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灵均考试前一晚只睡了五个小时，早上六点钟就醒了，眼睛一点没肿。她怕拉肚子，不敢吃早饭不敢喝凉水，最后检查了一遍证件和核酸证明，提心吊胆着坐上提前约好的车，生怕睡眠不足导致阅读和听力出错。不过她忘了自己中考一模之前也是这种兴奋状态，最后分数特别高。
江西师范大学的托福考场设施陈旧，远不如北京私立汇佳学校，灵均却莫名喜欢这里。浅褐色的旧楼上盘着爬山虎深褐色错综凌乱的藤蔓，秋日细碎的阳光穿过树荫，晃在灵均的眼镜片上，跟她打了个招呼。
灵均这次考得非常顺当，阅读听力是满分，独立口语的题目被她以题海战术压中了，答得近乎完美。考完试她简直高兴得要飞起来，周既白他们都是下午场的考试，沈灵均不用在同学们面前装得沉稳低调，蹦蹦跳跳地跑出校门，脸都要笑烂了。
今天的风怎么这么甜啊，肯定是老天爷让她好好玩一圈南昌，逛一逛滕王阁，喝一顿正宗江西瓦罐汤，嘿嘿嘿，真幸福诶！
灵均在出租车上给周既白打电话加油，说了说考试的题目，虽然没用，好歹聊胜于无。
“下午我考完咱俩找延哥吃饭去呗。”周既白刚吃完午饭，正慢吞吞地收拾东西准备出门。他哥让他别紧张，他就真的一点都不紧张。
“行啊，正好沈书延问我呢，你想吃啥？”
“听你们的。”
“OK，你考试加油，晚上见！”
沈灵均一个人自由自在地逛南昌。她先转转悠悠去了滕王阁，下午天有点阴，没见着“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她也懒得搞明白这个阁的布局，干脆随便乱走，反正整个人开心舒展就对了；两三点去吃了一家正宗的街边瓦罐汤，南昌菜太辣，灵均吃不惯，只点了两碗莲藕排骨汤加一碟白糖糕，一边吃一边晃着缺了一腿儿已经掉漆的木头长凳，看前桌的爷爷给奶奶夹菜吃；吃饱喝足去给妈妈和寒雨潇买了整整一大袋子南方特产，夜幕降临后拎着兜子哼哧哼哧跑去坐南昌之星摩天轮，一人一仓，看华灯初上，拍百八十张照片，别提多爽了。
“灵姐这里！”沈书延和周既白打车过来接人，两个将近一米九的帅哥在街边站着属实瞩目，被灵均笑嘻嘻地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相机里的沈书延温润含笑，就是眼窝深了些，估计是被江西考题虐的不轻；周既白明骚，冲灵均比心加wink，害她收了笑容，变身无语菩萨。
沈书延订了一个摩天轮附近的餐厅，可以从五十层俯视赣江夜色。沈灵均一心扑在红酒烩牛肉上，她没想到沈书延还点了鹅肝，暗暗后悔自己中午吃得太多。
“姐考得不错？”周既白笑着问灵均。他换了一件黑色高领衫，脖子上挂条细细的铂金链，整个人劲锐高大，英气逼人。
“跟你差不多吧。”灵均吃饱喝足，眯起眼，迷迷糊糊地揉着肚子。
“那就是不错。”周既白点点头。
“恭喜。”灵均半挑起眉，冲周既白慵懒地一举杯。
“诶呦，套我话。”
三个人都笑起来。
“延哥，我怎么看你好像瘦了。”灵均把果盘递到沈书延面前。
“要我说还是请专业护工照顾咱姥。不是孝不孝顺的事儿，是人家确实比咱们专业。”周既白劝道。
“嗯，刚找了一个，还在试用期。”沈书延点点头。
“灵均，我记得你好像给初中分享过一套抒情文的结构大纲和写法总结？”沈书延问。
“你说英语吗？还是语文？”
“语文。”
“嗯，存云端了，你要的话我给你发过去。你有用？”
沈书延点点头。
“你一个次次作文满分的人要这干嘛？教人你亲自上就好了啊。”灵均说着把文档给沈书延发过去。
“我的问题，”沈书延道声谢，不好意思的笑了，“我写东西太随意，不大会教别人写。”
“教谁写？”周既白嗅到了一丝非同寻常的气息，探身问道。
沈书延顿了顿。
沈灵均和周既白对视一眼，瞬间就悟了，同时默契地没有继续追问。他们了解沈书延，他要是喜欢上谁，一定是发自内心的爱和敬重，不可能把喜欢的人当作谈资。沈书延丝毫不意外自己被套了话，由着两人露出暧昧猥琐的笑容，笑呵呵给自己扎了块儿哈密瓜，分两口吃完。
