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纳没过多久就醒了。他大概查看了一下伤势，干脆皱着眉头把两条袖子撕掉，防止跟血凝结在一起。又活动了一下身体关节，抓着笼子的栏杆站起来。
他被关在这个废弃的野兽笼子里了。
少年走到笼子边上，掂量掂量锁的重量，又弯下腰看了看锁眼，踹了一脚沉重的铁门。
锁自巍然不动。
巴尔纳靠在栏杆上思忖了半天。
要是身上有根秸秆也好。
巴尔纳还没被络腮胡收留的时候，跟着街上认识的小乞丐一起，撬过不少人家的房门。不过就如同罗宾汉那样，这对无家可归的小乞丐干的是劫富济贫的活计。那时候，小乞丐撬锁，他放风，两个人不仅饿不死，偶尔还能有些不错的收获。
只是小乞丐病死后，他就再也没试着开过锁了，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行。
巴尔纳趴在地上寻觅着有没有能用的铁丝，找了一圈没什么收获，反倒是在昏暗角落发现了一只罐子。仔细一看，里头装的正是他先前熬给络腮胡的伤药。
他拿起药罐，罐子里还留了些汤底。
这个罐子只能是有人刚刚放进来的。
至于是谁……
巴尔纳盯着黑漆漆的罐子沉默了一瞬，喝下药汤，药渣则嚼吧嚼吧咽进肚里。
罐子发出一声轻响的同时，他咬到了什么东西。
他从嘴里拿出来一张险些被他嚼烂的草纸，上面有一串潦草的字。
“天亮之前离开 走的越远越好”
是络腮胡的字迹。
罐子里发出响声的，则是一把钥匙。
少年的心突突跳起来。
巴尔纳抓起钥匙冲到门前，颤抖着手从反面扭开门锁，开了三四次才成功。他迅捷地爬出笼子，拍醒马厩里正在睡觉的马，生拉硬拽着往外走。
巴尔纳赶到时，几个守卫闭着眼睛靠在墙角，牌和酒瓶散了一桌。
他蹑手蹑脚地绕过这几个人，直奔地牢尽头。离尽头越近，越听得清扑腾的水声。
巴尔纳呼哧呼哧地停在门口。
映入眼帘的是被按在水里，疯狂挣扎的络腮胡。
少年赶紧跳下水，抓住芙洛狄的胳膊，后者正死死掐着络腮胡的脖子，直掐得他眼珠暴起。
“等一下！等一下——”
巴尔纳的声音唤醒了芙洛狄的些许神智，人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才谨慎而缓慢地松开手。
人鱼的脸上挂着一道长贯面颊的蓝色伤口。
得救的络腮胡宛如落水的死狗，哆嗦着爬上岸，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巴尔纳无法询问神志不清的络腮胡，只好把求助的眼眸投向一反常态的芙洛狄。
他轻轻游过去，“发生什么事了？”
他试图比划，想让人鱼明白他的意思。
芙洛狄却退后几步，把他隔绝在一臂宽的距离，拒绝交流。
说话间，蓝色伤口以惊人的速度翕动着愈合了。
巴尔纳只好先游上岸，拧干身上的衣服，眼神落在了角落里络腮胡带来的包裹。
他走上前去。
出人意料的是，包里除了常见的驯兽用具，还有几套络腮胡的衣服，干粮，弓弩和一支猎枪。
巴尔纳拿出弓弩，正端详着，不远处的络腮胡冷冷出声。
络腮胡趴在地上，脸正朝着巴尔纳。他的脸青紫，嘟囔着。
“你去举报我吧。”
巴尔纳放下弓弩，看着狼狈的络腮胡。
“扪心自问，巴尔纳，我没有亏欠你什么。”
络腮胡断断续续地说。
“你救了我一命，我们两清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一周前，刚做完一笔生意，正意气风发的络腮胡在城门边看见国王的招募告示。告示边人头攒动，就是没有人愿意揭下来应状。
络腮胡捅了捅前面的人，“这是招什么的？”
几个人见络腮胡穿着不凡，脖子上还挂着动物皮毛，七嘴八舌地给他解释。络腮胡听了半天，终于从他们的话中拼凑出来全貌——原来这是招驯兽师的告示。
只不过这野兽异常凶猛，且稀世无双，需要经验极其丰富的驯兽师。最重要的是，报酬十分丰厚。除了金币之外，若让陛下满意，还能封官加爵。
