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霖大概也是明白了，九方仪留在他身边这么久，断然不仅仅为了那几两银子。一方面他是为了保命，一方面，他似乎是有什么执念。
其实他早就察觉到了，九方仪在寻什么人，又或者说，他是在等什么。
他每日研究着自己的那些符咒，除非有人寻他，他才会出现在他人的眼皮底下。
然而现在，他要等的时机到了。
否则他如今也不会同他说这样的话。
李霖平静地点点头，他什么都知道。只是就这样放他走，他还是有些不情愿。毕竟这人跟他的时间也不短，如今杨恨已去，他要是走了，恐怕这水部司，也不会再像往常那般热闹了。
但是这又能如何呢？要走的人留不住，何况是他这种孑然一身的人。
他知晓九方仪的倔强与执念，他不会死的，只是，未免辛苦。
李霖咬牙愤愤地折了笔，还是拖人给他送了些银两过去，九方仪收了行囊，刚一出门就看见门口置放的钱袋。
那是一个脏污又破损的袋子，让人一看就觉得寒酸。
九方仪躬身捡起它，掂了掂重量便收入怀中。
“谢大人厚恩。”
李霖远远地看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
九方仪就这样走了，从始至终都没有环顾过任何的角落，亦没有顾身回头，哪怕只是一眼。
“大人，这是在九方质子的屋内发现的。”
李霖看着下人呈上来的东西，是一个巴掌大的桃木人偶，人偶散发着桃花香气，叫人心情甚好。
她精雕的五官栩栩如生，华服翩然而起，剑提掌中，柄上纹符，看着就不是街巷的寻常女子，倒像是遗世独立的仙。
李霖仔细的拿在手中看着，许久才叫人装好了去。
他还会回来的吧！
毕竟他这些年在水部司，也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住处。能将这种精致的东西，定然是费了不少心思，想来对他而言，还是一件重要之物。
可是九方仪终归只能是个质子，这种东西，就该跟他的人一样，只有更少的人看见，才能少遭罪孽。
而他在水部司的住处，便是为了不引人耳目跟杨恨求来的。
他一个人住在多年前水部司遗弃的旧院中，旧院经年坍塌不少，很少有人前去，除了杨恨。
杨恨一开始并不让他入住，李霖心里知道，他不想让九方仪过的这般没有骨气，可偏偏他就是个没骨气的，一点脸都不要，任由别人对他评头论足。
他几乎是隔几天就回去九方仪那里摆一道，叫他不要弄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影响大人。
但是李霖需要，他又没有办法。
九方仪倚在破烂的门上静静地看着他，他要闹事，让他闹就是了，等闹够了，自己会回去的。
所以这么多年，他也未曾与杨恨结下什么深仇大怨，但也并不和气，他就是瞧不上自己这副软骨子罢了。
可是要说他是软骨子，有时候他又执拗得很，杨恨不懂他都这样了还在这固执些什么？
——
“表哥这是往哪走？我刚一来你就要走了，也不跟我打个招呼。”
九方仪冷漠的绕过眼前的人，并不想他多说什么。九方册的身份他无法确认，唯独能确认的，是那枚他给的真戒，他还留了一个假戒，还以为他不知道。
九方仪将指尖的戒指塞给他，沉默着继续往前走去。
“澧国的事你不管，难道晓萤的死你也不管了吗？”
九方仪迈出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脸上也表情也逐渐变得微妙。
晓萤的尸体他都未曾见着，又怎么管呢？于官家而言，不过死了一个女使，花钱再买一个便是。
可是，不一样。
对九方仪来说，还是不一样。
九方册见他停步，嘴角忽然多了几分得逞的笑，他尽力的压着，可还是很难不叫人察觉。
“死了一个女使而已，会有人替补上去，绝不会让你在水部司辛苦半分。”
九方仪隐去心中的情绪，说的堂而皇之，毫无半点愧意。
“真的么？我听里头的人说，你和她关系匪浅，她私下里，给过你不少东西。”