酒足饭饱，灵均提议在赣江边散步消食。三个人溜溜达达，两个男生关系一直好，边走边聊，时不时爆笑出声；灵均因为想到回京后的一堆事情，心里不知不觉开始紧张焦虑，塞着一只耳机听歌，话少了许多。她舍不得这里，舍不得这里的烟火气，舍不得不会有人突然闯入的房间，舍不得江水边拂面飘荡的柳条，舍不得沈书延，舍不得考前限定版的温柔妈妈。音乐软件也不知抽了什么风，这晚给她推的都是忧伤哀婉的抒情歌曲，灵均的情绪从巅峰落到谷底，双手揣在风衣兜里，转过头，被江畔的连绵灯火和路边摊五颜六色的LED灯刺得流泪。
等她慢慢平静下来，三个人的脚步似乎也放慢了。灵均不着痕迹地揩去脸上的水，隔着眼里剩下的一帘泪，模模糊糊看见沈书延面前站了一个陌生男人，两人貌似认识，还是熟人。还没等灵均抬手去擦，最后两滴泪猝不及防地落下，使她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那一刻，沈灵均说不清自己是晕还是渴。
来人眉眼是天神得意的泼墨惊鸿，肤如霜雪凝，鼻骨似险峰；薄唇润泽殷红，轻启时带着一副欲语还休。身姿俊逸修长，外套深灰色大衣，里面是妥帖考究的西装，一副清贵英挺的商务人士打扮，却透着谦和庄肃的书卷气。脖颈颀长，下颌利落分明，又将这美得超然的人平添几分凌厉深刻，不可亵玩。
就是面对着这样的不可亵玩，沈灵均感到自己的骨髓深处渐渐升腾出一丝醉人的滚热。
她完全没听进去男人说了什么，只知道他咬字温和，说话声音不大。他的嗓音并不独特，清雅微沉的男中音，偏偏就是扣上了沈灵均的每根心弦，如同他深邃的五官，每一弯弧度都掐在沈灵均的心尖上。周既白被灵均狼盯肉一样的眼神惊了一下，趁人家还没注意到，赶紧拍了一下她的后背。周既白这一下根本没用力，却将灵均的胸腔震得发麻，显然是一口气憋太久，有点缺氧。
“噢，东离哥。他们是我朋友，沈灵均和周既白，都是北京七中国际部的，来南昌考托福，”沈书延连忙介绍他们认识，“莫东离，他妈妈是我爸爸的同学，美国留学，现在纽约工作。”
几个人往人行道里侧站了站，互相问声好。
“莫负东篱菊蕊黄？”沈灵均和周既白同时开口。
俩人对这突如其来的默契感到无语，转头看向对方，结果梅开二度，再次异口同声，“你好有文化啊！”
莫东离似乎感到很有趣，先点点头，然后笑着看向二人：“是别离的离。”
沈灵均猝不及防，在华灯璀璨间一头栽进莫东离漆黑的眼里。一个笑容，方才只可远观的矜贵君子便化作了闲适倜傥的白狐精，原本深沉的瞳眸漾了水，白中透粉的桃花眼尾尽是洒脱的笑意风流，应是散仙做了红尘客。一笑令天上星光皆失色，可灵均没从他眼里感到丁点儿温度。灵均也笑了，体内那股热流此刻汇聚在她胸口，爆出一团猩红野蛮的火焰，窜上天灵盖，直直烧进她的凤眸。沈书延直觉灵姐今晚有些上头，想出声找个新话题，忽然顿住了：他东离哥从十几岁起就常年毫无破绽的神情，似乎松动了一下。
莫东离晚上办完事情闲下来，沈书延便邀他一起散步。四个人里一个留学生，两个准留学生，能聊的话题就多了。灵均一开始猜的没错，莫东离是个金融人士，还是个本科斯坦福研究生哥大，二十一岁搞定本硕，二十三岁在Blackstone做对冲基金的顶尖金融人士。
灵均听着周既白和莫东离一问一答，眼神恍惚地定在莫东离侧颜，把后槽牙咬到酸疼还是止不住地感到无力。她从小过得不开心，却一直拼命努力，是因为她对未来抱有极大的希望。她幻想自己未来的工作场合，想象自己将来身居高位的样子，正是这些希望和幻想让灵均充满内驱力和拼劲儿。而今晚，当莫东离让她真真切切看到自己幻想里的人时，她忽然就泄气了。
沈灵均，你有能耐变成他的样子吗？
就算你能成为他的样子，然后呢？
然后搞金融做精英？
你真的喜欢金融吗？
跟裴总他们吃饭的时候，你究竟是真的在就自己热爱的专业取经，还是单纯想证明自己是一个有潜力的小孩儿？
对，还有生计的问题，你真的有资本谈“喜欢”吗？
沈灵均细细地发着抖，四周的景象在她眼里逐渐变得扭曲，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慌笼罩了她。灵均痛苦地冷静下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见莫东离之后会忽然开始想这些，明明自己第一眼看他时心里那么，那么……