这可是大事。普通人勤勤恳恳一辈子，哪怕赚了不少钱，也很难跨越阶级。
上面从指间漏下些权力的沙，就足够下面的人挤得头破血流了。
络腮胡是打猎发家的，年少用木弓射中的雪兔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件战利品。
比起老实了一辈子的父亲，络腮胡多了些歪门邪道的胆识和心思——也许那奸猾遗传自对他父亲颇为鄙视的母家。
起先是在酒馆结识了一帮狐朋狗友，听说不少珍禽能在黑市上卖出大价钱。只要足够小心，好吃好喝几十年不是问题。
络腮胡经不住诱惑，很快干起了这见不得人的勾当。辗转各地二十余年，攒了不少积蓄，后来在帝都开了个马戏团，倒也活得滋润。
这些年不愁吃不愁穿的，他越活越觉得空虚。如今看到这张告示终于醍醐灌顶，自己缺的原来是地位。
络腮胡精神一振，扬起手来撕下告示，在喧哗声中翘着胡子洋洋得意，很快就被士兵请走了。
络腮胡第一次面见执行官这等大人物，拍着胸脯称自己打猎二十余年，经营马戏团十余年。这倒也不是假话。
只是彼时春风得意的络腮胡没想到，国王只给五天的时间，要他交出来一条温顺乖巧的人鱼。
且不说语言的问题，人鱼本就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被驯服的动物。不过执行官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只负责上传下达。哪怕络腮胡多次反映，对方也坚决挡回络腮胡的请求。
络腮胡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那天迟迟没人揭榜。
报酬越丰厚，失败的下场就越凄惨。
“你原本想离开？”
巴尔纳问道。
络腮胡吸溜着鼻水，没答话。
这活了半辈子的老头子忽然觉得很奇妙。
在这样的夜晚，抽了这家伙一顿后，两个人还能心平气和地对话。
半晌，他嗤笑一声。
“是啊。横竖都是死，不如把这鱼抽筋剥皮卖去黑市，光是人鱼的蓝血就够我几辈子衣食无忧了。”
“这狗屎的国王……”络腮胡蹭着地面的脸沾了灰尘，口齿不清地咒骂道，“新官上任三把火，火火烧到我头上。”
“给这么点时间还想要个乖顺的鱼媳妇……”
巴尔纳静静地看着络腮胡。
“那药汤呢？”
嘟嘟囔囔的络腮胡一时间安静了。
说是药汤，实际说的什么都心知肚明。
“……我是打过你，但是我绝没亏欠过你，巴尔纳。”
“如果你没醒来，他们第二天发现我畏罪潜逃，一定会去马戏团。人家一看，你被打了，还关在笼子里，就不会被当作我的替死鬼……至于你要是醒了，一定会千方百计地逃出来。”
络腮胡喘了口气，继续道。
“喝了药汤，才能发现我的字条。如果你没有醒来，搜查的官兵怎么会在意一只馊了的破罐子？”络腮胡说着说着，呵呵地笑起来，“我这几十年可不是白混的……”
“只是没想到，你醒的这么快，还相当叛逆。”
“……倒让你救了我一命。”
络腮胡自嘲地扬起嘴角。
巴尔纳低下头摩挲了很久的弓弩。
久到络腮胡原本因窒息而麻木的四肢，恢复血液流动又再次变得麻木。
“你走吧。”
巴尔纳抬头看着络腮胡，平静道。
“至于人鱼，我再想办法。”少年顿了顿，“就当报答你这四年的恩情了。”
络腮胡沉默良久，哑声道，“……虽然让孩子承担责任很不像话，不过这可是你说的。”
络腮胡又安静地躺了一会。
“站不起来了，你扶我一把。”
络腮胡拽着缰绳迈开几步，想到什么又绕回来。
这老头子看着底下站着的学徒。
“巴尔纳，其实仔细想想。”
“国王和这人鱼，除了是人类和野兽，也是男人和女人。既然我们前些天的努力没结果，八成也只能是这个原因了。”络腮胡叼着烟，有些混不吝的洋洋得意，“只不过我没那个胆子试了，巴尔纳，我是个胆小鬼。能留给你的只有这条建议了。”
巴尔纳扯了扯嘴角，“你是个混蛋。”
络腮胡仰头大笑，半天没能止住，眼角直沁出眼泪，“是啊，我是个混蛋。你可千万别学我。”
“好不容易才安稳了几年，又要东跑西颠喽……”
