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目光停在他身上，陶灼连连点头：“你还好意思说，你那个肩膀……我胳膊都快被硌成两截儿了。”
耽迟笑得自然又坦荡，既不尴尬也不忸怩。
陶灼却一下子涨红了脸，嚣张的气焰瞬间就熄灭了：“你……你多吃点儿不行嘛？”
“好好好，我多吃点儿，只要陶小姐不介意，”耽迟回应着她的难为情，替她缓和那份窘迫，“可别到时候嫌在下吃得多，将在下撵出去了。”
陶灼闻言，信誓旦旦地保证道：“你就放心吧，那么大的陶家庄，百十来头猪都养了，不差你一个！”
萃杉从旁听他们一来一回地聊着，越发有意思，险些笑出声来。但碍于耽迟是客，以及他身上散发的清冷气质，萃杉还是有些畏惧。
原以为主子如此言语，会导致两人拌一路的嘴，谁知耽迟并不介意，整理一下衣衫，有模有样地拱手作揖：“在下先行谢过小姐了。”
陶灼也是一怔，回过神来时，却见他正襟危坐，于是调侃：“喂，痴蛋！你是不是被这身打扮封印了灵魂啊？”
耽迟面色不改，幽幽问道：“不知陶小姐是否需要在下替您封印您的嘴？”
“不、不用，不用。”陶灼用力摇头，识趣地不再出声，拉过萃杉的手挡在唇边，怂得像只乖巧的猫儿，偷偷抬起眼睛瞄过去。
早就发现她在“偷窥”，耽迟佯装不知，闭目假寐。
任务完成了，见他无意玩笑，陶灼就不打搅，低头和萃杉一起摆弄些彩色的绳子，好像在编什么东西。
这个夏季多是晴天，很久没下过雨，然而今日不巧，行至半途，乌云毫无预兆地从山前飘来，遮蔽了太阳。周围的空气不再闷热，连风也裹着凉意。白杨树的叶子“哗哗”作响，翻腾得更欢实了。
“老爷，看这天气，像是要来一场大雨呀！”身材魁梧的家丁一边驾车，一边扭头向里面的人禀告。
“嗯？”一直躲在马车里“纵情恣意”的陶员外大为震惊，明明出发前还是晴空万里，怎么突然就变了天。
掀开帷子，陶员外仰头朝天上张望，滚滚浓云从后面包抄过来，穷追不舍，只留前方一线蓝天。
“加快速度，争取赶在下雨前进城。”陶员外吩咐一句，又缩回车里去了。
不知是谁惹恼了风，一改往日的柔和，狂躁地冲进林子去。
车帷被风撞开，卷着尘土扑面而来。
“要下雨了。”耽迟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嗅到泥土的气味儿，陶灼探出脑袋往外看，黑压压的云层厚重得几乎让人无法呼吸，只听她喃喃：“怎么就要下雨了呢。”
马车的速度明显加快，在一望无际的黄土路上疾驰，穿过那片白杨林，仍不见丝毫松懈。驶过城门的时候，豆大的雨滴噼噼啪啪掉下来，敲打着门板，敲打着车盖，敲打着毫无遮蔽的生灵。
行人各自奔走，随着雨势转急而变得焦灼，或抱头逃窜，或四处乱撞，或随便挤在某处檐角，停下来欣赏这场雨中的纷乱。
雨仿佛不是一滴一滴落下来的，而是一串一串砸下来的，越下越急，越下越密，白蒙蒙的水汽氤氲在空气中，街道低洼处顷刻间蓄满了水。
“老爷，过过雨再走吧。”家丁回头，征求陶员外的意见。
“先找个避雨的地方。”陶员外很快就给了回应。
家丁得令，马车朝着一处巷子驶去……
大雨喧哗，洛风城较往日却寂静了许多。
城主府宽敞的大院子里，下人们冒着雨，片刻不敢停歇。府中的每项事务都派专人负责，负责人尽心尽力，手下人战战兢兢。
午时已过，因突遇大雨，只有家住城中的严秉儒一家、天行镖局的林天行一家，以及为了此番相聚特意在洛风城逗留的游侠梁少青一家如约而至。
