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帔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霞帔下面的坠子是实心的啊,怪不得那么沉,言月心想。

    仿佛不满她的不专心,正红色的大衫被解下,随手仍在地上。

    言月拉着通袖袍的衣襟,捂住心口,心跳的过于快了。

    没想到自己会如此紧张!

    甚至有点想逃,不由自主地开始退.......

    脚踝处一暖,重新被圈到温热的怀里,头顶传来一声仿佛从喉间逸出的轻笑,低沉暗哑,惹得言月又是一阵心慌,像是被看穿了一般。

    她懊恼地去捂商南己的眼睛,“你笑什么?”

    “你怕了?”

    “没有,我可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言月不顾满脸红晕和发颤的语气,依旧嘴硬地说。

    “嗯,是我怕了。”商南己乖乖的任她捂住眼睛,语气极其温柔。

    言月悻悻松开手,忽闪着水亮的眼睛不敢直视商南己。

    商南己偏要盯着她瞧,手上的动作是一点也没停,从里三层外三层的锦绣堆中把人扒拉出来。

    言月被商南己看得十分不好意,又不想露怯。

    低呼一声,懊恼般地把头埋在他的肩头,不许看了!

    低沉的笑声,随着喉咙的震动,更加清晰的传到言月耳边,言月脸更红了,遂更加用力的把脸埋了埋。

    “我今日十分欢喜,从未有过的欢愉。”商南己语气低沉,秋水般柔和。

    “不要说了!”

    “是你告诉我的,欢喜和感谢都要说出来,这样别人才能感知你的喜乐,也能让别人开心。”商南己道。

    “我随口乱说的。”言月闷声道。

    商南己好心地把言月的脸捧起来,怕她会闷着自己,“你乱说的话,我都记得。”

    四目相接,言月只觉他的眼神变了,温柔成了底色,不加掩饰的侵略感跃然其中。

    慵懒又野性,仿佛又成了战场上一往无前的大将军,看得人心悸。

    言月又想退,还未动作,就被更紧地禁锢在怀中,他哑然开口,“月儿,今天是我们的洞房花烛。”

    言月的心跟着一紧,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唤她。

    不待她答,又唤了几句“月儿.......我的月亮。”

    听得言月心中酸涩一片,又听他道,“以前哥舒玄唤你月儿,我内心十分抵触,给了他一箭。今日才知,那时就动心了,只是不自知而已。”

    言月心中最后一点不甘散去,轻轻在他唇边亲了一下。

    暴风前的宁静被打破。

    层层叠叠的衣物云霞般盛开在地上。

    微雨过,小荷翻,榴花红欲燃。【1】

    一室红醉。

    翌日,有司来报,京城上空神爵云集,迎着朝霞起舞,乃吉兆。

    守在正阳宫外的王公公客气地把报祥瑞的礼管引到殿外才道:“陛下听了必然高兴。”

    不过此时再好的消息,也要等一等。

    送走人,王公公神在在地打瞌睡,好日子要来喽!

    商南己在卯初准时醒来,睁眼的瞬间就完全清醒,漆黑的眸中没有一丝惺忪,满是凌冽。

    稍一偏头,看到枕在他手臂上,睡得正熟的人,清浅的呼吸拂过他的颈项,满眼的凌冽瞬时成了化不开的柔情。

    言月迷蒙间感到有人在看她,但实在太累了,完全不想睁眼,小声呢喃,“今日要去宗庙祭祀,庙见礼,不可误了时辰。”

    商南己拢了拢言月的发丝,以防她被压着自己的头发,扯痛头皮就不好了,然后小声哄着,“还早呢,再睡会。”

    正和心意,言月又小声咕哝一句,“不用行朝见礼,我再睡一小会。”

    商南己嘴角噙着笑意,忍了几忍,还是没忍住,侧身把人搂在怀里,在她颈项间蹭了蹭,“放心睡吧,我在。”

    言月感动于这声“我在”,嘴角噙着笑意沉入梦乡。

    却没有想到,有人被她唇边笑意蛊惑。

    这安定人心的话语落地没多久,她就被闹醒了。

    面对他突然深沉的眸色,言月猛然记起昨夜种种。

    “不要误了时辰,快点梳洗吧。”言月一扫睡意,挣扎着坐起。

    “我在,放心。”

    你在,才不放心.......

    果然,不仅误了庙见的时辰。

    进献帝后大婚贺表的王公大臣,也未能在辰时见到皇帝陛下。

    直到颁诏礼时,才看到陛下威严的身影。

    皇帝颁诏,向天下昭告,他的大婚,他的皇后。

    雪堂看着站在高位的皇帝,昭告天下臣民的不仅是他的大婚,还有他的欢喜。

    这真好!

