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恐慌（6）肥章
毫无疑问，这是小狐狸石破天惊般的一语。
绾绾觉得自己现在就像块石头，灰溜溜地滚落下山崖，然后在崖底砸了个浑身粉碎性骨折。
看看她都干了什么，她干的都是何种愚蠢的事，她居然在一位间主面前，大放厥词要‘牺牲’掉对方？？？
绾绾内心嗷了一声，悲怆而苍凉。
事情的发展好像被她玩脱了……
正此时，小狐狸奚落道：【怎么，听见我是间主你就装死了？看来，我还是应该同那鬼修合作的好。】
绾绾一惊，不可以！
她顿时重新振奋起来，小心思一串一串地冒出来：【狐狸姐姐，狐狸大人，我错了！】
认错的态度最重要，语气务必要好，姐姐随便喊，大人也叫得出口，要不是怕对方不喜，喊奶奶都可以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您千万不要误会了，一定一定不要当真啊！】绾绾请求道。
小狐狸：【哦？我看你说得真真的呀。】
【……】绾绾语结，艰难辩解，【不是这样的，您听我说，其实我那是耳濡目染罢了，并不是我的真实想法。】
【耳谁目谁？】小狐狸紧追道。
绾绾话锋一卡，磕巴道：【我……们的军师！】
【您知道人类打仗都会用军师的，我们要入煞级殁世间，自然也会有人负责出谋划策。】
小狐狸看她辩：【嗯，所以军师是谁。】
绾绾：【……咳，他……我劝狐狸大人还是别和他算账了。】
【为何，难道是哪位修仙界的大人物？】小狐狸顿时好奇了，【我却不以为自己毫无胜算，你别忘了，这里是我的地盘。】
绾绾无可奈何，谁让小狐狸偏要追个究竟呢，她暗自感到了抱歉，神魂却是顺畅地解释道：【我绝没有瞧不起狐狸大人的意思，只是那人天生仙体，走的是仙道，狐狸大人如果要与他算账，少不了要吃些亏的。】
反正小狐狸不知道她说的是容北濋，这话说了就说了，问题不大。
再者，眼下他们身处灵魂记忆之中，小狐狸根本看不出容北濋修为几两，大概率不会知道她在骗狐狸。
绾绾拿容北濋顶锅扯大旗，做得相当心安理得，换一个人都不行，她会不好意思。
至于小狐狸会不会真去找容北濋麻烦……绾绾想了想，他应该不会有事，自己可以祝福他。
小狐狸听后一琢磨，忽然觉得这天生仙体的确是个麻烦。
自己死了多年，竟不料人族里还能出现一个天生仙体的特殊体质了。
只是……
【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天生仙体……】小狐狸暗自嘀咕了声。
若在平时，绾绾多半听不清小狐狸的嘀咕，可是现在她们一体双魂态，小狐狸说的话她全都能听见。
是以绾绾听见小狐狸这句话时，跟不上的思维俨然僵滞了一下。
她不理解小狐狸在说什么，想要发问，然而小狐狸率先开口后，她就错失了发问的时机。
【我说我是间主，你就信了？】
绾绾愣了愣，难道不是吗？
【没错，我是，这件事情上，我没有必要骗你。】小狐狸语气变得幽沉，心情忽然差极，【我可以负责任地告知你，当年在这凉西城中，只我一位乃修行之士。凉西城冲天怨气悉数来自满城军民，有些人死得早，但他们怨气不散。】
【凉西城能成为煞级殁世间，有我‘功劳’，可也离不了两万军民的怨气不散。你应该知道，战场其实是很难诞生殁世间的，可凉西城成了。】
【不要问我为什么，因为这一直是我难解的疑惑。我却还要问问你，我要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绾绾神思微凝。
似乎……她总算捕捉到了小狐狸的真正痛点。
战场之上历来死伤无数，杀伐兵戈，旦夕之间就是死亡。
可战场却很少诞生殁世间，这是一个让绾绾认为十分展现人类这一种族多面性的现象。