“施舍一点吃食的交情而已。她不想浪费粮食，我又一无所有。所以偶尔送与我饱餐一顿，有何不妥？九方册，我与你不同，我是一个曝光于九天之下的质子，朝中吃食没有我的份例，工杂苦力也没有我的俸禄，我需要别人的施舍才能活，别人给我一个笑脸，我便会似狗一般的摇尾乞怜，我没有你那样的靠山。”
九方仪说的胆小而又凌冽，他对九方册怎么出现在司马招身边没兴趣。对他的身份是真是假也并不会过多在意，虽然国戒是真，可他早就没有了织梦的打算。
神台塌旧梦，故国十年间。
早已消逝的东西，便是他织梦回去，也不能改变任何的结果。顶多是在虚空的梦境里，抚慰一番逝去的亡灵。
而九方册说的那个青衫少女，便是将她杀了，又有多少人，能理解这番良苦用心。
难道他要当众杀人？才能算是抚慰。
他们早就已经死了，客观的死去，再也回不来一息。
而亡灵，也意识不到自己已经逝去。他们的记忆会随着梦境倒流回一切发生之前，九方仪是个无能的人，他面对不了那些逼真的情绪，尽管他知道，这只是一个梦。
九方仪内心颤了颤，他没有勇气面对。
面对百姓沿街恭迎皇子时的扬眉吐气，面对他们看都王上梦境坍塌时的恐惧，更无法面对泱国大兵压境，遭人屠戮羞辱的绝望……
控梦者先控心，他连自己的心都控不了，还如何抚慰别人，更何况，澧国倾覆，早就成了无法改变的结局。
他便是回去杀了那人，叫她亡灵俱散不得超生，又能如何？而且这么多年过去，她恐怕早已化入尘世，他回去杀人，岂不是叫她当即断命，这与杀人，有何区别？
九方仪有些难言，他觉得自己要疯。
“九方册，做你该做的事吧。”九方仪平静地盯着他，忽然偏头转身，“钟鼎山林都是梦，人间宠辱休惊。这话，曾有人送我，我如今也送你。”
他终于还是走了，便是他提了晓萤，也留不住他。
他在水部司过的辛苦，晓萤是为数不多的对他好的人，可是……
或许他从来就是个凉薄的人，预知梦境，亲见故国飘零，却袖手而观，苟活至今。
这样的他，又怎么会因一个女使而热半分真心……
九方册吃力的叹了口气，谁跟他说九方仪下贱的，这分明是根韧丝。
“……只消闲处过平生。”九方册低声轻喃，他知道九方仪的意思了。
其实他早就察觉到了，九方仪在寻什么人，又或者说，他是在等什么。
他每日研究着自己的那些符咒，除非有人寻他，他才会出现在他人的眼皮底下。
然而现在，他要等的时机到了。
否则他如今也不会同他说这样的话。
李霖平静地点点头，他什么都知道。只是就这样放他走，他还是有些不情愿。毕竟这人跟他的时间也不短，如今杨恨已去，他要是走了，恐怕这水部司，也不会再像往常那般热闹了。
但是这又能如何呢？要走的人留不住，何况是他这种孑然一身的人。
他知晓九方仪的倔强与执念，他不会死的，只是，未免辛苦。
李霖咬牙愤愤地折了笔，还是拖人给他送了些银两过去，九方仪收了行囊，刚一出门就看见门口置放的钱袋。
那是一个脏污又破损的袋子，让人一看就觉得寒酸。
九方仪躬身捡起它，掂了掂重量便收入怀中。
“谢大人厚恩。”
李霖远远地看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
九方仪就这样走了，从始至终都没有环顾过任何的角落，亦没有顾身回头，哪怕只是一眼。
“大人，这是在九方质子的屋内发现的。”
李霖看着下人呈上来的东西，是一个巴掌大的桃木人偶，人偶散发着桃花香气，叫人心情甚好。
她精雕的五官栩栩如生，华服翩然而起，剑提掌中，柄上纹符，看着就不是街巷的寻常女子，倒像是遗世独立的仙。
李霖仔细的拿在手中看着，许久才叫人装好了去。
他还会回来的吧！
毕竟他这些年在水部司，也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住处。能将这种精致的东西，定然是费了不少心思，想来对他而言，还是一件重要之物。
可是九方仪终归只能是个质子，这种东西，就该跟他的人一样，只有更少的人看见，才能少遭罪孽。
而他在水部司的住处，便是为了不引人耳目跟杨恨求来的。
他一个人住在多年前水部司遗弃的旧院中，旧院经年坍塌不少，很少有人前去，除了杨恨。