“爹，其他叔叔伯伯定然在路上，应是下雨耽搁了。”见父亲独自一人负手立于门前观望，姜毫有意为父亲宽心。
“嗯，”姜宥胜叹口气，“只是让这些老家伙们冒雨前来，为父心中着实不安。”
“父亲莫要多虑，我相信叔叔伯伯们都是盼望相聚的。”
经过姜毫几句宽慰，姜宥胜心中舒坦许多，拍拍姜毫的肩膀：“你尽心招待那些年轻人，叫上末儿、微儿一起，另外……让你母亲照顾一下各家的夫人，前厅那三个老东西最爱吵架，爹得过去看看。”
“爹爹放心，这边交给我。”
家丁撑开伞，跟随姜宥胜急匆匆的脚步，转过回廊，远远的就听到里面在争论。
“你看看你，一天天正经的不做，把这夺人性命的凶器视若珍宝，像什么样子！”
“这是我闯荡江湖的根本，我爱惜我的刀怎么了？”
“闯荡江湖？你闯荡个什么江湖？江湖上有好人么？”
“老严，你以为会背孔圣人的都是好人么？”
“你……”
“哎哎哎——”姜宥胜大步跨进门来，试图制止这场无谓的纷争，“二哥，老六，你们俩都少说两句，人各有志嘛。”
“三哥。”
“三哥。”
一见他来，梁少青和林天行几乎同时起身行礼。
“老三来了。”严秉儒坐着不动，抬头撇了梁少青一眼，顺手拾起茶碗，语重心长，“我这是在教育他。”
“嘁～”梁少青不屑，“自己的儿子都教育不好！”
严秉儒被茶水狠狠呛了一口，咳嗽半晌，颤抖的手指着梁少青愤愤说道：“看看，你们都看看，这个不知好歹的人，我早就说过，明飞一定是受了你的教唆。”
梁少青得了姜宥胜一个眼神，不再与他争执，耸耸肩也不辩解。
“严老二，你这观点恕俺难以苟同，”林天行性格直爽，为人坦率，最是个藏不住脾气的，“就拿俺们这行来说，少不了在江湖上行走，难不成遇到劫镖的，还能用圣人的道理劝退贼人嘛？”
严秉儒自然也有话说，连思索的过程都省去了，大义凛然道：“倘若人人都遵礼重教，何来劫镖的贼人？”
“这……”单从理论上讲，林天行是认同的，可他深知此言未免过于天真，人心复杂，哪里就能简单的用“人人都”三个字潦草概括呢，“话虽不假，可是……”
梁少青觉得严秉儒说话实在可笑，他向来对这类“未经天下事，只读圣贤书”的民间“大儒”感到头疼：“在你苦口婆心劝我们弃武从文之前，请你先用圣人之道教化世人，若天下再无奸恶，我等自然放下武器。”
“是啊，你读圣人训是为了安天下，俺们习武也是为了安天下，还算殊途同归嘞。”林天行无意伤和气，也不执着于争胜，瞅瞅严秉儒，再看看梁少青，嘿嘿一笑。
严秉儒还是头一回被这两个人说得瞠目结舌，他在头脑中调动过往所学，不得不承认单凭一己之力难以“普度众生”，可他坚持认为，醒世以“理”而不该以“力”。
搁下茶碗，严秉儒有意转移话题：“外面雨势如何了？”
姜宥胜松了口气——只要严秉儒不“找麻烦”，两位兄弟本无意与他起争端，转身到门前：“看样子……他们就快到了。”
眼前渐渐清明，水雾散去，小雨淅淅沥沥，尚未尽兴。
洛风城南门外不远处，有一座荒废了很久的破庙，曾经供奉着哪位神灵已然无从考证，庙里没有神像，只留一堆崩塌的石块。
腐朽的窗子被风吹得咯咯吱吱，雨水顺着缝隙灌进来，积了满地。
“爹，雨快停了，咱们继续赶路吧。”焦远征在父亲身侧蹲下，随时准备伺候。
焦老爷子一手撑着拐杖，一手被大儿子搀扶，努力从石板上起身：“走吧。”
发觉少了个人，焦远征回眸寻找：“老二呢？”
焦老爷子顿住脚步，浑浊的眼环顾庙宇深处：“别躲了！”说罢，他拄着拐杖缓缓往外走。
