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里回荡着一个男人的哭声。

    那声音戚戚哀哀,在昏暗的深夜牢房里听来有些渗人,尤其容北濋能够听出男性嗓音的清晰特征,竟比女人的哭声更为让人心里发寒。

    缠绕门上的铁锁被狱卒解下,狱卒将门大开,恭请贺之弘、袁副将两人进入。

    袁副将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随后将门轻轻带上,这才仔细看向黑暗里蹲坐的那个男人。

    似乎被两人的脚步声惊扰,那男人往墙边蜷缩了下身体,并不敢将脸抬起,躲避着两人的视线。

    少顷,贺之弘叫了他的名字:“刘凌。”

    刘凌抖了抖,把头埋更低了。

    贺之弘看一眼堆了被褥的石床,走过去坐下,顿时减少了己身在牢房里带来的压力。

    他不看刘凌,淡声道:“你兄长已被妥善安葬,但这件事请已经引起了不小风波,其他士兵有心隐瞒,你的母亲也还是知晓了。”

    刘凌蓦地一颤,愕然抬首望来。

    容北濋瞬间看清了刘凌的面容,是一张朴实无华的脸,但他的眼睛早已被红血丝爬满,显得此人正处于精神不稳定的状态。

    贺之弘浅浅吁出一口气,嗓音温缓道:“你知道,军中一切罪行会由军法处置。只因你的案件有些复杂,我才将你暂且关押,给你一次当面陈情的机会。”

    “你将事实告知于我,为自己的处置争取一个合理的结果,同样也是为你母亲送去一个交代。你母亲……很想见你,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听闻贺之弘提及自己的母亲,刘凌终于有了回应。

    如同生锈的大脑重新转动了起来,他努力地保持视线与贺之弘平齐,仿佛在确认对方眼里的真心。

    良久,刘凌才哑声道:“……将军,我不是疯子,我也没有骗你们,我当时杀的……真的是蛮族军。”

    袁副将狐疑地望着刘凌,不是很相信对方的陈词,但没插言。

    便听贺之弘道:“嗯,你说说,你是怎么看见蛮族军的。”

    刘凌陷入回忆:“……我、我本是跪在我哥的担架旁,握着他的手,在与他做最后的诀别……可是突然之间,我眼前一花,随后就看见了一张蛮族军的脸。”

    “那脸我是见过的,就是害我哥断腿致死的那名蛮族军,我不会忘了那人的脸,那人已经是我的生死仇敌。”

    “所以我、我当时便怒上心头,好像心里面的仇恨全都冒了出来,我又明确地知道自己在何处,于是我告诉自己,我还要保护德安堂的一众百姓和战友……”

    说到这里,刘凌便说不下去了。

    贺之弘问他:“也就是说,你当时知道自己在德安堂,知道身旁有百姓和战友,你也知道自己是谁、责任为何,却唯独忘了近在咫尺的那人不是蛮族军,不是你的仇人,而是你的亲兄长?”

    即便贺之弘的嗓音沉稳持重,可袁副将听来还是觉着有些搞笑。

    这怎么可能,莫不是失心疯了?

    却不料,再次忆及兄长惨死一幕的刘凌瞳孔紧缩,旋即撕心裂肺地干嚎起来。

    巨大的痛苦使他整张脸都暴出了青筋,他跪在地上抓挠石面,大叫之后就是以头抢地。

    袁副将眼疾手快冲上前,大力摁住了发狂的刘凌,同时喝止了远处闻声而来的狱卒,最后将人打晕了过去。

    “将军,今日怕是不能问了。”袁副将将刘凌抬上石床,给他盖好被子。

    贺之弘亦从石床边起身,低眸看着刘凌不发一言。

    收拾好刘凌,袁副将擦了擦汗道:“将军,我怎么瞧着他像是压力过大导致的幻觉?或许是得知他兄长无救了,临死分别之际产生的神志不清吧。”

    惨是惨了些,他兄长到死恐怕都不能理解弟弟对自己拔刀的原因,可是……这该怎么判啊……

    论公理,当然是军法处置了。

    可当下凉西城缺人,刘凌家里也只这一个孩子了,他兄长已经牺牲,总不能让刘母一家为凉西征战数年之后,一个孩子都不剩了吧。

    可排除这些后,最难抉择的还是不能扰乱了军心。

    如若此案处理得不妥当、不公平,少不了会收到对将军的闲言碎语,可若是处理偏颇了,这件弟杀兄的案子已在城中广泛传播,会对军心有影响的。

    贺之弘却好似没有这些顾虑,带着袁副将离开监牢前,下令继续关押刘凌,判决容后再定。

    之后贺之弘走上街道,吩咐城中巡防的小队提高警戒,谨防类似事情再度发生。

    袁副将只能愣愣地跟着贺之弘走,没想到将军说不杀就不杀了。

    倒是容北濋不得不对贺之弘的敏锐高看一眼,想他贺之弘一届凡人,无缘修仙,还真是可惜了这份天赋。

    从方才短暂的审问中,想要将刘凌杀兄的案件同疫病直接关联,其实还缺乏了一些关键元素。

    可容北濋心里仍旧留有了五分肯定,因为刘凌所述身上症状,与幻术、蛊术皆有可对应的成分。

    然而,最大的漏洞却也出在刘凌的症状上。

    刘凌错将兄长当做仇敌拔刀斩杀,与汉宫秋当年亲眼见到贺之卫病发之时是不一样的。

    容北濋不由想到,除非刘凌当真是疯了,否则,这凉西城中难道还有其他的猫腻?

