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日子，络腮胡来的次数明显少了。每天的训练都由巴尔纳负责，芙洛狄也乐得听从少年的指令，因为他总是很温柔，还会变着花样逗她开心。
有时候是用鲑鱼和鲱鱼摆出来的贝壳图案，或者一条在人类少女之间非常流行的项链，今天则是一束淡紫色的小花。
花束即使颠簸了一路也被保护得很不错。芙洛狄高兴地接过，然后把花瓣一片片地揪下来，玩得不亦乐乎。
少年也不生气，只是笑着看她把水扬起来又浇到花瓣上。
“人鱼小姐。”
明知道少女听不懂，他说着说着还是害羞了起来，“我，有在努力。因为……我想听懂你的话。”
“到时候，我就能亲口听你说出来你的名字了。”
少年小鹿一般的眼神中氤氲着一点芙洛狄看不懂的悲伤，但他的眸光是明亮的。
芙洛狄看着他，只是眨了眨眼。
巴尔纳压下心里的那一点失落，扯了扯嘴角并低下了头。
也许少年早已意识到，横亘在二人之间的不只是语言而已。
芙洛狄轻轻摆动鱼尾，游到他身边。
巴尔纳抬起头，芙洛狄捏着一支花递到他面前，花上还沾着些许水珠。见少年抬头，芙洛狄又执拗地把花往他怀里送了送。
巴尔纳接过那支花，芙洛狄紧接着用双手勾住他的脖颈，少年因此顺势微微弯下腰，有点羞赧地看着芙洛狄笑意盈盈的眼。
芙洛狄用小巧的鼻尖蹭了蹭他挺翘的鼻，在其上留下一道濡湿的痕迹。
少年的脸上晕开一片红霞，后知后觉地看着人鱼。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她在以自己的方式安慰他。
当言语被语言阻隔，还有安抚能传达善意。
这是他跟着人鱼少女学会的第一课。
国王验收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理查德连随从都屏退，一个人坐在丝绒软椅上看着学徒跟人鱼的表演。
这是一张单面镜。
坐在其后的理查德可以看见水池，但另一边只能听见镜后的声音。
络腮胡有点紧张，时不时伏在理查德耳边说些有的没的。
国王偶尔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更多的时候只是默不作声。
络腮胡攥了攥手心，后背的衣服有些被汗渍浸透的湿意。
“那个男孩……是谁？”
理查德的食指一下一下地扣着软椅的扶手，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络腮胡好不容易得到一个表现的机会，抖擞精神道，“回禀陛下，为了表示对皇室的尊重，这是我手下最得意的大徒弟，曾多次站在帝都马戏团的舞台上，驯兽经验十分丰富，毫无败绩，所有野兽听到他的名字都会闻风丧胆……当然比起我还是稍微逊色一些，让陛下见笑了。”
“是吗。”
在这句不咸不淡的答话后，直到表演结束，理查德都没再说些什么。
手执鞭子的巴尔纳单膝跪在水边，面向王座低垂着眉眼。人鱼的长尾时不时翻起一片水花。络腮胡的胡子微微抖着。
在几个人的长久沉默中，络腮胡颤颤巍巍地问出声，“您，满意吗？”
“你说呢？”年轻的国王转过头来反问道。
完了。
络腮胡脑袋一嗡，忙不迭跪伏在王座旁边，发出“咚”的一声响，头颅紧紧挨着地面，如同自然界中弱小者向强大的同类露出柔软的脖颈那样。
络腮胡一半臃肿的身躯都落在镜外，鞋尖略显滑稽地朝向学徒。
他苍白着脸颊，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非常抱歉……也非常感谢您的大度……王国的未来、明天的辉煌指日可待……这次我们做的不够好，下次……”
国王不由得扯唇，一时间笑声回荡在整个狭小的地牢内。
“我许诺了你什么？一个采邑？还是……嗯，”理查德沉吟了一会，“一个爵位？”
“你觉得这样的结果能糊弄住我？”
他忽略了络腮胡不断的摇头和否认，仿佛若有所思，“还是说，你对我不屑一顾吗？”
