瞪着的眼睛却似乎在看着舒卷。

    舒卷愣了一下。

    她是连密室逃脱都不敢去玩的胆小鬼,因为晚上会做噩梦。明知道这是幻境,但依然很害怕,可经过了一夜,又埋了春晓,心里多少有些麻木,胆子便也大了许多。

    她叹了口气,又拿起了才放下的铁铲。

    这一日,从日出到日落,她挖了三十三个坑,埋葬了三十三具尸体。最后,整个人瘫坐在地上,一丝也不想动弹了。

    还好她是用的纸片人身体,不然她没办法承受这一切。

    她仰着头,看着天上,神情有些恍惚,不知为什么,感觉那轮血红的诡异夕阳,似乎淡去了些许。

    等到了天黑 ,她又回到了春晓家的衣柜里,呆坐了一夜。

    舒卷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太会运转,她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感觉自己的灵魂在慢慢枯萎,变得混沌,预感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和幻境里的冤魂一样,变成屏风的一部分。

    她不敢睡,怕睡去以后,就再也醒不过来。

    这一夜,她在心里将九年义务教育学的古诗词默默都背了一遍,接着默念她从小到大在电视剧里学的中二台词,念游戏NPC的经典语录。

    这些是她熟悉的,那个世界的东西,是她喜欢的,相信的东西。

    也念云渐。

    她记得云渐跟她说……

    “卷卷,你不要怕我……”

    “卷卷,我有一个新年礼物,要送与你。”

    “若最后我找不到办法让你重生,我想到你的世界去。”

    ……

    慢慢地,她又想起徐空山,想起九头鸟,想起那个乌鸦精,想起暮紫和凌霄,可是奇怪,她觉得他们的脸越来越模糊,好像不太能记得样子了。

    就在这时,衣柜门被“咚咚咚”敲响。

    舒卷昏沉的大脑,一下子惊醒过来。她僵硬着脊背,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可衣柜门就在眼前,被一只干枯的手,缓缓拉开……

    舒卷的后背抵在衣柜的木板上,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不会跳了。

    眼前是春晓干枯的脸皮,她身后还站着许多死人,这些人舒卷都认得,是她一个个将他们掩埋的。

    可是怎么……

    他们又都从坟里爬了出来,一齐来找她?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扇子,捏在手中。这是入夜前,她在游戏里藏宝阁买的五火神羽扇,这扇子几乎花掉了她充值的所有钱,一扇风就能飞出五只火鸟,足以将这个村子连同所有尸骨烧成灰。

    这些干尸见了舒卷,登时按捺不住,就要扑上来。

    舒卷手中的扇子,扇面锋利无比,她往旁边一划,衣柜便四分五裂,轰然倒塌。借着这个时间,她从一群干尸中溜了出来。

    可这些干尸不依不饶,转头又来追她。她才跑进后院,就被春晓堵住了去路。

    舒卷看着春晓,到底没有动手,口中大喊了一声:“春晓!”

    这是舒卷唯一知道名字的一个人,她叫做春晓,是个危机时,愿意冒险给自己开门的,勇敢的姑娘。

    春晓一愣,顿住了手,眼珠子转了几转,似乎才找到自己的名字。她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尖啸,所有人都诡异地停住不动了。

    春晓手里比划着什么,她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里被鬼笔刺中,留下了一个窟窿。她又摆了摆手,将双手合在一起,放在了肩膀上,歪着脑袋枕了上去。

    “你是说……鬼笔对你的伤害,让你不能安息?”舒卷不太确定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春晓和众人都点了点头。

    舒卷甩了甩混沌的脑袋,她开口,一字一句说与他们听:“我发誓,从这里出去后,杀了墨惊魂。”

    众人愣愣地站住,过了半晌,竟一个个散去。连春晓,都回到了白日给她挖的坑中躺好。

    太阳就在这一刻跃出地平线,刺眼的光照在舒卷的身上。

    伴随着“刺啦”的布锦破裂声,舒卷旁边的虚空,被剑尖划出一个巨大的口子。

    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进来。

    是雨渐耳的手。

    舒卷顺着手看去,就见雨渐耳衣衫破烂,浑身是伤,他紧绷着脸,眼睛却通红,似乎是要哭了。

    他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舒卷愣愣地看着他,将手伸了过去:“你怎么哭了?”

    她都没哭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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