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无锡的前一个晚上,他们在电话里约好要见一面。

    因为时间紧迫,两个人只是选择在离体育馆不远的某条路的路牌下碰头。

    雨停了,但十一月的夜风还是冷,地面还是半湿的,路灯昏黄,在夜幕中幽然拉出一射光亮之地。他就靠在路牌下等她,看见灯光影影绰绰地照出自己的影子。

    远远地,他就认出了她,她还跟以前一样,没有瘦下来多少。只是两年过去,身高明显见长,还留了齐耳的短发,已然完完全全长成了少女模样。

    “张继科!”刘诗雯老远就喊他的名字,然后在他跟前站定。

    还是太久没见面了,尽管能在电话,在网络里聊得热火朝天,但这一刻见面的时候,两个人都还是有些局促,只是互相瞅着对方笑。

    他看见她的手握紧又撑开,撑开又握紧,看见她的脸和耳朵因为顶着寒风跑过来而红扑扑的,只有眼儿是笑笑的,眯成两道缝。

    “你……”,“你……”

    竟然是同时开口,两个又都没忍住笑开,他说:“你先说吧。”

    “恭喜你。”她说,“你可以回来了。”

    “也恭喜你,拿到了女双冠军。”他抱着臂模仿她的语气和腔调,然后偏偏头看她,“咱俩别这么客套了成吗?”

    其实来之前他们都已经看过彼此的成绩单,并且发现各自都在单打里位列第五。他那时暗暗想:也许真是天意吧?连成绩都如此相配。

    于是她又开始笑,收也收不住,最后说:“被教练看到我打了第五还在这里笑,又要说我了。”

    但还是继续笑,跟他在梦里看见她对别人笑起来一模一样。

    梦与事实都是反的,所以是绝不会成真的。

    “所以你什么时候归队啊?”

    “等通知呗,快了。”

    他假装漫不经心浑不在意,实际望着她的头顶心,脑中已经开始盘算别的事情。

    这小女孩儿,甚至连头发都没吹干就跑了出来,完全没顾入冬的风有多冷。

    再次回到北京已经是06年十一月末,距离他上一次从这里被遣返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年。

    已经是入冬时节,天坛公寓大院里的国槐叶子已经全部落光,被扫成堆积在树底下。张继科登上去乒羽中心的大巴已经是八点,一上车就看见刘诗雯抱着包安安静静地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大概是因为还没睡醒,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陈玘,邱贻可在后排叫他:“科子!过来这儿坐!”

    他朝那边摆摆手,径直走到刘诗雯身边的那个位置上坐下,后排一群看热闹的顿时开始起哄跟吹口哨,车厢里声音瞬间嘈杂起来。

    刘诗雯瞌睡醒了,转头一眼看到他,便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你坐这干啥?这给常晨晨留的。”

    他不动,一副“我偏要坐这儿你奈我何”的架势,跟她讲起歪理来:“但你也没放东西占座儿,那当然是谁坐在这里都可以。”

    “你这人怎么这样……”后面的起哄声还在继续,她急了,“你上后边儿去,人家几个给你占了座位。”

    他不紧不慢,声音也不高不低:“不知道是谁当时在电话里天天问我回不回来,我一来又要赶我走。”

    她被他的话噎住,顿时结结巴巴起来,脸也红了,声音压低了不少:“我哪有天天!你你你你别胡说!他们听见会乱讲的!”

    她那时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懵懂无知,已经知道男女有别,也知道自己已经长到了该避嫌的年纪。她也知道流言与八卦的缘由有时只是和某个男生多说了两句话或者多打了几场球,所以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跟他拉拉扯扯,现在连赶他走都只是碰碰肩膀。

    他就笑起来,一双桃花眼笑得春光招摇,问她:“那你结巴什么?”