从甘州与域外蛮族的敌我双方来看，大概无人不会怀有对于对方的深刻怨念与仇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何况你还要攻打我的家国。
如此浓烈的怨气驳杂交织，光是想象都会觉得可怕，然而实际上，这些怨气会被双方士兵心中所产生的愿灵冲散。
怨气聚拢不了，汇形无能，它们会冲撞上双方士兵心中的热血、家国、亲友、山河。
士兵们的怨恨不尽相同，可他们的希冀也不尽相同，两相抵触与融消，使得殁世间直接失去了成熟的根基。
可是正如小狐狸所言，凉西城成了。
如果能够弄清其中的来龙去脉，离绾绾达成对凉西城的超度应也不会太远了，或许，还能验证一些……绾绾心里隐隐发散开的猜测。
于是，她答应了，她来此就是要超度凉西城，最终她会交给小狐狸一个答案。
【叫我红绫，你叫什么？】
【绾绾，嗯……绾青丝的绾。】
【好名字，你的承诺我记住了，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我会努力，但是那天到来之后，您又怎么选择？】
红绫微默，倏然一笑：【无论我怎么选择都没有意义，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执念是什么。如果你想让我心甘情愿牺牲自己，那就先找到我的执念吧。】
【……】
【时间还早，凉西城的尽头不会这么快到来。】
说完这句话，红绫便没了声音，清醒的红绫消失了。
绾绾咂摸着方才的对话，理出了两个长阶段目标。
一，她需要给红绫一个交代，告诉红绫凉西城惨剧的始末，这是红绫背着神秘鬼修帮助他们的条件。
二，若想超度凉西城，红绫的态度尚且捉摸不定，但最麻烦的是，她居然不知道自己的执念为何。想要实现超度，自己还必须替红绫找到她的执念。
绾绾心里想着事，又在篮子里磨蹭了许久，而后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次日，那个活泼的小狐狸又回来了。
听说贺之弘要带小侄子上街买玩具，小狐狸矫健地奔到贺之弘脚边，爪爪用力扯住了他的衣摆。
贺之弘没有看见小狐狸跑得是多么流利，想留她在屋中修养，最后还是耐不过，被这只难缠的小狐狸给缠上了。
小狐狸也要上街，关在屋里养伤有什么可玩的，何况她的伤都好了。
但小狐狸不能给人类们知晓，于是在离开贺之弘院子的时候，她又装得不能走路了。
贺之弘把她抱起来，兜在臂弯里去接小侄子。
满心欢喜屁颠屁颠跑过来的贺小乖，还以为能得到帅气大伯父的坚实怀抱。
结果那只扎眼的红毛小狐狸气势汹汹地占据了那里，最后他只能轮到被袁副将抱。
贺小乖：……呜呜，狐狸坏。
贺小乖在袁副将怀里用白胖的手背抹了把眼泪，可怜兮兮地巴望着贺之弘。
然而他帅气的大伯父没有更改主意，似乎觉得狐狸和小孩也差不多，谁抱都是抱。
贺小乖猛地一头栽进袁副将怀中，撒娇一样攀住了袁副将的颈子，暗自伤心。
被迫委屈哭泣的重明：……
被迫温柔地抱住怀里小胖墩的容北濋：……
绾绾在心中发出鹅叫。
三人一狐狸一同上街去了，今日天色好，万里无云，阳光肆意地照在人们身上，四肢百骸皆是暖意。
小狐狸懒洋洋地享受阳光，分明是来逛街的，她却逛得昏昏欲睡。
不过绾绾还是完成了对凉西城的观察，她将城中通体看下来，发现这里还是简朴的。
人们的衣着朴素，不喜欢太鲜艳的东西，那会让他们在冰漠上变得容易暴露，成了血脉里传承下来的习惯。
街道上的商业也不是很繁华，多为生活必需品，基础设施如医馆这类的，数目也有些少了。
给贺小乖买完玩具后，他们路过了德安堂，贺之弘从袁副将手里接过了提着的锦盒，带他们前去拜访。
