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经济论文的那天，是沈灵均这辈子看过，挨过，来自父亲的最后一顿打。可惜灵均当时没法儿知道，加上巨大的学业压力，她每天精神高度紧张，对开门声、狗叫声、和被叫全名的应激反应大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只要旁边的人发出一点声响，都能让灵均从全神贯注中一秒抽离。一次次的惊吓令她几乎神经衰弱，她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想在同学们大声说话的时候掀了桌子，最后只能通过深呼吸和在别人看不见时翻白眼来缓解躁怒。而这些在灵均自己看来的过度反应，在其他同学眼中轻微到根本难以察觉。她本能地把活力无限放大，其余所有情绪，都被她死死压在了心里。父母拿她当出气筒和名牌包，她不能再让自己和老师同学间的人际关系出现任何问题。
最先发现灵均不对劲的是周既白。刚上高二的时候，他这个同桌在语文课上经常活蹦乱跳地跟老师捧哏逗哏讲段子，原本没多少人听的语文课因此热闹了不少。灵均第一回在周二的语文课上睡了二十分钟，周既白没注意到；过了一周，灵均把周三和周五的语文课整节都睡过去了，周既白劝她注意休息；转过一周的周四最后两节课，灵均竟然在她从不划水的经济课上趴了四五十分钟。当时大家正在做边际成本的例题，有几个不安分的可疑分子正在偷偷聊微信，不过有韩老师在，整间教室还算安静，打破宁静的是一声带着轻颤的哽咽。那声音很轻，轻到除了周既白谁都没有听到。周既白打字的手指一滞，转过头，只见沈灵均紧闭的左眼里滑出两滴泪，追在一起，先后坠在了她的鼻梁和苍白的下唇。她秀长的眉毛紧紧蹙着，睫毛不安地抖动，呼吸很急，像是在梦里痛哭，或是逃跑。
这怕是真有事。周既白立马举手叫来韩老师，大拇哥无声指了指灵均。韩檐看着梦里流泪的女孩儿，也皱起了眉。
“既白，你知道Celine上其他课的时候状态怎么样吗？”韩檐坐在旁边的空椅子上，用气声问道。
“我跟她选课重合的少，”周既白边想边小声答道，“就是最近语文课的时候她总睡觉，但是我看别人也有睡的，以为是熬夜熬的，就没怎么太注意。不过……”
“什么？”
“我不知道Celine以前在班里什么状态，反正这学期体育课和吃饭她都是自己一个人，有别的班的找她一起玩，她也不玩。我转国际部之前认识她，看她还挺外向的，就是最近可能……我也不是很清楚，就感觉她特别累，话少了。”
“好，谢谢你既白，我找时间跟她聊一聊，”韩檐沉思着点点头，“老师还想麻烦你件事。”
“嗯您说。”
“如果平时灵均在班里休息，我不在的时候，要麻烦你提醒周围同学小点声说话。”
“没问题，您放心。”
韩檐看看灵均红肿惨淡的半边睡颜，起来转身关紧窗户，轻叹口气。他没叫醒她，是不想她惊醒之后因为怕麻烦老师同学，绞尽脑汁编话术想理由。孩子已经够辛苦了。
最后一节课下课，同学们纷纷起身从走班教室离开。周既白面不改色地叫醒灵均，看见她睁眼那一瞬间简直要碎掉的眼神，到底没忍住，等她清醒过来问了句：“没事吧姐？”
“……姐的一世英名啊。”灵均喉咙一滚，大大咧咧抹了一把眼泪，笑得那叫一个真。
“没事姐，你的威名在我们心中。”周既白配合着笑了几声，他今天才知道，原来这个样样出色的六边形战士是个终极忍者，跟他哥有的一拼。既然跟他哥有一拼了，周既白挑下眉，那就顺着她意思来吧，甭问了。
下课韩檐给学生们答完疑，在走廊里叫住灵均：“Celine，一会儿放学你有时间吗？请你吃教工食堂，上周得到了乔哥和上官好评哦。”
乔子经吃饭又称猪八戒吃人参果，不过上官的嘴是出了名的叼，她都能说好吃，说明教工食堂的伙食还是不错的。而灵均除了咸和委屈什么都没尝出来，韩檐给她端来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番茄牛肉面，她把眼泪全洒在了里头。