    她还欲回复他什么,却看到常晨晨从大巴前门进来,对他急道:“常晨晨真的来了——”

    他不以为意地点头:“嗯嗯,看见了。”

    常晨晨走过来,看见他们两个只是怔了一下,很快便神情暧昧道:“刘小枣儿我去后面坐了,一会儿下车找我。”

    他无视了车窗边的人在暗地里推他,假意和常晨晨说:“我就在这儿坐一会儿,一会儿车开起来我就去后面。”

    常晨晨只露出一个了然的笑:“不用了,你就坐这儿吧。”

    然后无视了刘诗雯试图发出的求救信号,径直往后排去了。

    他转头就见她坐在原地气到脸红,听见她嘀咕:“简直还跟以前一样。”

    他把脑袋凑过去,无辜道:“什么?和以前一样什么?”

    被她一巴掌挡开,说:“还跟以前一样讨嫌!”

    骂归骂,但也只能到骂为止了。他见她别过脸去故作镇定地看窗外,耳朵连着侧颊明显彻底红透了。

    他摸摸被她呼了一巴掌的脑袋,没忍住,无声地笑了。

    从天坛公寓到乒羽中心至少需要二十分钟车程,大家都习惯在车上补眠,一时间车厢中除了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之外,都是一派无声。刘诗雯从车启动后开始就一直塞着耳机,也不和他讲话,努力装出一副和他并不熟悉的样子。但因为是冬天,大家都穿得挺厚,他们坐在邻座,只要随便动一动就能相互触碰到,无论她怎么努力侧着身子,衣料悉悉索索的声音都很清晰。

    张继科看着她那样觉得好笑:“没必要,真没必要。”

    她只佯装没听见,伸手去重新别自己夹在耳际的发卡,却在摘下来将欲戴上的时候,车身猛地颠簸了一下,她一个没拿稳,发卡直接落到了两个人位置中间。

    她立即伸手去够,无奈穿得太厚,早被他眼疾手快拿了去,她压低声音:“张继科!发卡还我!”

    “急什么,也没说不给你啊。”他用拿了发卡的那只手碰她的胳膊,她这才愿意把插在棉袄兜里的手拿出来,顿时被他一把握住。

    “……”她被握住手的瞬间完全愣住了,没间隔两秒,那本来已经消退的红就又悄然从耳根漫向脸颊。

    她那年毕竟才15岁,情窦初开的年纪,对于爱情的理解还仅限于小说与电视剧,但小说和电视剧为了追求情节的冲突,往往让男女主角感情进展神速,因此并不能让她理解,一个男孩主动牵你的手究竟是个什么意义。

    总而言之她完全没料到他会这样,此刻已经无措到了极致。她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已经在悄然变质,但却没有办法准确捕捉这种预知。

    “放手。”她不敢惊动身边的人,只能窃声和他说,“张继科,放手……”

    她努力挣了几下,但终究比不上他力气大,被他牢牢牵住,抬眼一看,这人将头靠在椅背上假寐,唇角却明显是在忍笑。

    她还想挣扎,又怕自己弄出声响太大,让所有人都注意到这边,最后就只能这么如坐针毡地让他握着。

    没有办法,她只能继续让脸对着车窗外,看着窗外一掠而过的树影与车影,祈祷车快点到乒羽中心,祈祷千万不要让人看见。

    在车窗反出的投影里,她看见他还闭着眼,一副岁月静好的睡相,心里在狠狠地骂他,却感觉到他的五指又悄悄地滑进她的指缝里,带着一种令人难以忽视的滚烫温度,最后不依不饶地和她掌心相贴。

    她用另一只空闲的手默默地捂住了自己彻底涨红的脸。

    而另一边,他半睁了眼睛,看见刘诗雯一张已经完全红透的脸,再望望和她十指紧扣的手,悄悄地笑了。

    她的手是微微发凉的,还出了些虚汗,不过他并不介意。

    现在她的手就被他牢牢包在掌心里。这是只和他有着相同共性的手,因为常年握拍而掌心布茧,但别处的皮肤还是和与她处在同一年龄段的女孩儿们一样细腻。他没忍住用指甲去磨磨她指头上的茧,又下意识地探出小指去蹭蹭她手背的皮肤。感觉到她一定的抗拒之后又立即止住作乱,老老实实地牵住她,但绝不肯松手。