但她知道自己陷入了迷茫，迷茫对她这个靠内驱力活着的人来说，将比任何事情都可怕。灵均的灵魂开始叫嚣着让她选一条跟母亲所希望的相反的路；理智却告诉她遵从本能，遵从被母亲培养了十几年的，一心向上爬的本能，去跟那些人比肩，去超越那些她曾经仰望的人。
沈灵均，你在努力什么呢？
“卧槽！”
“灵姐小心！”
沈灵均如梦初醒，听见身侧的鸣笛声来不及惊呼，一双有力的臂膀及时将她揽起，躲开了骑上人行道飞驰而过的摩托车。
混乱压抑的心绪加上突如其来的惊吓，沈灵均差点升天，脑袋嗡的一声，腿脚胀麻发软，手臂下意识死死环住那人的腰，嘴里含混不清：“等会儿我缓一……缓一下……”
莫东离朝刚要开口的周既白摇摇头，垂眸看着眼前发抖的女孩儿，一只手搀稳她，由她抓着自己缓神，一动没动。
“灵均怎么了？这不对劲啊。”沈书延低声担忧道。
“可能是累了，她今天早起考托福，然后逛了一天。而且…”周既白见灵均慢慢抬起头，欲言又止。
“还好吗？”等灵均平复站直后，莫东离将手放开，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切。
说实话灵均觉得不太好。她正定定看着莫东离的脸，鼻腔里还残存着他身上干净清冽却引诱般的气息。灵均有些惊讶，惊讶于此刻自己的感受不是文学作品里常写的羞涩暧昧，而是无措，无措到能听见自己心心脏轰隆轰隆跳的声音，脑子里好像想好了一套完整的应对方法，但事实上完全没有。
于是她已读乱回：“没事没事，谢谢您啊！我那个……我想问问您是学心理的吗？”说完她简直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这哥哥是一个很……很入心的人。
莫东离一怔。他抬眸看向女孩儿，幅度很小地偏了下头，露出比平常不笑时更认真的神色。
“不用您，”莫东离眼里带着三分探寻，含笑道，“我本科的确是心理学专业。”
“啊？”沈灵均和周既白同时伸长脖子张开嘴。
沈书延也有些吃惊：“东离哥你不是……”
“我研究生读的金融，本科学的是电子工程和心理学。”莫东离被三个很聪明但张着嘴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小孩儿逗笑了，沈灵均发现他真笑起来时眉眼弯弯的。
“……你们呢？我知道书延是想学法的。”
“嗯，”沈书延点头，转向沈灵均，“灵均你们是不是要学金融？”
“周哥应该要学商科吧？我即将入读哈佛风水系。”灵均听莫东离还学电子工程之后一下子就不焦虑了，做人嘛，要学会放过自己。
周既白啧了一声，想说沈灵均扮猪吃老虎，转念一想还是没有开口。他情商比陈诚高一些，知道沈灵均被别人捧着更容易焦虑。
“哈尔滨佛学院？那可是非常好的学校啊。”莫东离入戏了，竖起大拇指。
“承让承让。”灵均笑眯眯地朝莫东离拱手，像个福娃。
“哎Celine，佳景让十二月考ACT的在群里接龙，你……”周既白划拉划拉手机屏幕，“哦你第二个接的。”
“哈尔滨佛学院？”沈书延调侃道。
“承让承让。”沈灵均自己都要绷不住了。
“说真的啊灵姐，你将来想做什么？”
“不好说，”灵均裹紧风衣，仰头活动了一下肩颈，“初中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可厉害了，整天就想功成名就；高一接触了好多新信息，开始觉得自己很……很渺小，但还是想做大事情，不过具体是什么大事情，我也说不好，所以就先把想法具像化为考大学了；现在嘛，嘿，我只想睡觉。”她瞟了一眼莫东离的大衣兜，微妙地略过了自己想从商或做金融的想法。
沈书延和周既白都笑了，灵均也跟着乐，而莫东离将目光轻落在灵均发顶，又蓦地收回。他第一次见到沈灵均这样灵动丰满的生命：野心勃勃里夹杂着畏惧，狡黠幽默下藏匿着迷惘；成熟稳重，但焦虑的时候整个人会一下子绷起来，像跌跌撞撞的小狼。
愿她平安好运。莫东离抬头，见明月高悬于清朗夜空，周围的云雾完全散了。
江西师范大学的托福考场设施陈旧，远不如北京私立汇佳学校，灵均却莫名喜欢这里。浅褐色的旧楼上盘着爬山虎深褐色错综凌乱的藤蔓，秋日细碎的阳光穿过树荫，晃在灵均的眼镜片上，跟她打了个招呼。
灵均这次考得非常顺当，阅读听力是满分，独立口语的题目被她以题海战术压中了，答得近乎完美。考完试她简直高兴得要飞起来，周既白他们都是下午场的考试，沈灵均不用在同学们面前装得沉稳低调，蹦蹦跳跳地跑出校门，脸都要笑烂了。