韩檐静静看着灵均挫败又委屈地丢了筷子捂住脸，递了纸巾在她手边。
“破防了……”灵均本能想笑，刚想收起情绪，被韩檐隔着桌子摸了摸脑袋，整个人终于彻底泄了气，崩得那叫一个落花流水。
“老师找你父母聊聊好吗？”等灵均稍微平静一些，韩檐柔声问。他不想再问什么“你怎么啦，能跟老师说说吗”之类的废话。
“没用的……”灵均哭得小腹酸痛，白皙的脸上迅速充血，简直触目惊心，“我初一，初中班主任找他们聊过，我爸说再也不动手了，可他还是动手……他喝酒打我们，我妈发高烧他也打，他把她拖在地上，砸她……我要撒娇，要哄他，好恶心……我妈不离婚，她不想让家里的事情被别人知道……我好累啊老师，我学不完，我不想搞活动，我好累……可我还是要努力，什么时候是个头……我花了好多钱……周既白那么强，还有钱，什么都有……”我还要怎么努力，我还能怎么竞争？！沈灵均的泪水再次决堤。
周围不认识灵均的老师们都红了眼眶，更别提韩檐这个亲班主任了。
“你考虑住宿吗？”
“我不放心我妈，”灵均左手接过老师递来的纸巾，右手捂在胃上，“我知道这是她的选择，但我没办法……”我没办法，即使怨她恨她，我也不能欠她。
韩檐沉默着。爱中带着怨和枷锁，恨里又带着舍不下的牵挂和对爱的渴望，他对这种矛盾与痛苦感同身受。
“灵均，老师知道你是个特别有担当的人，”韩老师斟酌开口，“只是这样强撑，老师怕你身体扛不住。你看你高一努力了一年，暑假又实习打竞赛，没怎么休息就紧接着上高二……”
“可是别的同学都是这么过来的，为什么就我不行呢？我凭什么就是不行！”沈灵均眼眶红得吓人，声音发着抖。
“不是的，孩子，是你身边的环境让你不得不一直紧绷着，”韩檐温声劝道，“你怎么可能不行呢？你一边顶着外界那么大的压力和恐惧，一边还能把自己充实得这么好，没人有资格说你不行。老师是这么想的，如果你同意，我还是希望能找你妈妈聊一聊，不说她不想让外人知道的事情，就当例行家访，聊聊你的成长。可以吗？”
沈灵均看着韩檐，他明明只比她大十几岁，面相年轻柔和，气质甚至还没她强势，灵均却觉得自己在韩老师面前显得有点小，有点弱，有点不独立，有点太爱哭，像在李尧面前一样无措，孩子似的，像个可怜虫。灵均即将喷涌而出的戾气全化成了委屈，她冲着韩老师点了三下头，一次比一次重。灵均了解母亲，知道韩老师的一片好意终究还是会被辜负，但她还是无端升起一丝希望，就像她之前无数次所祈求的那样。韩老师行动力满分，第二天就约灵均妈妈打了将近两个小时的电话。不过他和灵均并没有机会知道这通电话是否起了作用。转过来的一周，中小学生因为突发疫情再次开始居家上网课。沈灵均去外省考托福，加上隔离和一波三折的行程，一折腾就是一个多月没着家。
沈灵均问了寒溯当初在兰州的考点，想沾沾他一把满分的喜气，于是抢了兰州同一个考场的考位，在高铁站偶遇周既白和高毓麟。仨人坐了九个小时的火车，腰酸背痛眼皮打架，结果被已经坐飞机到达兰州的几个同学告知兰州已经开始封锁了。周既白直觉兰州这场考试得取消，沈灵均怕行程码变黄，当机立断在兰州之前的定西北站下了车。三个人拎着拉杆箱，风尘仆仆地出站打车去市中心另一个车站。火车站外西风干冽，秋天夜里温度已经在十度以下。灵均下身没穿秋裤，上身只穿了短袖加风衣，冻得哆哆嗦嗦，脸上却挂着笑。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专注地走过路了：头发时而糊在脸上，时而被完全向后吹去，衣料在风中呼呼作响，面带倦意，凤眸晶亮，像文艺片里的女主角。被定西北的秋风拥抱，被头顶辽远漆黑的苍穹温柔地注视，拎着行李和同学在异乡小城一起挥手打车，灵均心头拢过久违的暖意，将这一刻定格在心里。