    没事,反正来日方长。

    “可以放了吗,快到了……”快到乒羽中心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了,那声音细若蚊蝇全无往日底气,生怕他要这样一直牵着她。

    他这才睁开眼睛,松了手,一直看着她笑,嘴角再也压不下去。

    她赶紧把手收回去,已经完全不愿再和他对视,耳尖红得像要滴血,但还要若无其事地收拾好包,别好发卡。

    等车一停稳,她就命令他:“让开!脚!”

    他慢悠悠地把脚挪开,慢悠悠道:“别急,又不是不让。”

    她立即冲了出去,像是生怕他反悔,又像是害怕他耍点别的什么花招,他看着好笑,在她快冲到门边的时候,大剌剌站起来叫住她:

    “刘诗雯儿!”

    她停住,一脸戒备地看他。

    他笑眯眯:“问中午要不要帮你抢红烧肉。”

    “随随随便吧。”她又开始结巴,眼神闪闪烁烁,心虚地环视了一圈被自己堵在车门口的队友们。

    他从车窗户里笑着看她跑远,追上先她一步的常晨晨,然后把包往常晨晨腰上抡了一把。

    “刘小枣!你一大早发什么神经啊?!”

    “都赖你!”

    等两个女孩儿吵吵闹闹地跑远了,他才收回目光开始收拾东西。陈玘邱贻可经过他,连啧三声:“科子你真行。”

    他直接一把勾过陈玘的脖子:“这话留着以后说吧。”

    行什么?八字还没一撇呢。

    回到国家队后的日子其实并不平坦,来了才发现自己已然落下从前的队友一大截,也不再是队里的重点苗子。这些苦只能自己默默吞咽下去,日复一日地做枯燥无味的加训。

    如果说,有什么事情是值得欣慰的,那就是他终于又和她身处在同一球馆中,他又能只稍稍抬一抬眼睛就能看见她。那个身影终于又再次闪烁在他的余光中,化成一道抹不去的瘢痕。

    他看她的时候,有时竟然也能撞上她向他这边看,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错碰撞,她心虚的别开眼,他便暗暗地笑了。

    但也有令人烦心的时候,如今的她已然是球队里的团宠,男孩女孩谁都能和她说上两句,她也对谁都是笑意盈盈的。

    有一回他们坐在场边的休息凳上聊天,某个二队的男球员路过,和她搭了两句话,她笑得前仰后合。他在旁边抱着臂故意打岔,陪着笑咬着牙,那个队员走的时候还留下一袋小饼干,说是“今天早上面包店里新烤的”。他抬抬手,直接顺走拆了,她在后面喊:

    “张继科你今天又犯什么病?饼干还我!快点!”

    但是不可能还的,就算自己吃不掉也绝对不还。

    那袋饼干被他带到男一队,他说:

    “刘诗雯儿今天请大家吃饼干。”

    然后被一人一块捻了,连个饼干沫子也没给她剩。大家都夸小枣儿真好,还请大家伙儿吃饼干。

    她只好人前假笑,在背后气得直跺脚,指着他鼻子骂他神经病。他也不发一言,任她把他骂得满头包。

    在她骂完了最后调头就走的当口,他一把扯住了她:“别生气了。”

    “五袋十袋我都赔给你,你怎样骂我也都行。别生气,别不理我。”

