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瑞十九年,四月暮春。

    天气已开始暖和起来,正是一年内最催人困倦的时节。

    户部侍郎府后院光线最好的厢房,融融的暖阳撒进雕花的窗,窗外的芍药开得极好,粉嫩的颜色像是少女春装飞扬起来的群裾,又或是桌边把绣棚蒙在脸上睡的正香的女孩脸上的飞红。

    是的,江二小姐又睡着了。

    教习女红的冯嬷嬷恨铁不成钢,她是宫中绣娘出身,一双巧手给多少嫔妃娘娘绣过衣裳!退休后又被请到多少官宦世家里教小姐姑娘们刺绣!

    就没见过这么不争气的!

    她拿过江也晴磨磨蹭蹭戳戳捣捣费了两个时辰才绣好的“大作”,看了一眼,差点老泪纵横。

    不是因为被精妙的记忆震撼到心灵,而是因为……绣的实在太丑了!!

    这几日学的花样是“凤穿牡丹”,那右上方本应是一只腾飞的凤凰,除了颜色用对了之外,凤凰的头被简简单单三条线拼起来,一只死鱼眼瞪得老大,身上的羽毛纹理乱七八糟,本应飘扬的尾羽被绣成光秃秃的几根流线,乍一看好像个被雷劈了的死鸟。

    “二小姐啊二小姐!你说说你这绣的是个什么啊!”冯嬷嬷深感自己辉煌的教学生涯被狠狠玷污了一笔,不由得痛心大呼,“老奴教过的姑娘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了,哪个不是学的认真绣的漂亮?可姑娘你这……你自己看看,绣的是凤穿牡丹还是鸭子撅腚!”

    门外等候的两个丫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月痕先缓过来,忍住笑意道:“好了樱栾,小声些,可不能叫嬷嬷听见我们笑,不然连我们一起骂。”

    樱栾勉强止住了笑,又给小姐打抱不平起来:“这老货,说话也忒粗俗!忒不客气!我们小姐只是爱睡觉不爱绣花而已,犯得着天天说吗!”

    可是过了一会,她还是觉得有点好笑,暗暗道:“月痕姐姐,你说小姐几时会被嬷嬷撵出来?”

    月痕一面觉得背后腹诽小姐不好,一面又忍不住打趣道:“下一秒吧。”

    下一秒,趴在桌边睡的正香的女孩被吵醒,脸上印着衣袖上缠枝花样的纹路,两颊绯红如新开的海棠,还未褪去婴儿肥的稚嫩脸上,显出一种“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的懵懂。

    冯嬷嬷把桌子敲的当当响,更气了:“你说,绣的是个什么?这是凤凰吗?!”

    江也晴看了看自己的大作,被丑了个激灵,清醒了,接着轻启樱桃般的朱唇。

    答曰:“不是,我绣的是恐龙。”

    再下一秒,江也晴被撵了出来。

    看来嬷嬷不知道什么是恐龙,江也晴颇感遗憾。

    樱栾迎上去笑的不客气:“小姐又被撵出来了!你看我就说!”

    月痕忙用肘怼了她一下,温和笑道:“小姐饿不饿,奴婢拿了厨房新做的桃花酥。”

    江也晴瞪了樱栾一眼,樱栾一点不怕,做了个鬼脸。

    眼看着这俩活宝又要开始互扯头花,现场年岁最长的月痕担起了大姐姐的职责,一人一口桃花酥堵住两张能言善辩的嘴,又给江也晴的发髻上簪了朵半开的芍药,好容易给两个小孩劝住了。

    樱栾见状也想要花,月痕略带斥责地瞥了她一眼,樱栾眼眶一红,不闹了。

    江也晴掐了两朵粉白的海棠,簪在樱栾头上,哄道:“好了,别使小性了,快陪我回去,坐了一上午腰都酸了。”

    月痕失笑摇头。

    樱栾又开心起来,扑到江也晴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府上的新鲜事。

    “三小姐又在作妖啦!整日在老爷夫人面前嘀嘀咕咕说郑家公子多好多好,连着三日给她折来新鲜的花枝送到府上,谁看不出来她的心思!郑公子明明……”

    江也晴连忙制止:“住嘴,樱栾,可不能在背后说这些。”

    樱栾赶紧捂住嘴,不说了。

    可是谁都知道她想说什么。

    郑公子明明什么?明明是江也晴的未婚夫!