今天的风怎么这么甜啊，肯定是老天爷让她好好玩一圈南昌，逛一逛滕王阁，喝一顿正宗江西瓦罐汤，嘿嘿嘿，真幸福诶！
灵均在出租车上给周既白打电话加油，说了说考试的题目，虽然没用，好歹聊胜于无。
“下午我考完咱俩找延哥吃饭去呗。”周既白刚吃完午饭，正慢吞吞地收拾东西准备出门。他哥让他别紧张，他就真的一点都不紧张。
“行啊，正好沈书延问我呢，你想吃啥？”
“听你们的。”
“OK，你考试加油，晚上见！”
沈灵均一个人自由自在地逛南昌。她先转转悠悠去了滕王阁，下午天有点阴，没见着“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她也懒得搞明白这个阁的布局，干脆随便乱走，反正整个人开心舒展就对了；两三点去吃了一家正宗的街边瓦罐汤，南昌菜太辣，灵均吃不惯，只点了两碗莲藕排骨汤加一碟白糖糕，一边吃一边晃着缺了一腿儿已经掉漆的木头长凳，看前桌的爷爷给奶奶夹菜吃；吃饱喝足去给妈妈和寒雨潇买了整整一大袋子南方特产，夜幕降临后拎着兜子哼哧哼哧跑去坐南昌之星摩天轮，一人一仓，看华灯初上，拍百八十张照片，别提多爽了。
“灵姐这里！”沈书延和周既白打车过来接人，两个将近一米九的帅哥在街边站着属实瞩目，被灵均笑嘻嘻地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相机里的沈书延温润含笑，就是眼窝深了些，估计是被江西考题虐的不轻；周既白明骚，冲灵均比心加wink，害她收了笑容，变身无语菩萨。
沈书延订了一个摩天轮附近的餐厅，可以从五十层俯视赣江夜色。沈灵均一心扑在红酒烩牛肉上，她没想到沈书延还点了鹅肝，暗暗后悔自己中午吃得太多。
“姐考得不错？”周既白笑着问灵均。他换了一件黑色高领衫，脖子上挂条细细的铂金链，整个人劲锐高大，英气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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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不错。”周既白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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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都笑起来。
“延哥，我怎么看你好像瘦了。”灵均把果盘递到沈书延面前。
“要我说还是请专业护工照顾咱姥。不是孝不孝顺的事儿，是人家确实比咱们专业。”周既白劝道。
“嗯，刚找了一个，还在试用期。”沈书延点点头。
“灵均，我记得你好像给初中分享过一套抒情文的结构大纲和写法总结？”沈书延问。
“你说英语吗？还是语文？”
“语文。”
“嗯，存云端了，你要的话我给你发过去。你有用？”
沈书延点点头。
“你一个次次作文满分的人要这干嘛？教人你亲自上就好了啊。”灵均说着把文档给沈书延发过去。
“我的问题，”沈书延道声谢，不好意思的笑了，“我写东西太随意，不大会教别人写。”
“教谁写？”周既白嗅到了一丝非同寻常的气息，探身问道。
沈书延顿了顿。
沈灵均和周既白对视一眼，瞬间就悟了，同时默契地没有继续追问。他们了解沈书延，他要是喜欢上谁，一定是发自内心的爱和敬重，不可能把喜欢的人当作谈资。沈书延丝毫不意外自己被套了话，由着两人露出暧昧猥琐的笑容，笑呵呵给自己扎了块儿哈密瓜，分两口吃完。
酒足饭饱，灵均提议在赣江边散步消食。三个人溜溜达达，两个男生关系一直好，边走边聊，时不时爆笑出声；灵均因为想到回京后的一堆事情，心里不知不觉开始紧张焦虑，塞着一只耳机听歌，话少了许多。她舍不得这里，舍不得这里的烟火气，舍不得不会有人突然闯入的房间，舍不得江水边拂面飘荡的柳条，舍不得沈书延，舍不得考前限定版的温柔妈妈。音乐软件也不知抽了什么风，这晚给她推的都是忧伤哀婉的抒情歌曲，灵均的情绪从巅峰落到谷底，双手揣在风衣兜里，转过头，被江畔的连绵灯火和路边摊五颜六色的LED灯刺得流泪。