    他好不容易走到这里,走到今天,不是为了要惹她生气。

    她脾气爆,发起火来挺吓人,但这气来的快去得也快。再加上张继科每一回认错态度良好,磕磕绊绊地,他们愣是没真的闹崩过。

    但他们隐隐也知道,这种关系绝和两年前的嬉嬉闹闹是不相同的。他有意为之,但她不敢细想,只能这么拖拖拉拉地耗住。

    但每一回在往返于乒羽中心的车上,他都会拉住她的手,在晨光中,在暮色里,在晦涩难言的情绪之中。她往往都不敢看他,要么在看窗外,要么在看mp3上的歌单列表,实则注意力全在两人相牵的手上,每天都在一种莫名的快乐和莫名的害怕中反复跳跃。她有时希望车开快一点,有时却又希望这车永远都不要到达目的地。

    少年人的心迹大都是糊涂而混沌的,但种子却已然苏醒,在这一片混沌世界里刺破了包衣,探了根芽,欲要破土而出。

    2006年12月底,冬至日的前一天,北京开始飘雪。

    细细想想,那是他们在北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冬天。

    他一生都不会忘记这个冬天,他后来也挺想问问她还记不记得。但后来没敢了。

    那天下训很晚,已是七点,球馆里亮起大灯补充照明,往外面一望,才看到沉沉暮色已经完全压了下来,天上下起了雪粒子,在簌簌风声中,在路灯的映射下显得格外明晰。

    他们一起挎了球包,穿越广场与人行道去西院食堂吃晚饭。他那天也不插科打诨了,变得有些沉默,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并肩走着。风迎面刮过来像刀割,她缩了缩脖子,他下意识帮她向前提了提帽子。

    冬至日的前一天,食堂已经开始供应水饺,两个人各叫了一碗面对面地吃,他那天吃得出奇之快,吃完之后又开始盯着她吃,盯得她发毛。他的心神不宁太明显,连带着她也跟着心神不宁。

    “别总盯着我看,没法吃了。”

    他如梦初醒:“哦,哦。”

    “呆子一样。”她说着,但也心中惴惴。

    在生命中的某些重大事件发生前,人在冥冥中其实是能够预知的。比如说此刻,再比如张继科对她说:

    “我们今天别坐车了,走回去吧。”

    2006年12月21日这一天,距离冬至还有1天,距离平安夜还有3天,距离圣诞节还有4天。

    他们走在窄窄的人行道上,路边是被扫成堆的脏雪。国槐落了叶子,从街头望向街尾能看到成排的树干与纵横交错伸向天空的树杈。因为临近圣诞,街道的橱窗都装点起了红绿相间的彩饰和圣诞老人,有暖光从玻璃窗内扬出来。

    雪霰漫过潮湿的地面,两道影子一长一短投在地面上,路灯将影子的边缘朦胧漾开,她和他的影子便时而相融,时而分开。

    然后他握住了她的手。

    其实那时对于他们而言,牵手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她也就任由他握住,任由他与她十指紧扣。

    等到路过一个街心公园,那是一处路灯疏落之地,光线暗暗,灌木叠嶂,他停了下来,放开手,转身向她,她也跟着停住。此时已经是接近九点,四处声音寂寂,只有圣诞歌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听起来渺远而悠长。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也听见他的心跳声,还有他因为紧张而吞咽的声音。

    彼此都心如擂鼓,像是快要重合。只有眼神清亮,两两对视,夜色中犹如两点炬火。

    他从身后拿了一个粉色的精品店包装袋出来——天知道他一路藏这个藏了多久。献宝一样递到她眼前,无法再维持平日里随意散漫的态度,却愣愣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竟只能吐出几个字:

    “诺。这是,送你的。”

    讲完其实就知道不该这样讲,就开始懊恼,简直想穿越回上一分钟重来一遍。他想,这甚至比赢球还难。

    但球场上输球是重来不了的,并且要屏息注意下一个球;说出口的话也是没法收回的,并且他还有话没说完。

    她也愣了,也开始打磕巴:“……啊?……为,为什么送礼物啊?”