    江家一共六个子女,三个哥儿三个姑娘,非常平均,只是姑娘里只有江也晴是正房夫人所生,正房夫人韩颂礼跟郑家夫人是手帕交,同年出嫁同年生子,约好了若是一男一女就定娃娃亲。

    刚好,韩夫人生了个女儿,郑家夫人生了个儿子,于是这就是江也晴打娘胎就带的未婚夫了。

    作为一个穿越而来的现代人,江也晴实在是难以评判。

    她并不喜欢这种刚出生婚事就被安排好的感觉,但是在这个时代,她又能做什么呢?

    至于樱栾说的三小姐,是府上最得老爷宠爱的侍妾所生,侍妾因生女难产而死,于是成为了老爷心里永不磨灭的白月光、朱砂痣,对这个侍妾所生的女儿也是百般疼爱,连江也晴也比不过。

    来到这个时代才发现,哪里来的“嫡庶神教”,儿子可能还有点区别,嫡女庶女的区别那是真的小,毕竟只是世家们养来联姻的棋子,是不是嫡的有什么区别?

    反正江也晴在古代活了十三年,没看出来自己这个嫡女身份给她带来了什么天大的好处,论宠爱她还不如这个庶妹呢!

    她这个三妹妹也确实很有意思,从小就暗戳戳羡慕嫉妒她嫡亲的身份,又仗着江侍郎的疼爱有种微妙的自信,一定要跟江也晴较力。

    今日江也晴得了一匹时兴花样的绫罗,明日她便要老爷给她买来两匹,饭桌上她随口说了句喜欢江也晴头上的簪子,下一秒老爷就打着“姐姐要让着妹妹”的旗号,让江也晴把簪子让给她。

    自从过年时郑家夫人带着郑青寒来江家拜访过一次,江念卿远远见过一面后,就跟着了魔一样,又来抢姐姐的未婚夫了。

    江也晴对此非常不解。

    十二三岁的年纪,就为男人寻死觅活啦?

    哦,那还不算个男人,十四岁的小公子,在江也晴眼里就是个半大孩子。

    要抢就抢去吧,反正江也晴不喜欢这门婚事。

    她现在有更苦恼的事情要解决。

    行至韩夫人院内,那保养得当才三十出头的温柔女子早早等在了屋内,看见江也晴来,笑着把她揽在怀里。

    “也晴今日的课业学完了?累不累?”

    韩夫人捏捏她的脸,递过来一盏牛乳茶。

    江也晴又开心又发愁地接过来,道:“娘,我明天真要去竞选公主伴读啊?”

    韩夫人点点头:“当然,那可是天大的恩典!寻常人家想去竞选都没有机会呢,若是你能选上,就能进国子学女院,跟着公主们一起读书呢!”

    大容朝十分开明,女子也可入学读书,习君子六艺,高门贵女和公主在及笄之前都可入国子监女院读书,寻常官宦家的小姐和平民女子也可入书院学习,不过女孩们及笄后基本上都不念书了,专心待嫁。

    江也晴完全不乐意:“……可是国子监辰时就上课了,我若要准时赶到,卯时就得起,天都没亮呢!”

    韩夫人促狭地笑道:“那多好,你这懒丫头就得早点起来出去转转,念念书!”