三个人终于互相拉扯着打出租车去了市里的车站，和家人商量过后，一致决定直接去下一场考试的考点。高毓麟先行一步去了徐州，灵均和周既白在候车室枯坐四小时，终于在凌晨踏上去南昌的旅途。
跟灵均一样，即使没去成兰州，在定西北站冻了四五个小时，周既白的心情也相当不错。俩人上了火车放好行李，一人嗦一碗暖乎乎冒着热气的康师傅红烧牛肉面，别提多满足了。火车上人很少，一节车厢只有四五个人，能更清楚地听到滚滚车轮声。
“靠，我怎么这么兴奋呢。”周既白塞了一嘴玉米肠，扭头自上而下瞅着灵均，呜噜呜噜。
“靠，你别说，我也兴奋。”沈灵均塞了一嘴的泡面，自下而上斜睨着周既白，咕噜咕噜。
“欸～！”两人心有灵犀，指着对方嘿嘿嘿傻乐起来。
填饱肚子，灵均发了一张定西北车站的朋友圈，周既白在底下跟着卖惨，还艾特沈书延来南昌火车站接驾。
“诶灵姐，我哥问咱俩要不要住同一个酒店，他说你妈妈问他我住哪个酒店，你妈不放心你，想让咱俩结伴。”周既白干了最后一口面汤，满足地长呼一口气。
灵均有点发愣：“……我住得离考场近就行。你想住哪？”
“我哥在南昌有个凯英酒店，离考场不太近但也不远，而且环境好有车接送。咱们免费住，你要是同意我就跟他说了。”
“这好吗？这不好吧！”灵均惊愕道，凯英酒店的标准间是每晚两千块钱起步的。
“这当然好！下周乔子经和冯成语也过来，我哥说我要是敢收你们钱就打断我的腿。你不说话，”周既白含笑看着灵均被资本主义打击的扭曲表情，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好的我当你默认了。”
“……替我谢谢大哥！来日定当报答！”灵均一甩脑袋，霸气拱手，两人又笑起来。
话虽如此，灵均还是跟母亲商量了一下。这些钱对周家兄弟算不了什么，但毕竟是一份人情。施颖很欣慰女儿有分寸，也不想在考前给她施加额外的压力，说话的语气便温柔了不少，让她别放在心上，到站去吃点好吃的。
沈灵均在南昌度过了自小学四年级以来最平静愉快的三周时光。酒店房间的人体工学椅坐着很舒服，不用跟同学们比着内卷，没有老师家长给予的催促和压力，灵均自己按部就班地学习刷题，骑共享单车去医院做核酸检测，准备好所有证件。她每天晚上会去酒店楼下的江边听歌散步，跟着江水流荡的频率一起呼吸，眼前只有此刻面颊旁飘摇的柳枝，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最先发现灵均不对劲的是周既白。刚上高二的时候，他这个同桌在语文课上经常活蹦乱跳地跟老师捧哏逗哏讲段子，原本没多少人听的语文课因此热闹了不少。灵均第一回在周二的语文课上睡了二十分钟，周既白没注意到；过了一周，灵均把周三和周五的语文课整节都睡过去了，周既白劝她注意休息；转过一周的周四最后两节课，灵均竟然在她从不划水的经济课上趴了四五十分钟。当时大家正在做边际成本的例题，有几个不安分的可疑分子正在偷偷聊微信，不过有韩老师在，整间教室还算安静，打破宁静的是一声带着轻颤的哽咽。那声音很轻，轻到除了周既白谁都没有听到。周既白打字的手指一滞，转过头，只见沈灵均紧闭的左眼里滑出两滴泪，追在一起，先后坠在了她的鼻梁和苍白的下唇。她秀长的眉毛紧紧蹙着，睫毛不安地抖动，呼吸很急，像是在梦里痛哭，或是逃跑。
这怕是真有事。周既白立马举手叫来韩老师，大拇哥无声指了指灵均。韩檐看着梦里流泪的女孩儿，也皱起了眉。
“既白，你知道Celine上其他课的时候状态怎么样吗？”韩檐坐在旁边的空椅子上，用气声问道。
“我跟她选课重合的少，”周既白边想边小声答道，“就是最近语文课的时候她总睡觉，但是我看别人也有睡的，以为是熬夜熬的，就没怎么太注意。不过……”
“什么？”
“我不知道Celine以前在班里什么状态，反正这学期体育课和吃饭她都是自己一个人，有别的班的找她一起玩，她也不玩。我转国际部之前认识她，看她还挺外向的，就是最近可能……我也不是很清楚，就感觉她特别累，话少了。”