    他望着她被风冻红的鼻尖,挠挠头,终于狠狠心,说:

    “我一直都喜欢你,从两年前开始就是,我觉得今后也还是会。”

    “刘诗雯儿,咱俩在一起吧。”

    她久久没有回复,只是也傻站在原地,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她一向都聪明,很难说她对这一切没有预料,但这很显然又已经超出了意料之外。

    “我们该回去了,一会儿该有人来查寝了。”她只觉得心乱如麻,只好开始东拉西扯,“你让我回去想想。”

    “不好,就在这里想。”他执拗道。

    “真的到查寝时间了!”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大,但底气已经严重不足,“我真要走了……”

    她说完就往前走了几步,一回头却还看到他还站在原地,提着她没接受的礼物,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就这样真的走掉。

    然后她看见他抬起头来,眼神灼灼:“刘诗雯儿,你就是在当逃兵。”

    他望着她,一字一顿:“其实你也喜欢我很久了,不是吗?”

    喜欢这两字一出,这一瞬间心跳像停顿住。她梗着脖子望着他,无声惊愕。

    “如果不是喜欢我,就不会坚持每个星期千里迢迢打电话给我;如果不是喜欢我,就不会连头发都吹不干就急着跑出来见我;如果不是喜欢我,就不会不明不白地和我牵手;如果不是喜欢我,就不会在训练的间隙偷看我。”

    “难道不是吗,刘诗雯儿?”

    少年人的汩汩心意,早就藏匿在种种细节里,只敢暗地里悄悄生根发芽。所有晦涩不明的情绪被完整剖切开的这一刻,他和她都同时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像是时间在此刻都停滞,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

    她被他振聋发聩的这一番话完全震慑在原地,久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是,我就是喜欢你。”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可是我们都还太……”

    太年轻,虽然在看电视剧的时候多多少少会向往,但要到真正降临到自己头上的时候,却很难不犹豫。

    更何况队规严格,他才刚刚归队,他们也不是不知道有多少前辈因为触犯队规而被退回省队。

    他不可以再回去,她也不能。

    体育竞技容不下感情的萌芽,多少人用亲身经历证实了这一点,他们都亲眼看见,亲耳听见了。他们都不傻。

    他摇了摇头,在此刻固执到了极致:“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怎么想,不是吗?”

    是不傻,可不信邪的少年人,赛场上如此,生活中更是如此。

    她就这么站在原地,也许是真的陷入更深的思考,也许是身体被风冻到迈不开步子。总而言之,她就这么静静站在原地,看见他踏过地上累积的薄雪,看见他在她面前站定,再度小心翼翼开口:

    “我只再问一遍,刘诗雯儿,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此刻四目相对,静到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在半空中化成白气。他看着她,语气真诚到近乎虔诚,夜色映衬下忽明忽暗的眼也仿佛凝结了一生能向外掏尽的所有热情与赤诚。

    不知道是被这种眼神所感染,还是冥冥中感受到了某种召唤,她感觉有一种力量蔓延到胸腔里,感觉到心脏鼓动得一声比一声清晰。

    于是她用力点了点头,用尽全身力气回应:

    “好。”

    话尾落下去的那一刻,她就看到笑意从他眼角漾开,最后越扩越大,他笑得脸都皱起来,成了核桃。

    他笑着,用力挠了挠头,告白成功后反而不晓得把手脚往哪里放了,他把纸袋的提手从左手换到右手,再从右手换到左手,最后如梦初醒,傻愣愣地提到她眼前:

    “要不要试一下这个?”

    她没来得及答话,就见他自己一拍脑袋,直接从纸袋里把礼物取了出来——那是一条粉色围巾。

    “见你总是缩脖子,所以就买了。”他理了理围巾的穗子,问她,“要不要现在戴上?”