今日杨大夫在值，见到贺之弘异常欣喜，几番推脱才收下了礼，又让杨明阑备热茶来。
杨大夫随军那些年，吃过不少苦，身上也落了旧疾，这些年已经开始养着了。
贺之弘对这位曾为自己父亲的身体付出过不少辛劳的大夫很是看重，恭敬地听对方说话，不时点一点头。
绾绾随便听听，借由余光窥探这间德安堂，上回来的时候小狐狸表现得太惊惧了，导致她的视角也跟地震似的。
德安堂是凉西城里医术最好的医馆，自然也是流水最好的医馆。
绾绾已经能想见了，之后城中发生疫病，德安堂肯定是要身先士卒的。
却不料，小狐狸忽然一个扭头，直勾勾盯住了抱她的男人。
绾绾疑惑，然后才发现，原来是杨大夫闲谈时将话题拐去了婚姻大事上。
难怪小狐狸这么专注，她怎么就没在昨夜问问红绫呢，红绫是不是真的觊觎人家贺之弘啊？
贺之弘三十出头了，嗯……对妖来说这年纪还小，属实是老狐吃嫩草了，但是凡人寿数不长，结局不会太好啊。
呸呸呸，在座每个人的结局难道有好的吗，她真是想些乱七八糟的。
话虽如此，但绾绾还是注意到了坐在贺之弘身旁椅子里的杨明阑，没有错过杨明阑低头掩饰羞涩的表情。
绾绾虽然对自己的事情不是很敏感，比如她因为容北濋的一口“生气”羞红了脸蛋和耳朵尖，她也不知道自己当下是在羞涩。
但她看得懂其他人类的表情，顿时反应过来，杨明阑居然对贺之弘也有那种意思！
好吧，少女仰慕英雄，还是位与家里有些渊源的英雄，这很合理，不奇怪。
怪就怪贺之弘生得帅，冷而锋利，不是那种五大三粗腰壮体宽的武夫。
没想到的是小狐狸也看出来了，此刻已经在绾绾耳畔炸了起来。
【讨厌，不喜欢这种眼神！】
【贺之弘，赶紧走，回家再喝茶去！】
【哼，你干嘛长得比别人好看，你看这城里有几个长得好的，全给你贺家人占了是吧。】
绾绾：……
怎么说，经历了昨夜与红绫的会面之后，绾绾觉得十分割裂。
“哎，你父母不在了，我总是要多唠叨几句，你别嫌我多话就是了。总之啊，你一定要好生想想婚姻大事的问题，这非儿戏，你总不能孤独终老吧。”杨大夫语重心长道。
贺之弘默了默，随后答应了。
绾绾倒是有点吃惊，不料贺之弘居然会答应，他是真想娶亲了？
离开德安堂的时候，杨明阑亲自送了他们，送出距离德安堂不少的路程。
倘若不是再走下去已是不妥，绾绾感觉杨明阑的少女心都快要泛滥出桃花儿了。
如此一来的结果就是，小狐狸开始闹脾气了，大爷似的抱臂窝在贺之弘怀中，时不时从鼻子里冒出哼声，表示自己的不爽。
袁副将被引得侧目，稀奇地打量小狐狸：“这小畜生真奇了，它怎么还能有类人举动，这是成精了？”
此话当然只是一句戏言，在场没有人当真。
然而小狐狸还是被吓到了，她可不想一朝落难辱当爱宠的事情被他们记在自己头上。
只要她不化形，她就是一只野生的小狐狸。
于是乎，不用贺之弘来哄，小狐狸自己就把自己哄好了。
他们一路走，饿了就在街边的饺子摊坐下，一人吃了一碗热腾腾的大肉饺，看得小狐狸口水直流。
小狐狸吸溜一下，稳了稳口中的馋意，两只肉垫按在自己软乎乎的肚皮上，结果却没有感到什么饿意。
……谁叫她压根就不用进食呢。
忽然从斜侧递来了一只小碟，轻轻放在了小狐狸面前。
而后一只圆滚滚的大肉饺被贺之弘用筷子放了上来，油水被沥过了，辣椒也没有沾。
小狐狸张口就要扑上去了，但她却没有做到最后，她扭头望着贺之弘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庞，朝他抬了抬自己的肉垫。
没有工具怎么吃饺子，她可不愿意在外头将她的毛弄脏。
贺之弘看了小狐狸一阵，很神奇地似乎懂了，从案上另抽过一双筷子，夹起大肉饺递到了小狐狸嘴边。
大冷天的，能吃上一口新鲜出锅的大肉饺是很多百姓辛勤劳作之后的慰藉。
