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雨倾阙，水漫高台。
阴森腐臭的朱雀街前，雨水飞檐而下，将墙脚破落的官渠溢满。
这已是京中入夏以来的第四场雨，水部司遣了人来，四处巡查受灾之地。然而，雨势未停，便是巡查在册，一时半会也并不能动工修缮。
“大人！国祯坊李宅门前聚水，已经淹到礼部王大人家去了！”
“这种事还来报什么！还不赶紧携人处理！”案前的人心绪焦躁，一时愤怒竟抡拳而起，活生生将桌上的瓷砚砸的稀碎。
九方仪听着屋内传来的碎声，暗自藏起手中那摞已经潮了的纸符。
今夜是他织梦的好时机，阴雨横行，怨气良多，若是此刻将梦织起，想来，定是能再见她的。
只是……
“何人在此？！”
九方仪回过神来，侧首看着那颈肩突兀的弯刀。苍穹被雷电破开一道裂缝，九方仪盯着明刃。
“我来为大人送些符纸。”他垂首欠身，躬身而语。
“不就是会画几张破符？我看你这个杂种，也就剩下这点不入流的小把戏！”
杨恨讽刺地睨视着，半点也瞧不上他。
九方仪蓦然垂首，他也不是一两天瞧不上他了，这般对他，倒也寻常。
“东西留下即可，大人公务在身，莫要扰人清净！”
杨恨烦躁的收刀入鞘，抽过九方仪递上的符纸便劲步而走，不过片刻，便失于雨中。
九方仪立在檐下，悄然整了袖子。
他大概是在等雨，可是那檐下明烛，三更灯火，便是鸡晓辰起，也丝毫不见雨势小了半分。
九方仪静静的站着，眸子里藏了些晦暗不明的情绪。
“你怎么还不走？待会大人辰起，看你这幅模样又该生气。”
前来侍候的使女些许抱怨，她匆忙卸下纸伞，将一块才热的粗饼塞在他手。
“快些拿走！莫叫人看见了。”
九方仪挑眉笑笑，捧在掌心窃了些温热去。
可是，这点温热哪里够？雨水将他的衣角溅湿，他冒雨而来，一夜过去，早就浑身寒麻，仅是这点温度，怕是无济于事。
“谢晓萤姑娘好意，这饼，又是你攒了几天的吧。”
九方仪慎重的翻出馅来，神色微妙的盯着她。
“不吃算了，挑三拣四的，你不知道这年头口粮难得啊？我自己都要饿死了，你还——”
晓萤也是懒得与他计较，看他满足地咬了一口，这才不那么气了。
“早些回去，我还得进去侍候大人晨起。”晓萤整了仪容，接着道：“九方仪，过几天我要去别的宫里侍奉，以后，可能就不来寻你了……”
九方仪顿了顿手，俄而点了点头。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一夜，毕竟，这偌大的皇城里，可没几个人会在乎他日子如何，除了眼前这人。
可惜，她要走了。
而他也待不了多久，说不定等雨停，他也要离开这里。
“等等，我不能白拿你的东西，别的东西我没有，也就剩下这张符能送你。”
晓萤停步打趣道：“怕不是什么镇邪祟驱邪魔的吧，我夜夜好梦，你莫不是要害我。”
“怎能？这是平安符，不是别的。”九方仪抬眸笑笑，将符纸递她。
晓萤轻笑着挥手而去，九方仪送她进门，然后将剩下的烙饼裹入袖中，趁着晦暗的天色，冒雨回门。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雨势，毕竟，数年光阴，檐破屋漏，早已不是什么稀罕风景。
就是衣服湿透，贴在身上，叫人着实难受。
九方仪更衣下榻，听着门外不歇的夜雨，不过片刻功夫，便已枕席而眠。
——
“你来了？”
九方仪落魄的倒在夜雨婆娑的朱雀街前，全身上下尽是血色，他早已破烂到浑身无力，咽着冰冷的细雨，闭着眼气若游丝。
没有人会来管他的吧，毕竟像他这样下贱的人，京中的狗见了都要绕着道走。
更别说那些达官贵人，瞧他一眼都是天大的恩泽。
九方仪抬了抬眼，忽然笑了。眼前女子不与他人苟同，她执一剑伞，伞柄微偏，稍稍遮住那肆意浇灌的雨，让他得以抬眼。
“真的是你！呵……既然看到了，又何必与我遮雨？我要死，你来了也回天乏术。”
女子闻言未语，只是缓缓蹲下身来，抬手拂开他额上沾湿的发。
“你怎知我是来救你，我来取你性命！！！”
九方仪听她发狠的语气，对上她凌冽的眉峰。
他苦涩地笑笑。
“也是，你本该杀我。”锋利的剑刃袭面而来，顷刻将他捅穿。
不过，九方仪似乎并没有感觉到痛，他一身刑伤，便是今夜不死，也是来日要死。