“好，谢谢你既白，我找时间跟她聊一聊，”韩檐沉思着点点头，“老师还想麻烦你件事。”
“嗯您说。”
“如果平时灵均在班里休息，我不在的时候，要麻烦你提醒周围同学小点声说话。”
“没问题，您放心。”
韩檐看看灵均红肿惨淡的半边睡颜，起来转身关紧窗户，轻叹口气。他没叫醒她，是不想她惊醒之后因为怕麻烦老师同学，绞尽脑汁编话术想理由。孩子已经够辛苦了。
最后一节课下课，同学们纷纷起身从走班教室离开。周既白面不改色地叫醒灵均，看见她睁眼那一瞬间简直要碎掉的眼神，到底没忍住，等她清醒过来问了句：“没事吧姐？”
“……姐的一世英名啊。”灵均喉咙一滚，大大咧咧抹了一把眼泪，笑得那叫一个真。
“没事姐，你的威名在我们心中。”周既白配合着笑了几声，他今天才知道，原来这个样样出色的六边形战士是个终极忍者，跟他哥有的一拼。既然跟他哥有一拼了，周既白挑下眉，那就顺着她意思来吧，甭问了。
下课韩檐给学生们答完疑，在走廊里叫住灵均：“Celine，一会儿放学你有时间吗？请你吃教工食堂，上周得到了乔哥和上官好评哦。”
乔子经吃饭又称猪八戒吃人参果，不过上官的嘴是出了名的叼，她都能说好吃，说明教工食堂的伙食还是不错的。而灵均除了咸和委屈什么都没尝出来，韩檐给她端来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番茄牛肉面，她把眼泪全洒在了里头。
韩檐静静看着灵均挫败又委屈地丢了筷子捂住脸，递了纸巾在她手边。
“破防了……”灵均本能想笑，刚想收起情绪，被韩檐隔着桌子摸了摸脑袋，整个人终于彻底泄了气，崩得那叫一个落花流水。
“老师找你父母聊聊好吗？”等灵均稍微平静一些，韩檐柔声问。他不想再问什么“你怎么啦，能跟老师说说吗”之类的废话。
“没用的……”灵均哭得小腹酸痛，白皙的脸上迅速充血，简直触目惊心，“我初一，初中班主任找他们聊过，我爸说再也不动手了，可他还是动手……他喝酒打我们，我妈发高烧他也打，他把她拖在地上，砸她……我要撒娇，要哄他，好恶心……我妈不离婚，她不想让家里的事情被别人知道……我好累啊老师，我学不完，我不想搞活动，我好累……可我还是要努力，什么时候是个头……我花了好多钱……周既白那么强，还有钱，什么都有……”我还要怎么努力，我还能怎么竞争？！沈灵均的泪水再次决堤。
周围不认识灵均的老师们都红了眼眶，更别提韩檐这个亲班主任了。
“你考虑住宿吗？”
“我不放心我妈，”灵均左手接过老师递来的纸巾，右手捂在胃上，“我知道这是她的选择，但我没办法……”我没办法，即使怨她恨她，我也不能欠她。
韩檐沉默着。爱中带着怨和枷锁，恨里又带着舍不下的牵挂和对爱的渴望，他对这种矛盾与痛苦感同身受。
“灵均，老师知道你是个特别有担当的人，”韩老师斟酌开口，“只是这样强撑，老师怕你身体扛不住。你看你高一努力了一年，暑假又实习打竞赛，没怎么休息就紧接着上高二……”
“可是别的同学都是这么过来的，为什么就我不行呢？我凭什么就是不行！”沈灵均眼眶红得吓人，声音发着抖。
“不是的，孩子，是你身边的环境让你不得不一直紧绷着，”韩檐温声劝道，“你怎么可能不行呢？你一边顶着外界那么大的压力和恐惧，一边还能把自己充实得这么好，没人有资格说你不行。老师是这么想的，如果你同意，我还是希望能找你妈妈聊一聊，不说她不想让外人知道的事情，就当例行家访，聊聊你的成长。可以吗？”