况且，能在凉西城生意兴隆的饺子定然是好饺子，不然没人来消费，绾绾都被嘴巴边的饺子给香住了。
她能感受到小狐狸的五感，大肉饺吃在嘴里那股流油般的满足香味她也能接收到。
美美地吃完了两只饺子后，小狐狸却矜持地不肯再吃了，绾绾还为此深感遗憾。
他们走在回程的路上，小胖墩贺小乖吃得饱饱的，脸蛋发出健康的红晕，没骨头一样被袁副将抱着走。
还好袁副将身体倍儿棒，不仅可以抱住一个两岁多的小胖墩，手上还能提着小胖墩的各类玩具。
贺小乖忽然动了动，伸长脖子看向贺之弘，目露好奇道：“大伯父，你在外面是不是特别伟大的大英雄呀？”
贺之弘捋着小狐狸头顶上的短毛，闻言失笑：“是什么让你觉得，我是个伟大的大英雄？大伯父就是个将军……比普通人厉害一点的将军。”
贺小乖努努嘴，示意他们看周围。
昨日，贺之弘回到凉西的消息就已经传开了，当下这路上没有人不注意他们的，各个儿都长了八百个眼睛似的，全在偷看贺之弘。
贺之弘看了周遭一眼，伸手过来捏了捏贺小乖的胖脸，柔和道：“小乖不用在意，大家只是好奇而已，等以后你长大了，见过凉西城以外的世界，便知道大伯父没有欺骗你。”
贺小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咕哝道：“爹爹不让小乖出城，爹爹怕我们不安全，但是他又没有时间带我出城玩，我长到这么大，还没有离开过凉西。”
袁副将听笑了：“小乖，你才多大，还有的是时间让你长呢，看你家爹爹和我们将军的资质啊，你以后定然是个了不得的潜力股。”
贺之弘脚步一顿，抱着小狐狸转身：“那便先不回去了。”
袁副将一愣：“将军，你是要去……？”
由于贺之弘心血来潮，他们又转道出发，一人租了一匹马，各自抱着小胖墩和小狐狸策马而去。
及至城门附近，他们下了马，将马绳拴在就近的树桩上，步行靠近了前方的城楼。
城楼之间城墙相连，是凉西城的坚固屏障，贺之弘刷脸登上了城楼，一路经行的哨兵纷纷朝他行军礼。
士兵们都长得龙精虎猛，各有各的粗犷，唯有看向贺之弘的灼灼目光，跟看心爱的大姑娘也没什么两样了。
袁副将啧啧几声，暗叹自家将军在家乡的威严居然如此之盛。
他们走到城楼上，站在阑干边沿。
这里是城门一带视野最高阔的地方，站在这里穷目远望，仿佛再遥远的事物都能被捕捉到。
“哇！”贺小乖兴奋地拍手，“好大啊！”
他以前没有来过城楼，爹爹总是怕这怕那的，说要等他再长大一些才可以上来。
可是原来城楼之上的视野如此宽广，瞬间让贺小乖心扉震撼。
贺之弘抬手指向了一个方向，穿越茫茫冰漠，那方向似乎看不到尽头。
“那里是凉西城的东方，偏一点的是东北，东北以外的地带就是蛮族，他们被我们打怕了，如今只能龟缩在自己的地盘。”
他又指向另一侧：“那里，是凉西城的东南，也是甘州腹地的方向，我们之所以叫做凉西，也有这点原因。”
绾绾随着小狐狸的视线看过两个方向，借由小狐狸的超强目力，她所看见最显著的变化，是这两个方向都有鲜明的色彩，而非凉西城外的白色冰漠地貌。
凉西城作为一个奇兵特设之地，按纬度来说，是夹击在甘州腹地与域外蛮族之间的。
只不过凉西城的位置太偏，蛮族大军进攻甘州第一线时不会开拔到这里来，而且这里气候恶劣，也不适宜行军打仗。
故而蛮族对凉西城是深恶痛绝的，因为他们无法来犯，却又不得不在每次战争之时，分出兵力来防范凉西。
凉西若出兵，往东北进，可打入蛮族内域，扰乱他们的战争线布局，甚至打击对方在蛮族内域安排的粮草运输线。
而退出防线时，凉西可直援甘州腹地，哪怕五千人的军队并不能左右一场战局，却是这架战争天平上足以左□□斜结局的关键之兵。
所以，他们要守住这里，不论艰辛。
绾绾蓦然间被一股气势冲撞，胸中升腾而起热烈的激情。
那气势来自冰漠的严寒，来自渺无人烟的广袤，是这片艰难大地上顽强生存的人族的热血。