等她慢慢平静下来，三个人的脚步似乎也放慢了。灵均不着痕迹地揩去脸上的水，隔着眼里剩下的一帘泪，模模糊糊看见沈书延面前站了一个陌生男人，两人貌似认识，还是熟人。还没等灵均抬手去擦，最后两滴泪猝不及防地落下，使她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那一刻，沈灵均说不清自己是晕还是渴。
来人眉眼是天神得意的泼墨惊鸿，肤如霜雪凝，鼻骨似险峰；薄唇润泽殷红，轻启时带着一副欲语还休。身姿俊逸修长，外套深灰色大衣，里面是妥帖考究的西装，一副清贵英挺的商务人士打扮，却透着谦和庄肃的书卷气。脖颈颀长，下颌利落分明，又将这美得超然的人平添几分凌厉深刻，不可亵玩。
就是面对着这样的不可亵玩，沈灵均感到自己的骨髓深处渐渐升腾出一丝醉人的滚热。
她完全没听进去男人说了什么，只知道他咬字温和，说话声音不大。他的嗓音并不独特，清雅微沉的男中音，偏偏就是扣上了沈灵均的每根心弦，如同他深邃的五官，每一弯弧度都掐在沈灵均的心尖上。周既白被灵均狼盯肉一样的眼神惊了一下，趁人家还没注意到，赶紧拍了一下她的后背。周既白这一下根本没用力，却将灵均的胸腔震得发麻，显然是一口气憋太久，有点缺氧。
“噢，东离哥。他们是我朋友，沈灵均和周既白，都是北京七中国际部的，来南昌考托福，”沈书延连忙介绍他们认识，“莫东离，他妈妈是我爸爸的同学，美国留学，现在纽约工作。”
几个人往人行道里侧站了站，互相问声好。
“莫负东篱菊蕊黄？”沈灵均和周既白同时开口。
俩人对这突如其来的默契感到无语，转头看向对方，结果梅开二度，再次异口同声，“你好有文化啊！”
莫东离似乎感到很有趣，先点点头，然后笑着看向二人：“是别离的离。”
沈灵均猝不及防，在华灯璀璨间一头栽进莫东离漆黑的眼里。一个笑容，方才只可远观的矜贵君子便化作了闲适倜傥的白狐精，原本深沉的瞳眸漾了水，白中透粉的桃花眼尾尽是洒脱的笑意风流，应是散仙做了红尘客。一笑令天上星光皆失色，可灵均没从他眼里感到丁点儿温度。灵均也笑了，体内那股热流此刻汇聚在她胸口，爆出一团猩红野蛮的火焰，窜上天灵盖，直直烧进她的凤眸。沈书延直觉灵姐今晚有些上头，想出声找个新话题，忽然顿住了：他东离哥从十几岁起就常年毫无破绽的神情，似乎松动了一下。
莫东离晚上办完事情闲下来，沈书延便邀他一起散步。四个人里一个留学生，两个准留学生，能聊的话题就多了。灵均一开始猜的没错，莫东离是个金融人士，还是个本科斯坦福研究生哥大，二十一岁搞定本硕，二十三岁在Blackstone做对冲基金的顶尖金融人士。
灵均听着周既白和莫东离一问一答，眼神恍惚地定在莫东离侧颜，把后槽牙咬到酸疼还是止不住地感到无力。她从小过得不开心，却一直拼命努力，是因为她对未来抱有极大的希望。她幻想自己未来的工作场合，想象自己将来身居高位的样子，正是这些希望和幻想让灵均充满内驱力和拼劲儿。而今晚，当莫东离让她真真切切看到自己幻想里的人时，她忽然就泄气了。
沈灵均，你有能耐变成他的样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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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裴总他们吃饭的时候，你究竟是真的在就自己热爱的专业取经，还是单纯想证明自己是一个有潜力的小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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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灵均细细地发着抖，四周的景象在她眼里逐渐变得扭曲，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慌笼罩了她。灵均痛苦地冷静下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见莫东离之后会忽然开始想这些，明明自己第一眼看他时心里那么，那么……