沈灵均看着韩檐，他明明只比她大十几岁，面相年轻柔和，气质甚至还没她强势，灵均却觉得自己在韩老师面前显得有点小，有点弱，有点不独立，有点太爱哭，像在李尧面前一样无措，孩子似的，像个可怜虫。灵均即将喷涌而出的戾气全化成了委屈，她冲着韩老师点了三下头，一次比一次重。灵均了解母亲，知道韩老师的一片好意终究还是会被辜负，但她还是无端升起一丝希望，就像她之前无数次所祈求的那样。韩老师行动力满分，第二天就约灵均妈妈打了将近两个小时的电话。不过他和灵均并没有机会知道这通电话是否起了作用。转过来的一周，中小学生因为突发疫情再次开始居家上网课。沈灵均去外省考托福，加上隔离和一波三折的行程，一折腾就是一个多月没着家。
沈灵均问了寒溯当初在兰州的考点，想沾沾他一把满分的喜气，于是抢了兰州同一个考场的考位，在高铁站偶遇周既白和高毓麟。仨人坐了九个小时的火车，腰酸背痛眼皮打架，结果被已经坐飞机到达兰州的几个同学告知兰州已经开始封锁了。周既白直觉兰州这场考试得取消，沈灵均怕行程码变黄，当机立断在兰州之前的定西北站下了车。三个人拎着拉杆箱，风尘仆仆地出站打车去市中心另一个车站。火车站外西风干冽，秋天夜里温度已经在十度以下。灵均下身没穿秋裤，上身只穿了短袖加风衣，冻得哆哆嗦嗦，脸上却挂着笑。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专注地走过路了：头发时而糊在脸上，时而被完全向后吹去，衣料在风中呼呼作响，面带倦意，凤眸晶亮，像文艺片里的女主角。被定西北的秋风拥抱，被头顶辽远漆黑的苍穹温柔地注视，拎着行李和同学在异乡小城一起挥手打车，灵均心头拢过久违的暖意，将这一刻定格在心里。
三个人终于互相拉扯着打出租车去了市里的车站，和家人商量过后，一致决定直接去下一场考试的考点。高毓麟先行一步去了徐州，灵均和周既白在候车室枯坐四小时，终于在凌晨踏上去南昌的旅途。
跟灵均一样，即使没去成兰州，在定西北站冻了四五个小时，周既白的心情也相当不错。俩人上了火车放好行李，一人嗦一碗暖乎乎冒着热气的康师傅红烧牛肉面，别提多满足了。火车上人很少，一节车厢只有四五个人，能更清楚地听到滚滚车轮声。
“靠，我怎么这么兴奋呢。”周既白塞了一嘴玉米肠，扭头自上而下瞅着灵均，呜噜呜噜。
“靠，你别说，我也兴奋。”沈灵均塞了一嘴的泡面，自下而上斜睨着周既白，咕噜咕噜。
“欸～！”两人心有灵犀，指着对方嘿嘿嘿傻乐起来。
填饱肚子，灵均发了一张定西北车站的朋友圈，周既白在底下跟着卖惨，还艾特沈书延来南昌火车站接驾。
“诶灵姐，我哥问咱俩要不要住同一个酒店，他说你妈妈问他我住哪个酒店，你妈不放心你，想让咱俩结伴。”周既白干了最后一口面汤，满足地长呼一口气。
灵均有点发愣：“……我住得离考场近就行。你想住哪？”
“我哥在南昌有个凯英酒店，离考场不太近但也不远，而且环境好有车接送。咱们免费住，你要是同意我就跟他说了。”
“这好吗？这不好吧！”灵均惊愕道，凯英酒店的标准间是每晚两千块钱起步的。
“这当然好！下周乔子经和冯成语也过来，我哥说我要是敢收你们钱就打断我的腿。你不说话，”周既白含笑看着灵均被资本主义打击的扭曲表情，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好的我当你默认了。”
“……替我谢谢大哥！来日定当报答！”灵均一甩脑袋，霸气拱手，两人又笑起来。
话虽如此，灵均还是跟母亲商量了一下。这些钱对周家兄弟算不了什么，但毕竟是一份人情。施颖很欣慰女儿有分寸，也不想在考前给她施加额外的压力，说话的语气便温柔了不少，让她别放在心上，到站去吃点好吃的。
沈灵均在南昌度过了自小学四年级以来最平静愉快的三周时光。酒店房间的人体工学椅坐着很舒服，不用跟同学们比着内卷，没有老师家长给予的催促和压力，灵均自己按部就班地学习刷题，骑共享单车去医院做核酸检测，准备好所有证件。她每天晚上会去酒店楼下的江边听歌散步，跟着江水流荡的频率一起呼吸，眼前只有此刻面颊旁飘摇的柳枝，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