绾绾觉得自己现在就像块石头，灰溜溜地滚落下山崖，然后在崖底砸了个浑身粉碎性骨折。
看看她都干了什么，她干的都是何种愚蠢的事，她居然在一位间主面前，大放厥词要‘牺牲’掉对方？？？
绾绾内心嗷了一声，悲怆而苍凉。
事情的发展好像被她玩脱了……
正此时，小狐狸奚落道：【怎么，听见我是间主你就装死了？看来，我还是应该同那鬼修合作的好。】
绾绾一惊，不可以！
她顿时重新振奋起来，小心思一串一串地冒出来：【狐狸姐姐，狐狸大人，我错了！】
认错的态度最重要，语气务必要好，姐姐随便喊，大人也叫得出口，要不是怕对方不喜，喊奶奶都可以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您千万不要误会了，一定一定不要当真啊！】绾绾请求道。
小狐狸：【哦？我看你说得真真的呀。】
【……】绾绾语结，艰难辩解，【不是这样的，您听我说，其实我那是耳濡目染罢了，并不是我的真实想法。】
【耳谁目谁？】小狐狸紧追道。
绾绾话锋一卡，磕巴道：【我……们的军师！】
【您知道人类打仗都会用军师的，我们要入煞级殁世间，自然也会有人负责出谋划策。】
小狐狸看她辩：【嗯，所以军师是谁。】
绾绾：【……咳，他……我劝狐狸大人还是别和他算账了。】
【为何，难道是哪位修仙界的大人物？】小狐狸顿时好奇了，【我却不以为自己毫无胜算，你别忘了，这里是我的地盘。】
绾绾无可奈何，谁让小狐狸偏要追个究竟呢，她暗自感到了抱歉，神魂却是顺畅地解释道：【我绝没有瞧不起狐狸大人的意思，只是那人天生仙体，走的是仙道，狐狸大人如果要与他算账，少不了要吃些亏的。】
反正小狐狸不知道她说的是容北濋，这话说了就说了，问题不大。
再者，眼下他们身处灵魂记忆之中，小狐狸根本看不出容北濋修为几两，大概率不会知道她在骗狐狸。
绾绾拿容北濋顶锅扯大旗，做得相当心安理得，换一个人都不行，她会不好意思。
至于小狐狸会不会真去找容北濋麻烦……绾绾想了想，他应该不会有事，自己可以祝福他。
小狐狸听后一琢磨，忽然觉得这天生仙体的确是个麻烦。
自己死了多年，竟不料人族里还能出现一个天生仙体的特殊体质了。
只是……
【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天生仙体……】小狐狸暗自嘀咕了声。
若在平时，绾绾多半听不清小狐狸的嘀咕，可是现在她们一体双魂态，小狐狸说的话她全都能听见。
是以绾绾听见小狐狸这句话时，跟不上的思维俨然僵滞了一下。
她不理解小狐狸在说什么，想要发问，然而小狐狸率先开口后，她就错失了发问的时机。
【我说我是间主，你就信了？】
绾绾愣了愣，难道不是吗？
【没错，我是，这件事情上，我没有必要骗你。】小狐狸语气变得幽沉，心情忽然差极，【我可以负责任地告知你，当年在这凉西城中，只我一位乃修行之士。凉西城冲天怨气悉数来自满城军民，有些人死得早，但他们怨气不散。】
【凉西城能成为煞级殁世间，有我‘功劳’，可也离不了两万军民的怨气不散。你应该知道，战场其实是很难诞生殁世间的，可凉西城成了。】
【不要问我为什么，因为这一直是我难解的疑惑。我却还要问问你，我要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绾绾神思微凝。
似乎……她总算捕捉到了小狐狸的真正痛点。
战场之上历来死伤无数，杀伐兵戈，旦夕之间就是死亡。
可战场却很少诞生殁世间，这是一个让绾绾认为十分展现人类这一种族多面性的现象。
从甘州与域外蛮族的敌我双方来看，大概无人不会怀有对于对方的深刻怨念与仇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何况你还要攻打我的家国。