焦远征怔怔盯着父亲注视过的地方，忘了跟上去，直到焦远图悻悻地从石堆后冒出头来。
耽迟笑得自然又坦荡，既不尴尬也不忸怩。
陶灼却一下子涨红了脸，嚣张的气焰瞬间就熄灭了：“你……你多吃点儿不行嘛？”
“好好好，我多吃点儿，只要陶小姐不介意，”耽迟回应着她的难为情，替她缓和那份窘迫，“可别到时候嫌在下吃得多，将在下撵出去了。”
陶灼闻言，信誓旦旦地保证道：“你就放心吧，那么大的陶家庄，百十来头猪都养了，不差你一个！”
萃杉从旁听他们一来一回地聊着，越发有意思，险些笑出声来。但碍于耽迟是客，以及他身上散发的清冷气质，萃杉还是有些畏惧。
原以为主子如此言语，会导致两人拌一路的嘴，谁知耽迟并不介意，整理一下衣衫，有模有样地拱手作揖：“在下先行谢过小姐了。”
陶灼也是一怔，回过神来时，却见他正襟危坐，于是调侃：“喂，痴蛋！你是不是被这身打扮封印了灵魂啊？”
耽迟面色不改，幽幽问道：“不知陶小姐是否需要在下替您封印您的嘴？”
“不、不用，不用。”陶灼用力摇头，识趣地不再出声，拉过萃杉的手挡在唇边，怂得像只乖巧的猫儿，偷偷抬起眼睛瞄过去。
早就发现她在“偷窥”，耽迟佯装不知，闭目假寐。
任务完成了，见他无意玩笑，陶灼就不打搅，低头和萃杉一起摆弄些彩色的绳子，好像在编什么东西。
这个夏季多是晴天，很久没下过雨，然而今日不巧，行至半途，乌云毫无预兆地从山前飘来，遮蔽了太阳。周围的空气不再闷热，连风也裹着凉意。白杨树的叶子“哗哗”作响，翻腾得更欢实了。
“老爷，看这天气，像是要来一场大雨呀！”身材魁梧的家丁一边驾车，一边扭头向里面的人禀告。
“嗯？”一直躲在马车里“纵情恣意”的陶员外大为震惊，明明出发前还是晴空万里，怎么突然就变了天。
掀开帷子，陶员外仰头朝天上张望，滚滚浓云从后面包抄过来，穷追不舍，只留前方一线蓝天。
“加快速度，争取赶在下雨前进城。”陶员外吩咐一句，又缩回车里去了。
不知是谁惹恼了风，一改往日的柔和，狂躁地冲进林子去。
车帷被风撞开，卷着尘土扑面而来。
“要下雨了。”耽迟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嗅到泥土的气味儿，陶灼探出脑袋往外看，黑压压的云层厚重得几乎让人无法呼吸，只听她喃喃：“怎么就要下雨了呢。”
马车的速度明显加快，在一望无际的黄土路上疾驰，穿过那片白杨林，仍不见丝毫松懈。驶过城门的时候，豆大的雨滴噼噼啪啪掉下来，敲打着门板，敲打着车盖，敲打着毫无遮蔽的生灵。
行人各自奔走，随着雨势转急而变得焦灼，或抱头逃窜，或四处乱撞，或随便挤在某处檐角，停下来欣赏这场雨中的纷乱。
雨仿佛不是一滴一滴落下来的，而是一串一串砸下来的，越下越急，越下越密，白蒙蒙的水汽氤氲在空气中，街道低洼处顷刻间蓄满了水。
“老爷，过过雨再走吧。”家丁回头，征求陶员外的意见。
“先找个避雨的地方。”陶员外很快就给了回应。
家丁得令，马车朝着一处巷子驶去……
大雨喧哗，洛风城较往日却寂静了许多。
城主府宽敞的大院子里，下人们冒着雨，片刻不敢停歇。府中的每项事务都派专人负责，负责人尽心尽力，手下人战战兢兢。
午时已过，因突遇大雨，只有家住城中的严秉儒一家、天行镖局的林天行一家，以及为了此番相聚特意在洛风城逗留的游侠梁少青一家如约而至。
“爹，其他叔叔伯伯定然在路上，应是下雨耽搁了。”见父亲独自一人负手立于门前观望，姜毫有意为父亲宽心。
