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招抬手理了理怀中的衣褶。
九方仪没有吭声，他想行个礼数请人进去坐坐，但也知道室内寒酸，司马招才不肯进去。
好在他似乎也待不住了，竟然塌了眉眼，露出一副疲态来。
“水部司这地方，果然有股子尘土气儿。钺提，你且好好做事，我就先回了。”
九方仪松了口气，司马太尉乃是御前红人，若不是李霖铁了心不来，他才不愿接这么一桩差事。
毕竟，澧国国灭，和他脱不了关系。
九方仪目送太尉远去。
这才转头对上九方册的视线，他微微顿了顿，像个无事人一样转头就走。
“表哥，我跟你提的事，你想的如何了？”
九方仪不答，冷着脸继续往前。
九方册看他这模样有些不快，竟然直接抬臂将他拦了下来，九方仪恼怒的瞪着他，眼里涌出几分少有的烦躁。
“别这么叫我！我和你没任何关系！”
“……看来传言倒是不假。”
九方册挑笑着看他，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觉得九方仪多少会在乎一些，毕竟人心是肉长的，当不了那木石瓦砾。
可是九方仪只是轻笑一声，随即又离开了。
他在乎什么？他早就死在了泱国百姓悠悠众口。他不过是取悦泱国的一个玩物，一个只有靠着泱国才能有那么几分体面的狗。
“九方仪！你当真一点都不恨！！”
九方仪停下脚步，他没有回头，只是忽然就走不动路了。
他不恨吗？
他该恨谁呢？澧国覆灭，他无家可归，任人糟践。可是，澧国在的时候，他不也是无家可归，任人磋磨。
那个澧国臣民惦念的王朝疆土，与他，似乎也就只有一条命的恩情。
九方册行至他面前，不加掩饰地盯着他，许久，才将自己的怒意压下去。
“表哥，你是澧国的嫡系血脉，姨母说你——”
“我没有母亲！！！”
九方仪被人戳了心窝，他不想再回想那些往事，可是九方册偏要让他记起。
“我再说一遍！我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澧国命数已尽，城破之前，我什么都看到过。我就是袖手旁观，我就是见死不救！你又能将我如何？九方册！你要找的人自己去找，我断不会再为澧国燃起半张符咒！更别说织梦！你痴心妄想！”
小巧的戒指忽然砸落在地面上，顺着石板毫无章法的跃动，九方册低头，看着那国戒被弃之如履。
不得不说九方仪有些失态，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如此的大闹过，因为在泱国，没有人惯着他的脾气，他要学会顺从听话，才能讨到一点别人不要的好处。
可他如今在做什么？
“为什么？你早就……见、见过了？”
九方册失神地望着他，凌冽的眸子里忽然就多了几分委屈。九方仪垂眸，反正也待不了几日了，他一来，他只会走得更快。
“我根本不想瞒你！轻尘。”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出这句话，只是脱口的时候，他发现已经回不来了。
九方仪不明白，明明已经想清楚的事情，明明已经做了自己该做的决定，可为什么，他还会叫他轻尘呢？
他知道他在拿一个假的戒指骗他，可为什么，到了再次交付的时候，就变成了真的呢？
为什么要给他真的！
“罢了，你在司马招手下做事。”九方仪叹了口气，接着道：“九方册，好自为之，别想着搞别人，到头来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九方册攥了拳看他离去，这个澧国质子根本不像他想得那样，他以为故国倾覆，他多少会有几分动容，可是，他似乎忘了，他是泱国人养大的。
——
杨恨下葬已是次日了，九方仪在棺前呆了一夜，天亮的时候，他才得空歇了小会儿。
李霖敛了衣冠，从面无表情的从门口进来。九方仪见状，默默退了回去。
泱国之内不允许百官私自祭祀，凡事都需上达天听，因此这些亡灵之事，都是个人私心，自请法师。
可惜法师进不到宫里来，李霖又痴信这些东西，因此，九方仪这才寻得个讨生的活儿。
他躬身作揖，俯首恭敬道：“大人节哀，杨近侍死于非命，是因有人改了他的梦境，将他困在其中，看遗梦残影，对方是要将他逼死。”
九方仪垂着眉，也不知道这样说是否正确，他仓皇的瞥了一眼他的鞋履，将一些奇怪情绪拾掇回去。
李霖并未示意，只是将杨恨的棺木重新掀开，然后看了许久。
“大人，吉时要到了。”九方仪低声提醒。