他看着熟悉的剑纹，往事千重纷至沓来，最后，唯留一句：“拂雪剑，很配你。”
＊
“九方仪！你这杂种！还不滚出来！！！”
九方仪被一阵吼声惊醒，且不说他是否记住了梦境，单这残梦，就已让他心绪难安。
他无数次的做过这样的梦，梦里是同样的人，同样的景，同样的话，便是多年辗转，都未曾有过分毫出入。
谢千山，下次，你杀的那个人，会是我吧……
九方仪脑袋昏沉，心虑余梦尚未彻底清醒。可杨恨哪里管得了这些，他一脚踹开漏雨的木门，猛然将他一把拎起。
“来人！带走！”
九方仪摇了摇头，试图清醒几分，他昨夜一夜未眠，又受了这寒湿雨气。如今身乏体困，在所难免。
可他本就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人，便是在水部司底下混口饭吃，也得俯首听命，忍气吞声。
所以今日，就算是杨恨扒了他的外衣，就这般拎着他去，他也不能多说什么。
因为，这座城里，谁都可以取他性命且不受任何惩处。于他，根本没有那样的必要，若是死了，顶多也是他人口中的饭后谈资。
“他啊！死了就死了，你不说我都忘了有这号人了。”
九方仪几乎能想到街坊酒肆如何说他，可惜，他还不能死。
“杨近侍，你忽然抓我，可否待我披件外衣，我这模样，怕是折煞他人眉目，有损——”
九方仪话未说完就被一拳上脸。
杨恨咬牙恶狠狠的瞪着他，丝毫不顾他嘴角血痕。
“你与大人近侍暗通款曲的时候怎不考虑他人眉目？现在倒是在意起来了！往日你修炼邪术，画符为咒便罢。如今你欺瞒主子，伤人性命，而后又光天化日，弃与街前！若不是有人寻尸来报，我还真不知你会如此卑劣手段！”
他粗暴的将他拧着，愤怒而起，一刀剁了他架上衣衫。
九方仪面色发白，眉心微皱，他何时竟背上了如此债孽？难不成晓萤她……
“九方仪！你装出这幅无辜模样做与谁看！晓萤尸体身怀符咒，招致邪魔，损人性命，难道你还不清楚吗？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若还不清楚我们便刑部相见，到时我看你如何解释？”
阴森腐臭的朱雀街前，雨水飞檐而下，将墙脚破落的官渠溢满。
这已是京中入夏以来的第四场雨，水部司遣了人来，四处巡查受灾之地。然而，雨势未停，便是巡查在册，一时半会也并不能动工修缮。
“大人！国祯坊李宅门前聚水，已经淹到礼部王大人家去了！”
“这种事还来报什么！还不赶紧携人处理！”案前的人心绪焦躁，一时愤怒竟抡拳而起，活生生将桌上的瓷砚砸的稀碎。
九方仪听着屋内传来的碎声，暗自藏起手中那摞已经潮了的纸符。
今夜是他织梦的好时机，阴雨横行，怨气良多，若是此刻将梦织起，想来，定是能再见她的。
只是……
“何人在此？！”
九方仪回过神来，侧首看着那颈肩突兀的弯刀。苍穹被雷电破开一道裂缝，九方仪盯着明刃。
“我来为大人送些符纸。”他垂首欠身，躬身而语。
“不就是会画几张破符？我看你这个杂种，也就剩下这点不入流的小把戏！”
杨恨讽刺地睨视着，半点也瞧不上他。
九方仪蓦然垂首，他也不是一两天瞧不上他了，这般对他，倒也寻常。
“东西留下即可，大人公务在身，莫要扰人清净！”
杨恨烦躁的收刀入鞘，抽过九方仪递上的符纸便劲步而走，不过片刻，便失于雨中。
九方仪立在檐下，悄然整了袖子。
他大概是在等雨，可是那檐下明烛，三更灯火，便是鸡晓辰起，也丝毫不见雨势小了半分。
九方仪静静的站着，眸子里藏了些晦暗不明的情绪。
“你怎么还不走？待会大人辰起，看你这幅模样又该生气。”
前来侍候的使女些许抱怨，她匆忙卸下纸伞，将一块才热的粗饼塞在他手。
“快些拿走！莫叫人看见了。”
九方仪挑眉笑笑，捧在掌心窃了些温热去。
可是，这点温热哪里够？雨水将他的衣角溅湿，他冒雨而来，一夜过去，早就浑身寒麻，仅是这点温度，怕是无济于事。
“谢晓萤姑娘好意，这饼，又是你攒了几天的吧。”
九方仪慎重的翻出馅来，神色微妙的盯着她。
“不吃算了，挑三拣四的，你不知道这年头口粮难得啊？我自己都要饿死了，你还——”
晓萤也是懒得与他计较，看他满足地咬了一口，这才不那么气了。
“早些回去，我还得进去侍候大人晨起。”晓萤整了仪容，接着道：“九方仪，过几天我要去别的宫里侍奉，以后，可能就不来寻你了……”