络腮胡开始磕头，鲜血迸溅在国王的鞋边，又随着脑袋一起砸在王座旁边的石板上，机械的起伏和闷响压得巴尔纳的头颅仿佛有千钧重。
少年未曾见过这样的场景，牙齿轻微地打着颤。
早听说过新上任的国王残暴不仁，原本以为只是民间众人对王权的神化，没想到跟传闻几乎如出一辙。
“再宽限一晚，明天这个时候我要看到我想要的。”
等到国王的脚步声远去，络腮胡久久没能站起来，瘫软在原地。
巴尔纳把涕泗横流的络腮胡扛在肩上，离开的时候担忧地看了一眼人鱼。
不知道落在这样的国王手上，以后她的日子会怎么样。
络腮胡回到马戏团，半夜才幽幽转醒。旁边放着一罐冒着热气的伤药，看起来照顾他的人刚走不久。
他哆嗦着手轻轻摸了一下额头上的绷带，疼得抽气。
络腮胡咬着牙怒吼一声，猝然扫落了台子上的瓶瓶罐罐。
门应声而开，巴尔纳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手里还端着药碗。
他仓皇地看着络腮胡，“师、师父，你醒了，我还以为你摔倒了……”
“……滚。”络腮胡低头撑在桌子上，暗紫色的唇瓣蠕动着。
没听清的巴尔纳反而端着药迎上去，“师父，你的药。”
药碗被猛地打落在地。络腮胡嘴边溢出乳白色的泡沫，发红的眼珠几欲迸裂，他颤抖着身体瞪着这个不成器的学徒，“我让你滚！！！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吗！”
巴尔纳看着身上的药渍，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动弹。
络腮胡死死盯着巴尔纳垂下的头，胸脯呼哧呼哧地上下起伏，忽然揪住他的头发。后者吃痛，顺着力道被络腮胡扯到身前。
络腮胡的酒糟鼻抵住学徒的鼻尖，呼出的浊气打在少年脸上，目露凶光，“不服气，是不是？不服气？嗯？”
他神经质地重复着这几个字，抄起旁边放着的鞭子就朝少年脸上抽去， “我叫你不服气，下贱的东西，要不是我收留你，你能有今天？你能有今天……”
这可怜的学徒摔倒在地，慌忙用胳膊抵挡带着倒刺的皮鞭。鞭子落在身上的钝响不仅没有让络腮胡解气，反而让他更加心生恼意。
手下发了狠地抽，蛇鞭高扬在空中发出清脆的爆鸣声，直抽得衣服碎成布条，露出的胳膊也皮开肉绽。
抽了约莫十几下，络腮胡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把沾着血的鞭子悻悻地往旁边一扔，抄起药汤就往嘴里灌。几口苦涩的药下肚，他咣当一声把罐子放回原处，拧着眉抹开了嘴边的药渍。
络腮胡的眼神发直。房间里只有学徒的抽气声。
不知过了多久，络腮胡缓缓站起身，走到鞭子旁边捡起来，套了皮衣就往外走。
巴尔纳躺在地上翻了翻身，勉强抬起头来看着离去的皮靴。撑起胳膊想站起来，却又因疼痛“咕咚”一声倒回去。
意识模糊之际，少年看见皮靴又转回来，停在他身边。
络腮胡背了个重重的包裹，驾着快马到了地牢门口。
他走进去时，值班的守卫正三两聚在一起打着扑克。听见脚步声，面向他的守卫抬起头来，还有些不耐烦。
“干什么的？”
络腮胡拿出往日的通行令状，恭维的皱纹挤作了一堆，谄媚道，“您行行好，今天是国王陛下最后一天宽限的日子，明天就要验收成果了。我也知道哪怕有令状，大半夜的也太糟心了，所以这不是……”
络腮胡从包裹里掏出来两瓶酒，还有一小袋银币放在桌上，然后满怀期待地看着守卫。
几个人对视一眼，倒是旁边原本打着哈欠的守卫最先出声了，笑吟吟地推开东西，“你这……哥几个也不够分啊。”
络腮胡会意，又掏出来两袋银币，守卫才满意地哼哼几声，其中一个拿着一串钥匙给络腮胡打开了地牢的门。
“快点啊。”人高马大的守卫随口叮嘱道。
络腮胡忙不迭点头，眼见着守卫把潮湿地牢的壁烛点燃后离去，才把目光放在人鱼的身上。
人鱼被开锁的声音惊醒了。
芙洛狄警惕地看着他。
络腮胡盯了一会灯下朦朦的水面，掏出来一包鲱鱼扔进水池。
“吃吧。”
芙洛狄有些疑惑，没有靠近他。