如此浓烈的怨气驳杂交织，光是想象都会觉得可怕，然而实际上，这些怨气会被双方士兵心中所产生的愿灵冲散。
怨气聚拢不了，汇形无能，它们会冲撞上双方士兵心中的热血、家国、亲友、山河。
士兵们的怨恨不尽相同，可他们的希冀也不尽相同，两相抵触与融消，使得殁世间直接失去了成熟的根基。
可是正如小狐狸所言，凉西城成了。
如果能够弄清其中的来龙去脉，离绾绾达成对凉西城的超度应也不会太远了，或许，还能验证一些……绾绾心里隐隐发散开的猜测。
于是，她答应了，她来此就是要超度凉西城，最终她会交给小狐狸一个答案。
【叫我红绫，你叫什么？】
【绾绾，嗯……绾青丝的绾。】
【好名字，你的承诺我记住了，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我会努力，但是那天到来之后，您又怎么选择？】
红绫微默，倏然一笑：【无论我怎么选择都没有意义，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执念是什么。如果你想让我心甘情愿牺牲自己，那就先找到我的执念吧。】
【……】
【时间还早，凉西城的尽头不会这么快到来。】
说完这句话，红绫便没了声音，清醒的红绫消失了。
绾绾咂摸着方才的对话，理出了两个长阶段目标。
一，她需要给红绫一个交代，告诉红绫凉西城惨剧的始末，这是红绫背着神秘鬼修帮助他们的条件。
二，若想超度凉西城，红绫的态度尚且捉摸不定，但最麻烦的是，她居然不知道自己的执念为何。想要实现超度，自己还必须替红绫找到她的执念。
绾绾心里想着事，又在篮子里磨蹭了许久，而后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次日，那个活泼的小狐狸又回来了。
听说贺之弘要带小侄子上街买玩具，小狐狸矫健地奔到贺之弘脚边，爪爪用力扯住了他的衣摆。
贺之弘没有看见小狐狸跑得是多么流利，想留她在屋中修养，最后还是耐不过，被这只难缠的小狐狸给缠上了。
小狐狸也要上街，关在屋里养伤有什么可玩的，何况她的伤都好了。
但小狐狸不能给人类们知晓，于是在离开贺之弘院子的时候，她又装得不能走路了。
贺之弘把她抱起来，兜在臂弯里去接小侄子。
满心欢喜屁颠屁颠跑过来的贺小乖，还以为能得到帅气大伯父的坚实怀抱。
结果那只扎眼的红毛小狐狸气势汹汹地占据了那里，最后他只能轮到被袁副将抱。
贺小乖：……呜呜，狐狸坏。
贺小乖在袁副将怀里用白胖的手背抹了把眼泪，可怜兮兮地巴望着贺之弘。
然而他帅气的大伯父没有更改主意，似乎觉得狐狸和小孩也差不多，谁抱都是抱。
贺小乖猛地一头栽进袁副将怀中，撒娇一样攀住了袁副将的颈子，暗自伤心。
被迫委屈哭泣的重明：……
被迫温柔地抱住怀里小胖墩的容北濋：……
绾绾在心中发出鹅叫。
三人一狐狸一同上街去了，今日天色好，万里无云，阳光肆意地照在人们身上，四肢百骸皆是暖意。
小狐狸懒洋洋地享受阳光，分明是来逛街的，她却逛得昏昏欲睡。
不过绾绾还是完成了对凉西城的观察，她将城中通体看下来，发现这里还是简朴的。
人们的衣着朴素，不喜欢太鲜艳的东西，那会让他们在冰漠上变得容易暴露，成了血脉里传承下来的习惯。
街道上的商业也不是很繁华，多为生活必需品，基础设施如医馆这类的，数目也有些少了。
给贺小乖买完玩具后，他们路过了德安堂，贺之弘从袁副将手里接过了提着的锦盒，带他们前去拜访。
今日杨大夫在值，见到贺之弘异常欣喜，几番推脱才收下了礼，又让杨明阑备热茶来。
杨大夫随军那些年，吃过不少苦，身上也落了旧疾，这些年已经开始养着了。