但她知道自己陷入了迷茫，迷茫对她这个靠内驱力活着的人来说，将比任何事情都可怕。灵均的灵魂开始叫嚣着让她选一条跟母亲所希望的相反的路；理智却告诉她遵从本能，遵从被母亲培养了十几年的，一心向上爬的本能，去跟那些人比肩，去超越那些她曾经仰望的人。
沈灵均，你在努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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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均怎么了？这不对劲啊。”沈书延低声担忧道。
“可能是累了，她今天早起考托福，然后逛了一天。而且…”周既白见灵均慢慢抬起头，欲言又止。
“还好吗？”等灵均平复站直后，莫东离将手放开，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切。
说实话灵均觉得不太好。她正定定看着莫东离的脸，鼻腔里还残存着他身上干净清冽却引诱般的气息。灵均有些惊讶，惊讶于此刻自己的感受不是文学作品里常写的羞涩暧昧，而是无措，无措到能听见自己心心脏轰隆轰隆跳的声音，脑子里好像想好了一套完整的应对方法，但事实上完全没有。
于是她已读乱回：“没事没事，谢谢您啊！我那个……我想问问您是学心理的吗？”说完她简直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这哥哥是一个很……很入心的人。
莫东离一怔。他抬眸看向女孩儿，幅度很小地偏了下头，露出比平常不笑时更认真的神色。
“不用您，”莫东离眼里带着三分探寻，含笑道，“我本科的确是心理学专业。”
“啊？”沈灵均和周既白同时伸长脖子张开嘴。
沈书延也有些吃惊：“东离哥你不是……”
“我研究生读的金融，本科学的是电子工程和心理学。”莫东离被三个很聪明但张着嘴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小孩儿逗笑了，沈灵均发现他真笑起来时眉眼弯弯的。
“……你们呢？我知道书延是想学法的。”
“嗯，”沈书延点头，转向沈灵均，“灵均你们是不是要学金融？”
“周哥应该要学商科吧？我即将入读哈佛风水系。”灵均听莫东离还学电子工程之后一下子就不焦虑了，做人嘛，要学会放过自己。
周既白啧了一声，想说沈灵均扮猪吃老虎，转念一想还是没有开口。他情商比陈诚高一些，知道沈灵均被别人捧着更容易焦虑。
“哈尔滨佛学院？那可是非常好的学校啊。”莫东离入戏了，竖起大拇指。
“承让承让。”灵均笑眯眯地朝莫东离拱手，像个福娃。
“哎Celine，佳景让十二月考ACT的在群里接龙，你……”周既白划拉划拉手机屏幕，“哦你第二个接的。”
“哈尔滨佛学院？”沈书延调侃道。
“承让承让。”沈灵均自己都要绷不住了。
“说真的啊灵姐，你将来想做什么？”
“不好说，”灵均裹紧风衣，仰头活动了一下肩颈，“初中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可厉害了，整天就想功成名就；高一接触了好多新信息，开始觉得自己很……很渺小，但还是想做大事情，不过具体是什么大事情，我也说不好，所以就先把想法具像化为考大学了；现在嘛，嘿，我只想睡觉。”她瞟了一眼莫东离的大衣兜，微妙地略过了自己想从商或做金融的想法。
沈书延和周既白都笑了，灵均也跟着乐，而莫东离将目光轻落在灵均发顶，又蓦地收回。他第一次见到沈灵均这样灵动丰满的生命：野心勃勃里夹杂着畏惧，狡黠幽默下藏匿着迷惘；成熟稳重，但焦虑的时候整个人会一下子绷起来，像跌跌撞撞的小狼。
愿她平安好运。莫东离抬头，见明月高悬于清朗夜空，周围的云雾完全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