    他想着事儿,却也没有错过绾绾那边的动静,袁副将与贺之弘总算要回贺府了,而那只黏在贺之弘身后的小雪鸮眼下不见了踪影。

    许是去牢房了,容北濋暗道,依这位间主的性子,但凡是相关贺之弘的闲事,她都是要去管一管的。

    ……

    牢房中,一只小小的飞蛾轻飘飘钻进了同样狭小的石窗,一颤一颤地飞舞在半空,慢慢靠近了熟睡的刘凌身旁。

    小飞蛾看了这个男人片刻,然后才有些嫌弃地离近了些,整个蛾身落在男人的眉心上,旋即散放出淡淡的辉芒。

    【……欸,没有中幻术?】

    小飞蛾收回辉芒,再放了一次,笼罩住刘凌的面庞,将他五官朦胧起来。

    【嗯?真不是幻术啊,体内也没有搜寻到蛊的气息,难道真是疯了?】

    绾绾听着小狐狸的声音絮絮叨叨地说,这只小飞蛾也变了好几种术法对刘凌的身体进行检测。

    然而最终,小狐狸得出的结论是刘凌身体健康,但精神不稳定,急需补充睡眠改善心情之类的……都是与阴谋论不相干的结论。

    小狐狸很丧气,好容易才修炼回来了一点修为,居然又没能帮到贺之弘。

    绾绾就没有这种负面情绪了,正因小狐狸的数次尝试,她才能排除了刘凌杀兄一案的其余数种可能真相。

    如此看来,如果刘凌杀兄与城中暗蛊有关,那么刘凌就是凉西城中第一个让体内暗蛊苏醒的人。

    而这个暗蛊,凭借小狐狸的本事无法察知。

    然后因为某些原因,譬如暗蛊对于人体执行的原理,使得刘凌误把将死的兄长当做仇敌手刃了。

    ……

    这一日深夜时,绾绾被容北濋抱在怀里,翻过宅墙进入了贺府隔壁的那间荒宅。

    荒宅里的老头鬼每晚都会在老树上重演上吊一次,结束这个必走流程后,便是道玄可支配的大把自由时间。

    道玄已经上吊得麻木了,反正每晚都得来这么一次,将近一月了。

    就算绾绾、容北濋到来后,夙羲以外的所有同伴都在一旁看着他上吊,他也能吊得优雅,吊得从容,吊得不失风采。

    老头鬼的操纵感一消失,道玄赶紧飘浮起来,把这老头鬼的颈子从麻绳上解救下来。

    然后他再收回挂嘴外的长舌头,上上下下整理好遗容,这才回身加入讨论之中。

    绾绾与容北濋正在说明各自于牢中的所见,彼此也得出了类似的猜测,他俩互看一眼,忽然有种一拍即合的感觉。

    姮媱见状不对,赶紧打断他俩的对视,把汉宫秋推了出来:“哎,既然已经有了把握,那就交给咱们汉宫秋前辈吧。白日弟杀兄的事情有第一例就会有第二例,到时候,德安堂会得到病例的。”

    汉宫秋亦道:“我会尽力弥补这些年在外研究的失败,接下来会有更多成人病例被我触碰到,要从中找出破解此蛊的诀窍,希望是很大的。”

    绾绾点了点头,却还是忍不住可惜地想:要是刘凌可以保外就医就好了。

    “诸位可曾发现疑似神秘鬼修之人?”容北濋在此时问道。

    姮媱率先摇头:“我与汉宫秋前辈在德安堂,应该是我们之中阅人最多的身份了,但我们没有发现,对方也会隐藏得很深。”

    “不妨先将神秘鬼修的事情放一放。”汉宫秋道,“此鬼修目前隐而不动,我们对他做不了什么,可与此同时,他也无法在灵魂记忆里对我们做什么。既如此,我们可以集中注意力理清凉西城惨剧的脉络,针对间主的要求优先完成。”

    闻言,容北濋眸色微深,提醒道:“前辈,如此做,可能将您与绾绾置于危险之中。”

    汉宫秋却是不在意道:“我们的目的,始终是超度,不能错过超度的机会。那鬼修会先来找我的,他对傀铃之主的忌惮比对我更多。”

    听及此,容北濋蓦然噤声。

    他与汉宫秋在昏蒙的月色里撞上了视线,瞬息之间,两人便似乎有什么暗语在不言之中。

    这时,思索半晌的绾绾启唇道:“其实间主也并非全然可信,我们不能忘了,那位神秘鬼修早在我们进入凉西城以前,便同间主私下见过面了。”

    神秘鬼修找到红绫寻求合作之时,难道不曾设想过红绫也许会出卖他吗?

    还有……那鬼修为何要冒风险进入灵魂记忆来谋害他们,他有什么理由一定要在凉西城中开展自己的计划吗?

    或许正因为斩鬼司决定要入凉西超度,那位神秘鬼修才必须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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