络腮胡驾着马慢慢悠悠地掉头，声音消散在丁香味的晚风里。
他被关在这个废弃的野兽笼子里了。
少年走到笼子边上，掂量掂量锁的重量，又弯下腰看了看锁眼，踹了一脚沉重的铁门。
锁自巍然不动。
巴尔纳靠在栏杆上思忖了半天。
要是身上有根秸秆也好。
巴尔纳还没被络腮胡收留的时候，跟着街上认识的小乞丐一起，撬过不少人家的房门。不过就如同罗宾汉那样，这对无家可归的小乞丐干的是劫富济贫的活计。那时候，小乞丐撬锁，他放风，两个人不仅饿不死，偶尔还能有些不错的收获。
只是小乞丐病死后，他就再也没试着开过锁了，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行。
巴尔纳趴在地上寻觅着有没有能用的铁丝，找了一圈没什么收获，反倒是在昏暗角落发现了一只罐子。仔细一看，里头装的正是他先前熬给络腮胡的伤药。
他拿起药罐，罐子里还留了些汤底。
这个罐子只能是有人刚刚放进来的。
至于是谁……
巴尔纳盯着黑漆漆的罐子沉默了一瞬，喝下药汤，药渣则嚼吧嚼吧咽进肚里。
罐子发出一声轻响的同时，他咬到了什么东西。
他从嘴里拿出来一张险些被他嚼烂的草纸，上面有一串潦草的字。
“天亮之前离开 走的越远越好”
是络腮胡的字迹。
罐子里发出响声的，则是一把钥匙。
少年的心突突跳起来。
巴尔纳抓起钥匙冲到门前，颤抖着手从反面扭开门锁，开了三四次才成功。他迅捷地爬出笼子，拍醒马厩里正在睡觉的马，生拉硬拽着往外走。
巴尔纳赶到时，几个守卫闭着眼睛靠在墙角，牌和酒瓶散了一桌。
他蹑手蹑脚地绕过这几个人，直奔地牢尽头。离尽头越近，越听得清扑腾的水声。
巴尔纳呼哧呼哧地停在门口。
映入眼帘的是被按在水里，疯狂挣扎的络腮胡。
少年赶紧跳下水，抓住芙洛狄的胳膊，后者正死死掐着络腮胡的脖子，直掐得他眼珠暴起。
“等一下！等一下——”
巴尔纳的声音唤醒了芙洛狄的些许神智，人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才谨慎而缓慢地松开手。
人鱼的脸上挂着一道长贯面颊的蓝色伤口。
得救的络腮胡宛如落水的死狗，哆嗦着爬上岸，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巴尔纳无法询问神志不清的络腮胡，只好把求助的眼眸投向一反常态的芙洛狄。
他轻轻游过去，“发生什么事了？”
他试图比划，想让人鱼明白他的意思。
芙洛狄却退后几步，把他隔绝在一臂宽的距离，拒绝交流。
说话间，蓝色伤口以惊人的速度翕动着愈合了。
巴尔纳只好先游上岸，拧干身上的衣服，眼神落在了角落里络腮胡带来的包裹。
他走上前去。
出人意料的是，包里除了常见的驯兽用具，还有几套络腮胡的衣服，干粮，弓弩和一支猎枪。
巴尔纳拿出弓弩，正端详着，不远处的络腮胡冷冷出声。
络腮胡趴在地上，脸正朝着巴尔纳。他的脸青紫，嘟囔着。
“你去举报我吧。”
巴尔纳放下弓弩，看着狼狈的络腮胡。
“扪心自问，巴尔纳，我没有亏欠你什么。”
络腮胡断断续续地说。
“你救了我一命，我们两清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一周前，刚做完一笔生意，正意气风发的络腮胡在城门边看见国王的招募告示。告示边人头攒动，就是没有人愿意揭下来应状。
络腮胡捅了捅前面的人，“这是招什么的？”
几个人见络腮胡穿着不凡，脖子上还挂着动物皮毛，七嘴八舌地给他解释。络腮胡听了半天，终于从他们的话中拼凑出来全貌——原来这是招驯兽师的告示。
只不过这野兽异常凶猛，且稀世无双，需要经验极其丰富的驯兽师。最重要的是，报酬十分丰厚。除了金币之外，若让陛下满意，还能封官加爵。
这可是大事。普通人勤勤恳恳一辈子，哪怕赚了不少钱，也很难跨越阶级。
上面从指间漏下些权力的沙，就足够下面的人挤得头破血流了。