络腮胡见状，又从包里摸索出一罐海水，放在芙洛狄面前。
“你应该挺想念这味道吧？”
有时候是用鲑鱼和鲱鱼摆出来的贝壳图案，或者一条在人类少女之间非常流行的项链，今天则是一束淡紫色的小花。
花束即使颠簸了一路也被保护得很不错。芙洛狄高兴地接过，然后把花瓣一片片地揪下来，玩得不亦乐乎。
少年也不生气，只是笑着看她把水扬起来又浇到花瓣上。
“人鱼小姐。”
明知道少女听不懂，他说着说着还是害羞了起来，“我，有在努力。因为……我想听懂你的话。”
“到时候，我就能亲口听你说出来你的名字了。”
少年小鹿一般的眼神中氤氲着一点芙洛狄看不懂的悲伤，但他的眸光是明亮的。
芙洛狄看着他，只是眨了眨眼。
巴尔纳压下心里的那一点失落，扯了扯嘴角并低下了头。
也许少年早已意识到，横亘在二人之间的不只是语言而已。
芙洛狄轻轻摆动鱼尾，游到他身边。
巴尔纳抬起头，芙洛狄捏着一支花递到他面前，花上还沾着些许水珠。见少年抬头，芙洛狄又执拗地把花往他怀里送了送。
巴尔纳接过那支花，芙洛狄紧接着用双手勾住他的脖颈，少年因此顺势微微弯下腰，有点羞赧地看着芙洛狄笑意盈盈的眼。
芙洛狄用小巧的鼻尖蹭了蹭他挺翘的鼻，在其上留下一道濡湿的痕迹。
少年的脸上晕开一片红霞，后知后觉地看着人鱼。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她在以自己的方式安慰他。
当言语被语言阻隔，还有安抚能传达善意。
这是他跟着人鱼少女学会的第一课。
国王验收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理查德连随从都屏退，一个人坐在丝绒软椅上看着学徒跟人鱼的表演。
这是一张单面镜。
坐在其后的理查德可以看见水池，但另一边只能听见镜后的声音。
络腮胡有点紧张，时不时伏在理查德耳边说些有的没的。
国王偶尔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更多的时候只是默不作声。
络腮胡攥了攥手心，后背的衣服有些被汗渍浸透的湿意。
“那个男孩……是谁？”
理查德的食指一下一下地扣着软椅的扶手，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络腮胡好不容易得到一个表现的机会，抖擞精神道，“回禀陛下，为了表示对皇室的尊重，这是我手下最得意的大徒弟，曾多次站在帝都马戏团的舞台上，驯兽经验十分丰富，毫无败绩，所有野兽听到他的名字都会闻风丧胆……当然比起我还是稍微逊色一些，让陛下见笑了。”
“是吗。”
在这句不咸不淡的答话后，直到表演结束，理查德都没再说些什么。
手执鞭子的巴尔纳单膝跪在水边，面向王座低垂着眉眼。人鱼的长尾时不时翻起一片水花。络腮胡的胡子微微抖着。
在几个人的长久沉默中，络腮胡颤颤巍巍地问出声，“您，满意吗？”
“你说呢？”年轻的国王转过头来反问道。
完了。
络腮胡脑袋一嗡，忙不迭跪伏在王座旁边，发出“咚”的一声响，头颅紧紧挨着地面，如同自然界中弱小者向强大的同类露出柔软的脖颈那样。
络腮胡一半臃肿的身躯都落在镜外，鞋尖略显滑稽地朝向学徒。
他苍白着脸颊，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非常抱歉……也非常感谢您的大度……王国的未来、明天的辉煌指日可待……这次我们做的不够好，下次……”
国王不由得扯唇，一时间笑声回荡在整个狭小的地牢内。
“我许诺了你什么？一个采邑？还是……嗯，”理查德沉吟了一会，“一个爵位？”
“你觉得这样的结果能糊弄住我？”
他忽略了络腮胡不断的摇头和否认，仿佛若有所思，“还是说，你对我不屑一顾吗？”
络腮胡开始磕头，鲜血迸溅在国王的鞋边，又随着脑袋一起砸在王座旁边的石板上，机械的起伏和闷响压得巴尔纳的头颅仿佛有千钧重。
少年未曾见过这样的场景，牙齿轻微地打着颤。