杨恨一开始并不让他入住，李霖心里知道，他不想让九方仪过的这般没有骨气，可偏偏他就是个没骨气的，一点脸都不要，任由别人对他评头论足。
他几乎是隔几天就回去九方仪那里摆一道，叫他不要弄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影响大人。
但是李霖需要，他又没有办法。
九方仪倚在破烂的门上静静地看着他，他要闹事，让他闹就是了，等闹够了，自己会回去的。
所以这么多年，他也未曾与杨恨结下什么深仇大怨，但也并不和气，他就是瞧不上自己这副软骨子罢了。
可是要说他是软骨子，有时候他又执拗得很，杨恨不懂他都这样了还在这固执些什么？
——
“表哥这是往哪走？我刚一来你就要走了，也不跟我打个招呼。”
九方仪冷漠的绕过眼前的人，并不想他多说什么。九方册的身份他无法确认，唯独能确认的，是那枚他给的真戒，他还留了一个假戒，还以为他不知道。
九方仪将指尖的戒指塞给他，沉默着继续往前走去。
“澧国的事你不管，难道晓萤的死你也不管了吗？”
九方仪迈出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脸上也表情也逐渐变得微妙。
晓萤的尸体他都未曾见着，又怎么管呢？于官家而言，不过死了一个女使，花钱再买一个便是。
可是，不一样。
对九方仪来说，还是不一样。
九方册见他停步，嘴角忽然多了几分得逞的笑，他尽力的压着，可还是很难不叫人察觉。
“死了一个女使而已，会有人替补上去，绝不会让你在水部司辛苦半分。”
九方仪隐去心中的情绪，说的堂而皇之，毫无半点愧意。
“真的么？我听里头的人说，你和她关系匪浅，她私下里，给过你不少东西。”
“施舍一点吃食的交情而已。她不想浪费粮食，我又一无所有。所以偶尔送与我饱餐一顿，有何不妥？九方册，我与你不同，我是一个曝光于九天之下的质子，朝中吃食没有我的份例，工杂苦力也没有我的俸禄，我需要别人的施舍才能活，别人给我一个笑脸，我便会似狗一般的摇尾乞怜，我没有你那样的靠山。”
九方仪说的胆小而又凌冽，他对九方册怎么出现在司马招身边没兴趣。对他的身份是真是假也并不会过多在意，虽然国戒是真，可他早就没有了织梦的打算。
神台塌旧梦，故国十年间。
早已消逝的东西，便是他织梦回去，也不能改变任何的结果。顶多是在虚空的梦境里，抚慰一番逝去的亡灵。
而九方册说的那个青衫少女，便是将她杀了，又有多少人，能理解这番良苦用心。
难道他要当众杀人？才能算是抚慰。
他们早就已经死了，客观的死去，再也回不来一息。
而亡灵，也意识不到自己已经逝去。他们的记忆会随着梦境倒流回一切发生之前，九方仪是个无能的人，他面对不了那些逼真的情绪，尽管他知道，这只是一个梦。
九方仪内心颤了颤，他没有勇气面对。
面对百姓沿街恭迎皇子时的扬眉吐气，面对他们看都王上梦境坍塌时的恐惧，更无法面对泱国大兵压境，遭人屠戮羞辱的绝望……
控梦者先控心，他连自己的心都控不了，还如何抚慰别人，更何况，澧国倾覆，早就成了无法改变的结局。
他便是回去杀了那人，叫她亡灵俱散不得超生，又能如何？而且这么多年过去，她恐怕早已化入尘世，他回去杀人，岂不是叫她当即断命，这与杀人，有何区别？
九方仪有些难言，他觉得自己要疯。
“九方册，做你该做的事吧。”九方仪平静地盯着他，忽然偏头转身，“钟鼎山林都是梦，人间宠辱休惊。这话，曾有人送我，我如今也送你。”
他终于还是走了，便是他提了晓萤，也留不住他。
他在水部司过的辛苦，晓萤是为数不多的对他好的人，可是……
或许他从来就是个凉薄的人，预知梦境，亲见故国飘零，却袖手而观，苟活至今。
这样的他，又怎么会因一个女使而热半分真心……
九方册吃力的叹了口气，谁跟他说九方仪下贱的，这分明是根韧丝。
“……只消闲处过平生。”九方册低声轻喃，他知道九方仪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