贺之弘对这位曾为自己父亲的身体付出过不少辛劳的大夫很是看重，恭敬地听对方说话，不时点一点头。
绾绾随便听听，借由余光窥探这间德安堂，上回来的时候小狐狸表现得太惊惧了，导致她的视角也跟地震似的。
德安堂是凉西城里医术最好的医馆，自然也是流水最好的医馆。
绾绾已经能想见了，之后城中发生疫病，德安堂肯定是要身先士卒的。
却不料，小狐狸忽然一个扭头，直勾勾盯住了抱她的男人。
绾绾疑惑，然后才发现，原来是杨大夫闲谈时将话题拐去了婚姻大事上。
难怪小狐狸这么专注，她怎么就没在昨夜问问红绫呢，红绫是不是真的觊觎人家贺之弘啊？
贺之弘三十出头了，嗯……对妖来说这年纪还小，属实是老狐吃嫩草了，但是凡人寿数不长，结局不会太好啊。
呸呸呸，在座每个人的结局难道有好的吗，她真是想些乱七八糟的。
话虽如此，但绾绾还是注意到了坐在贺之弘身旁椅子里的杨明阑，没有错过杨明阑低头掩饰羞涩的表情。
绾绾虽然对自己的事情不是很敏感，比如她因为容北濋的一口“生气”羞红了脸蛋和耳朵尖，她也不知道自己当下是在羞涩。
但她看得懂其他人类的表情，顿时反应过来，杨明阑居然对贺之弘也有那种意思！
好吧，少女仰慕英雄，还是位与家里有些渊源的英雄，这很合理，不奇怪。
怪就怪贺之弘生得帅，冷而锋利，不是那种五大三粗腰壮体宽的武夫。
没想到的是小狐狸也看出来了，此刻已经在绾绾耳畔炸了起来。
【讨厌，不喜欢这种眼神！】
【贺之弘，赶紧走，回家再喝茶去！】
【哼，你干嘛长得比别人好看，你看这城里有几个长得好的，全给你贺家人占了是吧。】
绾绾：……
怎么说，经历了昨夜与红绫的会面之后，绾绾觉得十分割裂。
“哎，你父母不在了，我总是要多唠叨几句，你别嫌我多话就是了。总之啊，你一定要好生想想婚姻大事的问题，这非儿戏，你总不能孤独终老吧。”杨大夫语重心长道。
贺之弘默了默，随后答应了。
绾绾倒是有点吃惊，不料贺之弘居然会答应，他是真想娶亲了？
离开德安堂的时候，杨明阑亲自送了他们，送出距离德安堂不少的路程。
倘若不是再走下去已是不妥，绾绾感觉杨明阑的少女心都快要泛滥出桃花儿了。
如此一来的结果就是，小狐狸开始闹脾气了，大爷似的抱臂窝在贺之弘怀中，时不时从鼻子里冒出哼声，表示自己的不爽。
袁副将被引得侧目，稀奇地打量小狐狸：“这小畜生真奇了，它怎么还能有类人举动，这是成精了？”
此话当然只是一句戏言，在场没有人当真。
然而小狐狸还是被吓到了，她可不想一朝落难辱当爱宠的事情被他们记在自己头上。
只要她不化形，她就是一只野生的小狐狸。
于是乎，不用贺之弘来哄，小狐狸自己就把自己哄好了。
他们一路走，饿了就在街边的饺子摊坐下，一人吃了一碗热腾腾的大肉饺，看得小狐狸口水直流。
小狐狸吸溜一下，稳了稳口中的馋意，两只肉垫按在自己软乎乎的肚皮上，结果却没有感到什么饿意。
……谁叫她压根就不用进食呢。
忽然从斜侧递来了一只小碟，轻轻放在了小狐狸面前。
而后一只圆滚滚的大肉饺被贺之弘用筷子放了上来，油水被沥过了，辣椒也没有沾。
小狐狸张口就要扑上去了，但她却没有做到最后，她扭头望着贺之弘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庞，朝他抬了抬自己的肉垫。
没有工具怎么吃饺子，她可不愿意在外头将她的毛弄脏。
贺之弘看了小狐狸一阵，很神奇地似乎懂了，从案上另抽过一双筷子，夹起大肉饺递到了小狐狸嘴边。
大冷天的，能吃上一口新鲜出锅的大肉饺是很多百姓辛勤劳作之后的慰藉。
况且，能在凉西城生意兴隆的饺子定然是好饺子，不然没人来消费，绾绾都被嘴巴边的饺子给香住了。
她能感受到小狐狸的五感，大肉饺吃在嘴里那股流油般的满足香味她也能接收到。