络腮胡是打猎发家的，年少用木弓射中的雪兔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件战利品。
比起老实了一辈子的父亲，络腮胡多了些歪门邪道的胆识和心思——也许那奸猾遗传自对他父亲颇为鄙视的母家。
起先是在酒馆结识了一帮狐朋狗友，听说不少珍禽能在黑市上卖出大价钱。只要足够小心，好吃好喝几十年不是问题。
络腮胡经不住诱惑，很快干起了这见不得人的勾当。辗转各地二十余年，攒了不少积蓄，后来在帝都开了个马戏团，倒也活得滋润。
这些年不愁吃不愁穿的，他越活越觉得空虚。如今看到这张告示终于醍醐灌顶，自己缺的原来是地位。
络腮胡精神一振，扬起手来撕下告示，在喧哗声中翘着胡子洋洋得意，很快就被士兵请走了。
络腮胡第一次面见执行官这等大人物，拍着胸脯称自己打猎二十余年，经营马戏团十余年。这倒也不是假话。
只是彼时春风得意的络腮胡没想到，国王只给五天的时间，要他交出来一条温顺乖巧的人鱼。
且不说语言的问题，人鱼本就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被驯服的动物。不过执行官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只负责上传下达。哪怕络腮胡多次反映，对方也坚决挡回络腮胡的请求。
络腮胡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那天迟迟没人揭榜。
报酬越丰厚，失败的下场就越凄惨。
“你原本想离开？”
巴尔纳问道。
络腮胡吸溜着鼻水，没答话。
这活了半辈子的老头子忽然觉得很奇妙。
在这样的夜晚，抽了这家伙一顿后，两个人还能心平气和地对话。
半晌，他嗤笑一声。
“是啊。横竖都是死，不如把这鱼抽筋剥皮卖去黑市，光是人鱼的蓝血就够我几辈子衣食无忧了。”
“这狗屎的国王……”络腮胡蹭着地面的脸沾了灰尘，口齿不清地咒骂道，“新官上任三把火，火火烧到我头上。”
“给这么点时间还想要个乖顺的鱼媳妇……”
巴尔纳静静地看着络腮胡。
“那药汤呢？”
嘟嘟囔囔的络腮胡一时间安静了。
说是药汤，实际说的什么都心知肚明。
“……我是打过你，但是我绝没亏欠过你，巴尔纳。”
“如果你没醒来，他们第二天发现我畏罪潜逃，一定会去马戏团。人家一看，你被打了，还关在笼子里，就不会被当作我的替死鬼……至于你要是醒了，一定会千方百计地逃出来。”
络腮胡喘了口气，继续道。
“喝了药汤，才能发现我的字条。如果你没有醒来，搜查的官兵怎么会在意一只馊了的破罐子？”络腮胡说着说着，呵呵地笑起来，“我这几十年可不是白混的……”
“只是没想到，你醒的这么快，还相当叛逆。”
“……倒让你救了我一命。”
络腮胡自嘲地扬起嘴角。
巴尔纳低下头摩挲了很久的弓弩。
久到络腮胡原本因窒息而麻木的四肢，恢复血液流动又再次变得麻木。
“你走吧。”
巴尔纳抬头看着络腮胡，平静道。
“至于人鱼，我再想办法。”少年顿了顿，“就当报答你这四年的恩情了。”
络腮胡沉默良久，哑声道，“……虽然让孩子承担责任很不像话，不过这可是你说的。”
络腮胡又安静地躺了一会。
“站不起来了，你扶我一把。”
络腮胡拽着缰绳迈开几步，想到什么又绕回来。
这老头子看着底下站着的学徒。
“巴尔纳，其实仔细想想。”
“国王和这人鱼，除了是人类和野兽，也是男人和女人。既然我们前些天的努力没结果，八成也只能是这个原因了。”络腮胡叼着烟，有些混不吝的洋洋得意，“只不过我没那个胆子试了，巴尔纳，我是个胆小鬼。能留给你的只有这条建议了。”
巴尔纳扯了扯嘴角，“你是个混蛋。”
络腮胡仰头大笑，半天没能止住，眼角直沁出眼泪，“是啊，我是个混蛋。你可千万别学我。”
“好不容易才安稳了几年，又要东跑西颠喽……”
络腮胡驾着马慢慢悠悠地掉头，声音消散在丁香味的晚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