杨恨死的蹊跷，九方仪又给出这样一个牵强的解释。不过想来大人应该还是信他的，毕竟，司马招如今送来的那个，他更不敢信任。
九方册站在堂外的屋檐下，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对他来说，只有杨恨死，他才能接近九方仪，而司马招的意思，与他自是同路。
他需要一个人盯着李霖，所以九方册便借势认了这个义父。
灵柩走的是宫闱小路，区区一个近侍，死了便死了。大张旗鼓又喧之于市，显然没有可能。
这天子脚下，需得俯首做小，便是死了，也不能偏颇半分。
“大人。”九方仪拜过杨恨，转头看向一旁的李霖。
他似是有什么话说，但又怕说了徒增伤悲。李霖掠眼而过，直接开了唇齿。
“有什么话便说，回去以后还有公务。”
李霖端正仪态，他是水部司的人，任何时候，需得家国利益为先，死了一个近侍，还不允许他手脚发乱。
他需把那些无用的情绪都藏起来，回去继续做他的事。
户部已经送了人来，便是在暗戳戳的提醒他，故人已逝，大人还需考虑当下救灾修葺一事，切莫耽于深情。
李霖苦涩的笑笑，这宫墙困住的，早就不止是人心这种东西了。有多少人敛去了情绪，说着心口不一的言辞，又有多少人戴上了看不见的面具，于这权势漩涡中争相困斗！
“杨近侍的梦境是你。五陵年少，裴柳湖中，夜读窗前，登科路上……可是，有人篡改了这一切。挚友背叛，栽赃嫁祸，你为了私利权势，将他的头颅取下，他信不了，偏偏这控梦之人是个高手，杨近侍醒不来，强行挣脱，神智受损，加之噩梦难消，往来折磨，这才枉费了性命。”
李霖讽刺地笑笑，难怪他疯了之后会那么厌恶他，他痛苦的笑着，然后倒了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
“不行！我记不清了，李霖我记不清了……”
他崩溃的哭着，砸了满屋的器具。所有的记忆已经被噩梦吞噬，只剩下那荒谬的“事实”。
九方仪心绪紧绷，八岁之前，他也修过这种用梦替代记忆的术法，但是他的符纸总画不好，所以并未修得正果。
他想，如果能用美梦替掉那些痛苦的记忆，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受此折磨。
他是澧国最天才的控梦师，但他控不了人心。
“大人，我等的那个人，他出现了。”
九方仪没有吭声，他想行个礼数请人进去坐坐，但也知道室内寒酸，司马招才不肯进去。
好在他似乎也待不住了，竟然塌了眉眼，露出一副疲态来。
“水部司这地方，果然有股子尘土气儿。钺提，你且好好做事，我就先回了。”
九方仪松了口气，司马太尉乃是御前红人，若不是李霖铁了心不来，他才不愿接这么一桩差事。
毕竟，澧国国灭，和他脱不了关系。
九方仪目送太尉远去。
这才转头对上九方册的视线，他微微顿了顿，像个无事人一样转头就走。
“表哥，我跟你提的事，你想的如何了？”
九方仪不答，冷着脸继续往前。
九方册看他这模样有些不快，竟然直接抬臂将他拦了下来，九方仪恼怒的瞪着他，眼里涌出几分少有的烦躁。
“别这么叫我！我和你没任何关系！”
“……看来传言倒是不假。”
九方册挑笑着看他，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觉得九方仪多少会在乎一些，毕竟人心是肉长的，当不了那木石瓦砾。
可是九方仪只是轻笑一声，随即又离开了。
他在乎什么？他早就死在了泱国百姓悠悠众口。他不过是取悦泱国的一个玩物，一个只有靠着泱国才能有那么几分体面的狗。
“九方仪！你当真一点都不恨！！”
九方仪停下脚步，他没有回头，只是忽然就走不动路了。
他不恨吗？
他该恨谁呢？澧国覆灭，他无家可归，任人糟践。可是，澧国在的时候，他不也是无家可归，任人磋磨。
那个澧国臣民惦念的王朝疆土，与他，似乎也就只有一条命的恩情。
九方册行至他面前，不加掩饰地盯着他，许久，才将自己的怒意压下去。
“表哥，你是澧国的嫡系血脉，姨母说你——”
“我没有母亲！！！”
九方仪被人戳了心窝，他不想再回想那些往事，可是九方册偏要让他记起。
“我再说一遍！我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澧国命数已尽，城破之前，我什么都看到过。我就是袖手旁观，我就是见死不救！你又能将我如何？九方册！你要找的人自己去找，我断不会再为澧国燃起半张符咒！更别说织梦！你痴心妄想！”
小巧的戒指忽然砸落在地面上，顺着石板毫无章法的跃动，九方册低头，看着那国戒被弃之如履。