    铁血帝王有了心,是上天对万民怜悯。

    这会是一个太平盛世,他从未如此肯定。

    他突然想起林风霞谷,想起师父和师祖。

    他的师祖李课,是临风霞谷的第一代隐士学者。

    当年为躲避战乱,师祖带着学生和家人一路向西,最终在崇山峻岭间寻得临风霞谷这个清净之地。

    霞谷地处极西之地,相对混战的中原,比较安定,山顶常年白雪皑皑,山下四季流水潺潺。

    他们在谷中安顿下来,讲学著书,不问外界之事。

    奈何李课名气太大,当地掌权者重金请他出山,他婉拒数次。

    但使者不断登门,语言中隐又胁迫之意,李课为了保护学生,无奈出山。

    德高望重的大儒,却只是掌权者装点脸面的摆设。

    无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短短两年就郁郁而亡。

    死前留下,谷中弟子不得参与政事的遗言。

    谷中第二任谷主是李课的得意门生王问,王问谨记师父教诲,更为低调,醉心学术,隐于深山著书立学,聚徒授学。

    立志终身不出谷。

    变故发生在王问的不惑之年,战火波及西域,诸多势力混战不休。

    多年好友诚挚相邀王问参加义军,诛暴除乱,救万民于水火。

    向来沉静的王问,静坐良久,然后不顾劝阻,毅然出谷,加入义军。

    或许是为了友人情谊,或许是战乱使然。

    更可能是儒家治国平天下的政治理想始终流淌在王问的血液中,多年清风明月也无法抚慰血液中的激荡。

    最后,义军内讧,悲悯的学者无法直视为权利搏杀的亲朋,在苦劝无果后与友人反目,愤而离去。

    王问离开义军大营,在茫茫四野失声痛哭,此后连续七日不吃不喝,任凭学生如何劝说,不发一言,数月而亡。

    义军也在半年后全军覆灭。

    雪堂从小就在想师父和师祖要的是什么?又为何郁郁而终?

    既然答案不在谷中,必然要亲自去外面看一看。

    “雪堂大人,宴席要开了,不醉不归啊。”哥舒玄出声,把人拉回现实。

    谪仙般的人物,用力地拍了拍哥舒玄的肩膀,“不醉不归,这人间,值得大醉一场。”

    “什么人间不人间,“谪仙”是大伙喊着玩的,你不要真摆出这副不在红尘的样子。”哥舒玄其实不太喜欢雪堂出世的样子,那会让他觉得这人真会乘风而去。

    谁也留不住。

    宫中宴饮,琳琅满目,但被礼仪拘着,终不如在外面自在。

    皇帝恐大家拘谨,早早就回寝殿休息,让众人放开痛饮。

    一个满脸胡须的彪形大汉看着皇帝离开的背影满眼惋惜,将军当了皇帝,连酒也不便和他们喝了,这么好的宴席还要中途退席,唉......

    另一个人拍了他一巴掌道:“你那什么表情,陛下这是迫不急待要走,你个莽汉,懂个屁。”

    彪形大汉一拍脑门,“陛下,这是着急回去陪皇后吧。”

    众人哄笑。

    皇帝没乘步舆,挥退了众人,只留王公公随侍。

    皇帝脚步轻快,王公公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

    这急匆匆的样子,多像急着去见心上人的少年,王公公心道。

    皇帝回到正阳宫时,言月在靠窗的榻上休息,待走近才发现已然睡着。

    皇帝看着恬静是睡颜,难得反思了一下,似乎是太过了。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他也是心不由己。

    脱靴上榻,把人拥在怀里,长窗夏深,适合小憩。

    言月察觉有人,是熟悉的气息,闭着眼,在坚实的胸膛上找到一个舒适的姿势,继续沉睡。

    商南己唇边勾起一个笑,这皇宫不一样了。

    方才他从前殿一路行到后宫。

    他心中从未有过的平静从容,再无恍然。

    他开始在意宫中的一草一木,它们一夜之间仿佛都吸了仙气,变得十分活泼,有趣味。

    一砖一瓦也看着顺眼起来,不再冰冷乏味。

    皇宫活过来了,他想。

    他也是!

    因为她的到来。

    皇帝取了团扇,为怀中人送来丝丝凉风,言月半睡半醒之间,甜笑撒娇道,“真是我的好夫君。”

    新婚燕尔,蜜里调油,让人沉溺,不知日夜。

    转眼已是盛夏。

    高阙的大君和公主也到了京城。

    王云卿为匆匆归来的言卫倒了一杯冰饮,满脸担忧地问:“你见到高阙的公主了吗?漂亮吗?与迦娜比如何?”

    言卫看着一脸急切的妻子,无奈道:“兰七将军负责使团安全,我只见了大君。”

    她怎么没看出他是抽空回来的?官服都没来得及换。

    “小七在啊,以她粗糙的行事风格,估计公主已经被她恐吓过了。”王云卿一心都在高阙使团上。

    “你对兰七将军有成见。”言卫肯定道。

    “月儿去了宫里,虽然皇帝特意让我和母亲在宫门处录了名碟,可以自由出入正阳宫,但总去也不方便常。”王云卿气道:“小七却日日能见到月儿。”

    “我在月儿心中都不是第一好的姐妹了。”王云卿垂眸无限幽怨道。

    言卫叹了口气,他的妻子对他可有这般在意,但还是尽心解释道:“兰七将军掌管宫中禁卫,自然在宫中时比较多。”

    “假公济私。”王云卿愤恨道。

    言卫惊讶于妻子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但考虑到女儿之间细腻心思,并没有多言,而是点头表示赞同。

    王云卿立时眯着秀丽雅致的凤眼,凑近道:“王爷,何时这般善解人意了?”

    虽然是问句,但言卫还是听出了里面撒娇和欣喜。

    “高阙大君这次来说是愿奉国珍,是何物?”王云卿决定放过小七,换了一个话题,然后眉眼一沉道:“献的宝,不会就是那个公主吧?”

    “月儿刚刚大婚,怎能如此?”王云卿气愤道,转眼看到言卫,“要是实在不行,你能否娶了公主?我可以让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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