    江也晴还欲求情,她幽怨地抬眼,浓密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一双杏眼水润可怜,脸颊肉小包子一样鼓起来,哀怨地看着自己心狠的亲娘。

    韩夫人……韩夫人被萌得心肝颤,但她说一不二:“就这么定了,明日你准时起床去宫中备选。”

    她又一次捏捏女儿的脸,安慰道:“晴儿回来了娘就给你做玉露团好不好?”

    江也晴勉强被安慰到,噘着嘴哼道:“那好吧。”

    出了韩夫人的院子,江也晴一步三叹气,月痕和樱栾都暗暗偷笑。

    江也晴凶狠地回头,瞪了她俩一眼:“笑什么,我要是被选中了你们也得跟着我早起!”

    丫鬟就算不上学也是要早起的,毕竟要服侍主子,因此两人丝毫没有被吓到,江也晴更生气了,三个人闹作一团。

    忧愁地过完这一天,入宫备选的日子终于来了。

    江也晴眼睛都没睁开就被几个丫头架起来梳妆打扮,又闭着眼睛被一口一口喂完了早饭,就被半扶半抱着送去赶入宫的马车。

    月痕捏着几个酸梅试图投喂:“小姐,要吃点酸的清醒一下吗?”

    江也晴张开嘴,打了个哈欠,月痕见缝插针把酸梅塞进她嘴里,把她酸的一激灵,醒了。

    醒了就开始叹气:“唉,千万别选上我。”

    月痕和樱栾正欲安慰,身后突然传来少女脆生生的声音。

    “二姐姐,好巧。”

    三小姐江念卿带着她永远不变、总是有几分愁绪似的表情走了过来,期期艾艾,看起来还有几分可怜。

    江也晴停下来打了个招呼:“哦,好巧。”

    她看起来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

    江也晴往旁边一瞥,发现原来郑青寒也在,一张俊俏的小脸涨的通红,似乎被发现跟未婚妻的妹妹在一起很不好意思。

    江念卿眼眶一红:“姐姐这么冷淡可是怨妹妹了?妹妹不是故意的,只是青寒哥哥领了郑夫人的命来给母亲送新得的好茶,顺便来看看我……”

    江也晴又打了个哈欠,点点头:“哦,好的,我还得去宫中,先走了。”

    她转身便走,不欲与她多言。

    樱栾对着江念卿“切”了一声,月痕稍稍拦了一下,但也没说什么。

    江念卿脸色一白,竟然跟了上去。

    郑青寒看她走了,也赶忙跟了上来。

    江也晴走的不快,很快就被追上。

    江念卿边走边说:“姐姐生我的气,妹妹知道,只是妹妹真的不是故意的,妹妹知道青寒哥哥跟姐姐自小就有婚约,也不愿多加染指,只是郑夫人常邀我去她府上,青寒哥哥也时常照拂,妹妹实在无法推脱,恐伤了郑夫人的心……”

    她语气懊恼又后悔,却有几分隐含的得意与炫耀。

    见江也晴根本不睬她,江念卿的眼泪登时就要落下:“妹妹虽也有几分私心,但是……但是姐姐已有了公主伴读这样的好去处,妹妹却孤苦伶仃只有青寒哥哥愿意护我,为何——”

    她似乎是鼓足了勇气,泪水涟涟却不见退缩:“为何姐姐就是不愿成全妹妹呢!”

    郑青寒见她哭的凄惨,心疼极了,连忙要去给她拭泪。

    江也晴懒懒地看着这对郎有情妾有意的……小学鸡,又抬头望了望天。

    她露出一个“这样好的阳光以后再也见不到了”的笑容,语气似成全似悲戚,道:“既如此,你们……一定要好好走下去。”

    郑青寒听她语气如此可怜,又心疼上了自己的未婚妻,不由问道:“那……你怎么办?”

    江也晴坐上送她去皇宫的马车,掀起帘子对两人微微一笑:“我坐车。”

    马车潇洒离去,溅了这对璧人一脸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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