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绾没法看出上空的怨气是否埋着鬼修的手笔,但若说毫无干系,绾绾也不能相信。

    至少城中之人所中的鬼蛊相当神秘,能引发这等怨气弥天的景象也是情理之中。

    绾绾回忆起第一次见到红绫时的情景,那时红绫便说,凉西城能成为煞级殁世间,有她一份‘功劳’,可也离不了两万军民的怨气不散。

    或许是因为战争带来的不断死亡,凉西城里的怨气远比往日强烈,再加之鬼蛊的极大因素,当鬼蛊大量走向成熟之时,怨气便被留存下来,汇集在凉西城中不曾随时间消散。

    然战争带来的死亡是不及依旧存活在围城中的军民人数的,所以,实现这个猜测的前提应该要多考虑后者。

    也就是说,城中极有可能还存在大量中蛊之人没被发现。

    十分糟糕的猜测,绾绾被自己惊了惊。

    她在小狐狸寻求脱身之法时,顺着将所得情报与思路理了一遍。

    其实,有一个逻辑在她的猜测里并不通顺,那就是鬼蛊的传播方式。

    不论是军民们的亲眼见证,还是汉宫秋研究得出的结果,这些被以强制手段带走的患病者和疑似感染者,最终都被确认是受到了朱大娘为源头的传播链感染。

    这条传播链中,撕咬是必要条件,而士兵们搜寻疑似感染者时,靠的就是这个依据。

    那么,从被关押隔离的人数来看,似乎还到不了能够怨气弥天的程度。

    当然了,眼下的凉西城也尚未怨气弥天,不过绾绾觉得那一天也不会久远了。

    小狐狸身为妖族,已经出不去城了,再之后呢,是否城中军民也会同样被困在城里。

    贺之卫是如何逃出的?

    他既已有了向仙门上报的心思,为何后来离开凉西城,却是在城中寻找大夫?

    因此他遇见了对凉西城疫病抱有求知欲的汉宫秋,但也没向汉宫秋说明凉西城的真正“疫情”。

    绾绾想着这些难题时,小狐狸已是放弃了离开凉西城的打算。

    她至今修为尚浅,此刻破不开围聚于凉西城的怨气,之后也很难做到。

    小狐狸并不笨,她预料到了事态的发展,凉西城里的怨气只会愈加浓郁,而这些被困在围城里的普通人类,也会为这片大地继续提供丰富的怨气。

    他们的精神不断紧绷,如同被强制拉直的线,拉到尽头的时候,崩溃起来便尤为厉害。

    小狐狸半遮的脸孔上神色渐渐凝重,忽然发现有巡防的队伍露出个影了,她立即将身体遁入黑暗中,与墙体融为一体似的,巡防队走过墙边时并无所觉。

    等队伍离开,小狐狸重新现形在天光下,抬头望一眼淡淡浮游的怨气,随后低下头走了。

    她不准备变回狐狸,反正贺之弘早把狐狸忘在了脑海后,负责给她供食的丫鬟也不是很尽职,每日只在饭时来一刻。

    所以她只要在吃饭的时候变成狐狸回到贺府就行了,别的就当她出去乱跑了吧,她还得用人类身形在城中活动。

    近来,城中粮食大减,哪怕制度与人心上都更为照顾伤兵,伤兵们的伙食分量也跟着明显减量了。

    不过健康的士兵们吃得更少,大家仍旧对负伤的队友、同胞抱以善心。

    相反,普通人里渐渐有了微词,这其中,还属外来人扎堆的城西气氛最为紧张。

    柴房里被囚禁的六个孩子,如今平均三日下来才能吃到一顿勉强饱腹的粮食。

    这还是因着孩子们年岁小,身体的消耗量也小,才能如此坚持下去。

    但六个孩子里,三人已是饿得晕头转向、浑身发力、口不能言了,且持续了几日以上,没被带出去出恭的时候,他们躺在没有柴堆的杂草地面上,便像是死了一样。

    今日是那三人里其中两人可以吃饭的日子,他们却没有动静,期盼的情绪都寻不到。

    锦绣越看他们越害怕,感觉黑暗中有鬼藏着似的,一时又害怕那三人变成了鬼,会将自己这样的小孩扑倒吃掉。

    “团风……”锦绣有气无力,叫了声。

    夙羲在发烧。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长时间缺乏糖分的大脑如今锈钝不堪,又被发烧带来的影响加创一击,对锦绣的叫唤反应了好一阵。

    原本,这时间的团风因为发烧和饥饿同在沉睡中,根本没有听见锦绣的叫唤。

    但夙羲好歹是一个成年人,活了几十年了,身为元婴修士的警惕性是保留在骨子里的。

    他攒了些力气,终于嘶哑开口:“怎么。”

    没有刻意伪装成团风的样子,夙羲做不来装小孩的事儿,恰好团风不爱说话,情绪非常钝,夙羲只消做自己,反而大差不差。

    这时锦绣咳嗽了一下,旋即便是吸鼻涕声,小姑娘四肢早被冻得僵硬,连疼痛都麻木了。

    “……没事……我、我怕,叫你一声,就……就不怕了。”