早听说过新上任的国王残暴不仁，原本以为只是民间众人对王权的神化，没想到跟传闻几乎如出一辙。
“再宽限一晚，明天这个时候我要看到我想要的。”
等到国王的脚步声远去，络腮胡久久没能站起来，瘫软在原地。
巴尔纳把涕泗横流的络腮胡扛在肩上，离开的时候担忧地看了一眼人鱼。
不知道落在这样的国王手上，以后她的日子会怎么样。
络腮胡回到马戏团，半夜才幽幽转醒。旁边放着一罐冒着热气的伤药，看起来照顾他的人刚走不久。
他哆嗦着手轻轻摸了一下额头上的绷带，疼得抽气。
络腮胡咬着牙怒吼一声，猝然扫落了台子上的瓶瓶罐罐。
门应声而开，巴尔纳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手里还端着药碗。
他仓皇地看着络腮胡，“师、师父，你醒了，我还以为你摔倒了……”
“……滚。”络腮胡低头撑在桌子上，暗紫色的唇瓣蠕动着。
没听清的巴尔纳反而端着药迎上去，“师父，你的药。”
药碗被猛地打落在地。络腮胡嘴边溢出乳白色的泡沫，发红的眼珠几欲迸裂，他颤抖着身体瞪着这个不成器的学徒，“我让你滚！！！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吗！”
巴尔纳看着身上的药渍，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动弹。
络腮胡死死盯着巴尔纳垂下的头，胸脯呼哧呼哧地上下起伏，忽然揪住他的头发。后者吃痛，顺着力道被络腮胡扯到身前。
络腮胡的酒糟鼻抵住学徒的鼻尖，呼出的浊气打在少年脸上，目露凶光，“不服气，是不是？不服气？嗯？”
他神经质地重复着这几个字，抄起旁边放着的鞭子就朝少年脸上抽去， “我叫你不服气，下贱的东西，要不是我收留你，你能有今天？你能有今天……”
这可怜的学徒摔倒在地，慌忙用胳膊抵挡带着倒刺的皮鞭。鞭子落在身上的钝响不仅没有让络腮胡解气，反而让他更加心生恼意。
手下发了狠地抽，蛇鞭高扬在空中发出清脆的爆鸣声，直抽得衣服碎成布条，露出的胳膊也皮开肉绽。
抽了约莫十几下，络腮胡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把沾着血的鞭子悻悻地往旁边一扔，抄起药汤就往嘴里灌。几口苦涩的药下肚，他咣当一声把罐子放回原处，拧着眉抹开了嘴边的药渍。
络腮胡的眼神发直。房间里只有学徒的抽气声。
不知过了多久，络腮胡缓缓站起身，走到鞭子旁边捡起来，套了皮衣就往外走。
巴尔纳躺在地上翻了翻身，勉强抬起头来看着离去的皮靴。撑起胳膊想站起来，却又因疼痛“咕咚”一声倒回去。
意识模糊之际，少年看见皮靴又转回来，停在他身边。
络腮胡背了个重重的包裹，驾着快马到了地牢门口。
他走进去时，值班的守卫正三两聚在一起打着扑克。听见脚步声，面向他的守卫抬起头来，还有些不耐烦。
“干什么的？”
络腮胡拿出往日的通行令状，恭维的皱纹挤作了一堆，谄媚道，“您行行好，今天是国王陛下最后一天宽限的日子，明天就要验收成果了。我也知道哪怕有令状，大半夜的也太糟心了，所以这不是……”
络腮胡从包裹里掏出来两瓶酒，还有一小袋银币放在桌上，然后满怀期待地看着守卫。
几个人对视一眼，倒是旁边原本打着哈欠的守卫最先出声了，笑吟吟地推开东西，“你这……哥几个也不够分啊。”
络腮胡会意，又掏出来两袋银币，守卫才满意地哼哼几声，其中一个拿着一串钥匙给络腮胡打开了地牢的门。
“快点啊。”人高马大的守卫随口叮嘱道。
络腮胡忙不迭点头，眼见着守卫把潮湿地牢的壁烛点燃后离去，才把目光放在人鱼的身上。
人鱼被开锁的声音惊醒了。
芙洛狄警惕地看着他。
络腮胡盯了一会灯下朦朦的水面，掏出来一包鲱鱼扔进水池。
“吃吧。”
芙洛狄有些疑惑，没有靠近他。
络腮胡见状，又从包里摸索出一罐海水，放在芙洛狄面前。
“你应该挺想念这味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