    她见他一副傻样,憋了笑,点了点头。于是他也傻笑起来,将围巾围在她脖颈上,围好之后又皱了皱眉,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早已冻麻木了,冷得像冰。

    他又摸了摸她的耳朵,也是冷的,她说:“别摸了,站了这么久,肯定冻着了。”

    “怪我,怪我。”

    他又开始跟她道歉,向掌心哈了哈气,最后双手去捂她的脸,捂了好一会儿,等到她的脸逐渐回了点暖才放手。

    两个人就这么相对着傻站了一会儿,他一直在对她傻笑,像是真的一时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她无奈,只好又提醒他:“要来不及了,真要查寝了。”

    “好,好。”他连声应她,再次牵了她的手。先是拉着她走,然后快步走,最后索性拉着她在北京夜幕下的街头奔跑起来。

    “张继科!你发什么神经啊!”她跑在后面,默默用围巾把自己的脸裹好。

    “不是你自己说快到查寝时间了吗?”他在前面拉着她跑,一面回头一面冲她笑。

    “你现在倒是急起来了!冷死了!”

    然后是连串的笑声,在十二月的北京街头,在暗色苍穹的漫天雪霰下,尾音久久不散。

    到了公寓也还是没消停,一晚上电脑上的□□信息就没停过。

    她才刚坐下,就看到他发信息问她:

    “看了我写的信吗?”

    她无奈:“在拆了,在拆了。”

    信是和围巾一起放在粉色纸袋里的,她展平信纸,看了没两行,那边又在弹消息:

    “看到‘节日’那一段了吗?”

    “哪一段啊?”

    “……你看得太慢了!”

    “……”

    她真的不想再理他了,逐字逐句向下读,终于看到了“节日”这一段。

    “所以‘1221’是我们的节日?”

    “你的生日和我的生日很配,不是吗?”那边很快就又发信息过来,“当然,更配的是我们。”

    她望着电脑屏幕,暗暗笑了。

    这人,就只差把“求夸”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后来等到许昕要追姚彦,某次午饭端着餐盘坐到他俩对面预备来取经,问张继科:“你当时怎么给枣妹表的白?怎么准备的?”

    她笑着乜斜了他一眼,一副看好戏的态度,听见他在那边大言不惭:“准备礼物和情书,找个风景宜人的地方,态度要非常真诚。”

    许昕心说这不是废话吗,又转过脸来问她:“枣妹,他当时怎么给你表的白,你当时心里啥想法?”

    她往他那边瞧了一眼,只是憋笑,感觉到他在桌下捏了捏她的手——是在求她给点面子,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哦,当时场景很浪漫,我很感动。”

    许昕往他们俩脸上左右看看,表达了一种深深的怀疑:“你俩老笑什么?我怎么总感觉你们要坑我。”

    她说:“没必要坑你,是真的。”

    最后他们一起把饭吃完了,张继科去把两人的餐盘倒掉,回来看见刘诗雯靠在椅背上抱着臂似笑非笑看他,于是他便赶忙卖乖道:“感谢小猪肯帮我这个忙。”

    又问:“我跟你表白那次,体验感真有那么差吗?”

    她冷哼:“我何止感动,我根本不敢动,简直像车祸现场,还像土匪抢亲。”

    他想到自己在雪地里的那番慷慨陈词,顿时也没了底气,只拉了她的手小声:“倒也不至于像土匪抢亲……”

    “那我去和许昕说,当时的情况是我不答应你你就不放我回宿舍。”

    “别别。”他赶紧拉着她,捏着她的指节,细细摩挲她的手指,许久后道,“你要是觉得那次太差,那我再多跟你表几次。”

    “几次都行,到你满意为止。”

    “我不要表白,我要去睡午觉了。”她只是轻哼。

    其实没有所谓的“表白技巧”可言,爱就是你以为自己准备得万无一失,但在那个人面前还是出尽洋相,因为她就是所有不变量中的唯一变量,因为她就是所有可控因素中的唯一不可控。

    因为爱一个人就是会冒失,会丢人,会没面子,会很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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