不得不说九方仪有些失态，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如此的大闹过，因为在泱国，没有人惯着他的脾气，他要学会顺从听话，才能讨到一点别人不要的好处。
可他如今在做什么？
“为什么？你早就……见、见过了？”
九方册失神地望着他，凌冽的眸子里忽然就多了几分委屈。九方仪垂眸，反正也待不了几日了，他一来，他只会走得更快。
“我根本不想瞒你！轻尘。”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出这句话，只是脱口的时候，他发现已经回不来了。
九方仪不明白，明明已经想清楚的事情，明明已经做了自己该做的决定，可为什么，他还会叫他轻尘呢？
他知道他在拿一个假的戒指骗他，可为什么，到了再次交付的时候，就变成了真的呢？
为什么要给他真的！
“罢了，你在司马招手下做事。”九方仪叹了口气，接着道：“九方册，好自为之，别想着搞别人，到头来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九方册攥了拳看他离去，这个澧国质子根本不像他想得那样，他以为故国倾覆，他多少会有几分动容，可是，他似乎忘了，他是泱国人养大的。
——
杨恨下葬已是次日了，九方仪在棺前呆了一夜，天亮的时候，他才得空歇了小会儿。
李霖敛了衣冠，从面无表情的从门口进来。九方仪见状，默默退了回去。
泱国之内不允许百官私自祭祀，凡事都需上达天听，因此这些亡灵之事，都是个人私心，自请法师。
可惜法师进不到宫里来，李霖又痴信这些东西，因此，九方仪这才寻得个讨生的活儿。
他躬身作揖，俯首恭敬道：“大人节哀，杨近侍死于非命，是因有人改了他的梦境，将他困在其中，看遗梦残影，对方是要将他逼死。”
九方仪垂着眉，也不知道这样说是否正确，他仓皇的瞥了一眼他的鞋履，将一些奇怪情绪拾掇回去。
李霖并未示意，只是将杨恨的棺木重新掀开，然后看了许久。
“大人，吉时要到了。”九方仪低声提醒。
杨恨死的蹊跷，九方仪又给出这样一个牵强的解释。不过想来大人应该还是信他的，毕竟，司马招如今送来的那个，他更不敢信任。
九方册站在堂外的屋檐下，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对他来说，只有杨恨死，他才能接近九方仪，而司马招的意思，与他自是同路。
他需要一个人盯着李霖，所以九方册便借势认了这个义父。
灵柩走的是宫闱小路，区区一个近侍，死了便死了。大张旗鼓又喧之于市，显然没有可能。
这天子脚下，需得俯首做小，便是死了，也不能偏颇半分。
“大人。”九方仪拜过杨恨，转头看向一旁的李霖。
他似是有什么话说，但又怕说了徒增伤悲。李霖掠眼而过，直接开了唇齿。
“有什么话便说，回去以后还有公务。”
李霖端正仪态，他是水部司的人，任何时候，需得家国利益为先，死了一个近侍，还不允许他手脚发乱。
他需把那些无用的情绪都藏起来，回去继续做他的事。
户部已经送了人来，便是在暗戳戳的提醒他，故人已逝，大人还需考虑当下救灾修葺一事，切莫耽于深情。
李霖苦涩的笑笑，这宫墙困住的，早就不止是人心这种东西了。有多少人敛去了情绪，说着心口不一的言辞，又有多少人戴上了看不见的面具，于这权势漩涡中争相困斗！
“杨近侍的梦境是你。五陵年少，裴柳湖中，夜读窗前，登科路上……可是，有人篡改了这一切。挚友背叛，栽赃嫁祸，你为了私利权势，将他的头颅取下，他信不了，偏偏这控梦之人是个高手，杨近侍醒不来，强行挣脱，神智受损，加之噩梦难消，往来折磨，这才枉费了性命。”
李霖讽刺地笑笑，难怪他疯了之后会那么厌恶他，他痛苦的笑着，然后倒了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
“不行！我记不清了，李霖我记不清了……”
他崩溃的哭着，砸了满屋的器具。所有的记忆已经被噩梦吞噬，只剩下那荒谬的“事实”。
九方仪心绪紧绷，八岁之前，他也修过这种用梦替代记忆的术法，但是他的符纸总画不好，所以并未修得正果。
他想，如果能用美梦替掉那些痛苦的记忆，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受此折磨。
他是澧国最天才的控梦师，但他控不了人心。
“大人，我等的那个人，他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