美美地吃完了两只饺子后，小狐狸却矜持地不肯再吃了，绾绾还为此深感遗憾。
他们走在回程的路上，小胖墩贺小乖吃得饱饱的，脸蛋发出健康的红晕，没骨头一样被袁副将抱着走。
还好袁副将身体倍儿棒，不仅可以抱住一个两岁多的小胖墩，手上还能提着小胖墩的各类玩具。
贺小乖忽然动了动，伸长脖子看向贺之弘，目露好奇道：“大伯父，你在外面是不是特别伟大的大英雄呀？”
贺之弘捋着小狐狸头顶上的短毛，闻言失笑：“是什么让你觉得，我是个伟大的大英雄？大伯父就是个将军……比普通人厉害一点的将军。”
贺小乖努努嘴，示意他们看周围。
昨日，贺之弘回到凉西的消息就已经传开了，当下这路上没有人不注意他们的，各个儿都长了八百个眼睛似的，全在偷看贺之弘。
贺之弘看了周遭一眼，伸手过来捏了捏贺小乖的胖脸，柔和道：“小乖不用在意，大家只是好奇而已，等以后你长大了，见过凉西城以外的世界，便知道大伯父没有欺骗你。”
贺小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咕哝道：“爹爹不让小乖出城，爹爹怕我们不安全，但是他又没有时间带我出城玩，我长到这么大，还没有离开过凉西。”
袁副将听笑了：“小乖，你才多大，还有的是时间让你长呢，看你家爹爹和我们将军的资质啊，你以后定然是个了不得的潜力股。”
贺之弘脚步一顿，抱着小狐狸转身：“那便先不回去了。”
袁副将一愣：“将军，你是要去……？”
由于贺之弘心血来潮，他们又转道出发，一人租了一匹马，各自抱着小胖墩和小狐狸策马而去。
及至城门附近，他们下了马，将马绳拴在就近的树桩上，步行靠近了前方的城楼。
城楼之间城墙相连，是凉西城的坚固屏障，贺之弘刷脸登上了城楼，一路经行的哨兵纷纷朝他行军礼。
士兵们都长得龙精虎猛，各有各的粗犷，唯有看向贺之弘的灼灼目光，跟看心爱的大姑娘也没什么两样了。
袁副将啧啧几声，暗叹自家将军在家乡的威严居然如此之盛。
他们走到城楼上，站在阑干边沿。
这里是城门一带视野最高阔的地方，站在这里穷目远望，仿佛再遥远的事物都能被捕捉到。
“哇！”贺小乖兴奋地拍手，“好大啊！”
他以前没有来过城楼，爹爹总是怕这怕那的，说要等他再长大一些才可以上来。
可是原来城楼之上的视野如此宽广，瞬间让贺小乖心扉震撼。
贺之弘抬手指向了一个方向，穿越茫茫冰漠，那方向似乎看不到尽头。
“那里是凉西城的东方，偏一点的是东北，东北以外的地带就是蛮族，他们被我们打怕了，如今只能龟缩在自己的地盘。”
他又指向另一侧：“那里，是凉西城的东南，也是甘州腹地的方向，我们之所以叫做凉西，也有这点原因。”
绾绾随着小狐狸的视线看过两个方向，借由小狐狸的超强目力，她所看见最显著的变化，是这两个方向都有鲜明的色彩，而非凉西城外的白色冰漠地貌。
凉西城作为一个奇兵特设之地，按纬度来说，是夹击在甘州腹地与域外蛮族之间的。
只不过凉西城的位置太偏，蛮族大军进攻甘州第一线时不会开拔到这里来，而且这里气候恶劣，也不适宜行军打仗。
故而蛮族对凉西城是深恶痛绝的，因为他们无法来犯，却又不得不在每次战争之时，分出兵力来防范凉西。
凉西若出兵，往东北进，可打入蛮族内域，扰乱他们的战争线布局，甚至打击对方在蛮族内域安排的粮草运输线。
而退出防线时，凉西可直援甘州腹地，哪怕五千人的军队并不能左右一场战局，却是这架战争天平上足以左□□斜结局的关键之兵。
所以，他们要守住这里，不论艰辛。
绾绾蓦然间被一股气势冲撞，胸中升腾而起热烈的激情。
那气势来自冰漠的严寒，来自渺无人烟的广袤，是这片艰难大地上顽强生存的人族的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