“嗯，”姜宥胜叹口气，“只是让这些老家伙们冒雨前来，为父心中着实不安。”
“父亲莫要多虑，我相信叔叔伯伯们都是盼望相聚的。”
经过姜毫几句宽慰，姜宥胜心中舒坦许多，拍拍姜毫的肩膀：“你尽心招待那些年轻人，叫上末儿、微儿一起，另外……让你母亲照顾一下各家的夫人，前厅那三个老东西最爱吵架，爹得过去看看。”
“爹爹放心，这边交给我。”
家丁撑开伞，跟随姜宥胜急匆匆的脚步，转过回廊，远远的就听到里面在争论。
“你看看你，一天天正经的不做，把这夺人性命的凶器视若珍宝，像什么样子！”
“这是我闯荡江湖的根本，我爱惜我的刀怎么了？”
“闯荡江湖？你闯荡个什么江湖？江湖上有好人么？”
“老严，你以为会背孔圣人的都是好人么？”
“你……”
“哎哎哎——”姜宥胜大步跨进门来，试图制止这场无谓的纷争，“二哥，老六，你们俩都少说两句，人各有志嘛。”
“三哥。”
“三哥。”
一见他来，梁少青和林天行几乎同时起身行礼。
“老三来了。”严秉儒坐着不动，抬头撇了梁少青一眼，顺手拾起茶碗，语重心长，“我这是在教育他。”
“嘁～”梁少青不屑，“自己的儿子都教育不好！”
严秉儒被茶水狠狠呛了一口，咳嗽半晌，颤抖的手指着梁少青愤愤说道：“看看，你们都看看，这个不知好歹的人，我早就说过，明飞一定是受了你的教唆。”
梁少青得了姜宥胜一个眼神，不再与他争执，耸耸肩也不辩解。
“严老二，你这观点恕俺难以苟同，”林天行性格直爽，为人坦率，最是个藏不住脾气的，“就拿俺们这行来说，少不了在江湖上行走，难不成遇到劫镖的，还能用圣人的道理劝退贼人嘛？”
严秉儒自然也有话说，连思索的过程都省去了，大义凛然道：“倘若人人都遵礼重教，何来劫镖的贼人？”
“这……”单从理论上讲，林天行是认同的，可他深知此言未免过于天真，人心复杂，哪里就能简单的用“人人都”三个字潦草概括呢，“话虽不假，可是……”
梁少青觉得严秉儒说话实在可笑，他向来对这类“未经天下事，只读圣贤书”的民间“大儒”感到头疼：“在你苦口婆心劝我们弃武从文之前，请你先用圣人之道教化世人，若天下再无奸恶，我等自然放下武器。”
“是啊，你读圣人训是为了安天下，俺们习武也是为了安天下，还算殊途同归嘞。”林天行无意伤和气，也不执着于争胜，瞅瞅严秉儒，再看看梁少青，嘿嘿一笑。
严秉儒还是头一回被这两个人说得瞠目结舌，他在头脑中调动过往所学，不得不承认单凭一己之力难以“普度众生”，可他坚持认为，醒世以“理”而不该以“力”。
搁下茶碗，严秉儒有意转移话题：“外面雨势如何了？”
姜宥胜松了口气——只要严秉儒不“找麻烦”，两位兄弟本无意与他起争端，转身到门前：“看样子……他们就快到了。”
眼前渐渐清明，水雾散去，小雨淅淅沥沥，尚未尽兴。
洛风城南门外不远处，有一座荒废了很久的破庙，曾经供奉着哪位神灵已然无从考证，庙里没有神像，只留一堆崩塌的石块。
腐朽的窗子被风吹得咯咯吱吱，雨水顺着缝隙灌进来，积了满地。
“爹，雨快停了，咱们继续赶路吧。”焦远征在父亲身侧蹲下，随时准备伺候。
焦老爷子一手撑着拐杖，一手被大儿子搀扶，努力从石板上起身：“走吧。”
发觉少了个人，焦远征回眸寻找：“老二呢？”
焦老爷子顿住脚步，浑浊的眼环顾庙宇深处：“别躲了！”说罢，他拄着拐杖缓缓往外走。
焦远征怔怔盯着父亲注视过的地方，忘了跟上去，直到焦远图悻悻地从石堆后冒出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