    一句话下来,废了锦绣老大能量,她快累死了,顿时不再说话。

    须臾后,她却又冒出一声:“我想娘了。”

    “团风,你想他们吗。”

    锦绣指的是爹娘,但她没有力气补充完整。

    夙羲听沉默了片刻,最后居然闷声回了这个小丫头:“我没有娘。”

    锦绣俨然愣了愣,感到有些抱歉,组织着言辞想要安抚团风两句,柴房门却在此刻发出吱呀的声音。

    人拐子来了,锦绣小脸一僵,立即不敢再出声,那条门缝推开后带入了天光,还有一阵霎冷的风。

    柴房里有杂草垫着,门窗完全封严实了,几个小孩也都裹了非常厚重的棉袄。

    如此条件,冻到失去知觉后便还能继续活着,只要挨过去,他们就不会再感到疼痛。

    可这阵冷风犹如寒刀刮来,蹭蹭而过锦绣、团风的面颊,将他们被天光微微照亮的两张绯红脸蛋又刷白了一层。

    男人却不会管这么多。

    养着这几个小崽子,本就是李路不得已为之,他还需要在这间宅子里住下去,他一定要熬过其他人活下来。

    于是,李路心不甘情不愿也得分出一点自己的口粮,不让这几个小崽子死了。

    好在他们行事为保平安,历来都会多带些银子藏身上,旁的住户已经有人无钱购粮了,他还有富余。

    李路拿脚踢了踢睡在杂草上的女孩,又把另一个男孩踢醒,力度、动作之粗暴,看得夙羲眉头一蹙。

    这人的耐心在极快下降,夙羲看出来了,他通过对李路此人的行为揣摩,可以猜测到一些外界的情势。

    就是不知师姐和师妹有没有急着找他,不急最好,省得耽误她们。

    夙羲没有被抛弃的感觉,那种感觉,早已被他提前抛弃,远离了他的人生。

    他思索的同时,余光也在观察李路的一举一动,突然捕捉到一丝违和感,瞳仁微微地颤了颤。

    这却不是因为李路,而是那个被李路一脚踢中腹部,却没能醒来的女孩。

    夙羲比李路更快一步看明白,那个女孩死了。

    是冻死的,饿死的,还是如何……都不重要了。

    这间关着六个被拐卖小孩的柴房,终于开始出现了死亡。

    夙羲应该理智,应该富有逻辑,应该冷漠。

    作为一个旁观者,冷眼经历这一切历史重演。

    可他的眼睛没有离开过那女孩,幼小的被包裹在旧棉袄中的身体,连人体应有的曲线都被一寸寸遮掩。

    ……她还没长大,一个发育中的小孩。

    真是可怜啊,这世上最容易死掉的种类,就是这种没有能力生存的幼崽。

    他早就看腻了,不是什么新鲜把戏,没有能力存活的种类,本就是淘汰的下场。

    ……是的,与他何干。

    那厢,李路发现了女孩的死亡,立即爆出粗口惊醒了最后一个男孩。

    耳畔吵吵嚷嚷全是男人气急败坏的声音,泄愤似的重击声踢在那女孩的尸体上,一下一下,敲打着夙羲发疼生跳的太阳穴,他突然作呕。

    脑中昏沉一片,高烧严重影响了神经,自然也就拿捏了夙羲的自控力。

    他想,这怕是要把团风的脑子直接烧坏掉了,还真一点活路都没有。

    糟糕至极的人生,生来就是衬托他人高贵平安。

    还不如在娘胎里就堕了,何苦来此淌过一遭。

    几个孩子都被李路的举动吓哭了,见到那个死掉的女孩,哭声愈加旺盛。

    李路顿时大怒不止,横跨一步,同样的一脚踢在了哭声最大的男孩身上。

    他躬身揪起男孩的头发,如狼似虎一般近距离盯着男孩,陈年似的口臭全扑在了男孩脸上,男孩被恫吓又被熏住,哭声一止,打起了嗝。

    “小崽子们,不想死就给我关紧你们的嘴,如果引来了外面的关注,我就是死,也要先把你们挨个挨个地宰了!”

    男人低声的恐吓十分有效,几个孩子纷纷噤声,憋着眼睛不敢流了。

    夙羲却是在等待他对那具尸体的处理,想来会选在深夜里埋了,或许……自己能从中寻一个机会。

    可是突然之间,李路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显见得几番变化。

    夙羲昏昏欲睡的眼睫顿了顿,强打精神。

    这便撞进了男人那一眼中疯变的情绪,从惊惧到狂喜,居然可以完成于瞬息之间。

    李路缓缓低下头,对视上了呆傻掉的男孩,蓦然咧开那口黄牙,混着口臭的气息朝这男孩笑。

    “我想到了,我想到了!”

    他惊喜的声音压抑着,于是音调变得格外怪异。

    “外面有疫病,传不进这里来,可我……”他嘿嘿笑了两声,真的很高兴,“我在这里效仿一下倒霉染病的人,谁也抓不了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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