九方仪顿了顿手，俄而点了点头。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一夜，毕竟，这偌大的皇城里，可没几个人会在乎他日子如何，除了眼前这人。
可惜，她要走了。
而他也待不了多久，说不定等雨停，他也要离开这里。
“等等，我不能白拿你的东西，别的东西我没有，也就剩下这张符能送你。”
晓萤停步打趣道：“怕不是什么镇邪祟驱邪魔的吧，我夜夜好梦，你莫不是要害我。”
“怎能？这是平安符，不是别的。”九方仪抬眸笑笑，将符纸递她。
晓萤轻笑着挥手而去，九方仪送她进门，然后将剩下的烙饼裹入袖中，趁着晦暗的天色，冒雨回门。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雨势，毕竟，数年光阴，檐破屋漏，早已不是什么稀罕风景。
就是衣服湿透，贴在身上，叫人着实难受。
九方仪更衣下榻，听着门外不歇的夜雨，不过片刻功夫，便已枕席而眠。
——
“你来了？”
九方仪落魄的倒在夜雨婆娑的朱雀街前，全身上下尽是血色，他早已破烂到浑身无力，咽着冰冷的细雨，闭着眼气若游丝。
没有人会来管他的吧，毕竟像他这样下贱的人，京中的狗见了都要绕着道走。
更别说那些达官贵人，瞧他一眼都是天大的恩泽。
九方仪抬了抬眼，忽然笑了。眼前女子不与他人苟同，她执一剑伞，伞柄微偏，稍稍遮住那肆意浇灌的雨，让他得以抬眼。
“真的是你！呵……既然看到了，又何必与我遮雨？我要死，你来了也回天乏术。”
女子闻言未语，只是缓缓蹲下身来，抬手拂开他额上沾湿的发。
“你怎知我是来救你，我来取你性命！！！”
九方仪听她发狠的语气，对上她凌冽的眉峰。
他苦涩地笑笑。
“也是，你本该杀我。”锋利的剑刃袭面而来，顷刻将他捅穿。
不过，九方仪似乎并没有感觉到痛，他一身刑伤，便是今夜不死，也是来日要死。
他看着熟悉的剑纹，往事千重纷至沓来，最后，唯留一句：“拂雪剑，很配你。”
＊
“九方仪！你这杂种！还不滚出来！！！”
九方仪被一阵吼声惊醒，且不说他是否记住了梦境，单这残梦，就已让他心绪难安。
他无数次的做过这样的梦，梦里是同样的人，同样的景，同样的话，便是多年辗转，都未曾有过分毫出入。
谢千山，下次，你杀的那个人，会是我吧……
九方仪脑袋昏沉，心虑余梦尚未彻底清醒。可杨恨哪里管得了这些，他一脚踹开漏雨的木门，猛然将他一把拎起。
“来人！带走！”
九方仪摇了摇头，试图清醒几分，他昨夜一夜未眠，又受了这寒湿雨气。如今身乏体困，在所难免。
可他本就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人，便是在水部司底下混口饭吃，也得俯首听命，忍气吞声。
所以今日，就算是杨恨扒了他的外衣，就这般拎着他去，他也不能多说什么。
因为，这座城里，谁都可以取他性命且不受任何惩处。于他，根本没有那样的必要，若是死了，顶多也是他人口中的饭后谈资。
“他啊！死了就死了，你不说我都忘了有这号人了。”
九方仪几乎能想到街坊酒肆如何说他，可惜，他还不能死。
“杨近侍，你忽然抓我，可否待我披件外衣，我这模样，怕是折煞他人眉目，有损——”
九方仪话未说完就被一拳上脸。
杨恨咬牙恶狠狠的瞪着他，丝毫不顾他嘴角血痕。
“你与大人近侍暗通款曲的时候怎不考虑他人眉目？现在倒是在意起来了！往日你修炼邪术，画符为咒便罢。如今你欺瞒主子，伤人性命，而后又光天化日，弃与街前！若不是有人寻尸来报，我还真不知你会如此卑劣手段！”
他粗暴的将他拧着，愤怒而起，一刀剁了他架上衣衫。
九方仪面色发白，眉心微皱，他何时竟背上了如此债孽？难不成晓萤她……
“九方仪！你装出这幅无辜模样做与谁看！晓萤尸体身怀符咒，招致邪魔，损人性命，难道你还不清楚吗？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若还不清楚我们便刑部相见，到时我看你如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