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诺坐在床上,双臂环着自己,愣愣地出神,方才的舞曲声似乎还萦绕在耳边,手上似乎还残留着那温热的触感。舞曲结束时的倾倒姿势在脑中闪回,那个倒映在封茂实瞳孔中的自己,脸上的表情是不加掩饰的欢喜。

    心脏仍在昭示着它的存在感似的搏动着,她无声地捂住了自己的脸,跳舞时冒出的热气似乎还未散去,体温有些偏高。

    她的脸在手中越埋越深,最终实在受不了发烫的脸颊,整个人绻进了被窝里。

    不要再想了,快睡快睡,董诺不断催眠着自己,眼睛也在被窝笼罩的阴影中紧紧闭住。

    可是越是告诫自己放空思绪,越是有些东西要从思维的深处浮升上来,眼中越是黑暗,越是有些五彩斑斓的画面要从眼底跃出。

    封茂实将头绳送给自己时红着脸的样子,一起谈论战国四公子时的身旁盛开的花,牵着手一起跑过幽暗阴深长廊时掠过耳边的风,回忆母亲时加入盆中的热水,月色下撑住自己背部的宽厚手掌。

    不需要自己费心去想,这些画面就自然地出现在脑中,挥之不去,赶之不走,像是在董诺的脑中扎下根的狗尾巴草,粗糙的,又鲜活的,挠的人痒痒的,叫人想一把火烧了这些烦人的东西。

    可是、可是……

    董诺恨恨地锤了一拳床,骄纵的大小姐脾气时隔多年重新发作。

    “封、茂、实”,她咬牙切齿地说,脸上眼中还带着未褪尽的残红

    被大小姐惦记的封茂实此刻正呆坐在灯下,孤身一人。

    他最好在回家前就忘记今晚这个荒唐的梦境,封茂实理智地思考着,像是心中有着一把世俗人情制成的尺子,时刻准备着衡量万事万物的利害。

    不然能怎么办呢,顺从着自己的心抱住她吗?抱住之后又要说什么呢?

    ‘跟我走?抱住我?我可以亲你吗?你今晚很漂亮?’

    就算是最谨小慎微的对话也显得太过猖狂,哪一个都不可能是封茂实能说出来的话。

    他还有妹妹要养,季丘也已经嫁作人妇,停在这里就好。

    人总是贪得无厌的,封茂实站起身来朝着家里走去,能和季丘成为朋友已经够幸运了,他不应该再奢求太多。

    夜深,风凉露重,本应睡着的两人却迟迟无法入眠。

    第二天,田妈就操着她那大嗓门重新回到了这个家里,封蓉也重新过上了悲催的打工人生活,被指使着干这干哪。

    眼见着往常七点钟就下楼吃早饭的太太今天却十点了还没有露面的意思,田妈眉头一皱,指使着封蓉上去看看。

    封蓉轻手轻脚地上了楼,进了卧室,她在远处喊了几句太太,董诺没有反应。

    封蓉只得走近了看,董诺通红着脸正躺在被窝里。

    她心道不妙,忙伸出手去探董诺的额头,滚烫。

    坏了,封蓉连忙下楼去告诉田妈,田妈把手中的活一丢,噔噔噔地上楼查看董诺的身体状况。

    “怕是着了凉发烧了”,田妈眉头一挑,凶神恶煞地瞪了封蓉一眼,“怎么回事,我才走了一天,太太怎么就受凉了。你怎么照顾的。”

    封蓉心内委屈得不行,不是她干的,是她哥干的啊。

    又想想昨晚疯涨到82%的进度条,封蓉捏着鼻子忍下了这顿骂,挨骂就挨骂吧,只要红线修复进度条能照着这么涨,我天天挨骂都行。

    事情已经发生,田妈知道臭骂封蓉一顿也无济于事。生完气后,立马开始利落地安排工作,两人请医生的请医生,烧热水的烧热水,还夹杂着熬粥,煮药等琐事,忙得团团转。

    等到封蓉端着粥进入卧室时,已经快接近中午了。

    “太太,喝点粥吧”,封蓉柔声唤道,意料之中地没有得到任何反馈。她将餐盘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扶着董诺坐起来,在这过程中,董诺也悠悠转醒。

    一开口,董诺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厉害。

    “蓉蓉…我……”。

    封蓉细心地帮她掖好被角,“太太,您发烧了,估计是昨晚不慎着了凉了”。

    董诺回忆起自己昨晚甩开鞋时潇洒地举动,眨巴眨巴眼,又立马被身上汗水蒸发后留下的粘腻感牵住了注意力。

    她皱起眉头,嘴巴也撇成一个不开心的弧度,“我先去洗个澡”。

    封蓉忙按住摇摇晃晃就想下床的董诺,“太太,您烧得太厉害了,现在还不能洗”。

    病中的董诺动作比以往缓慢了许多,反应也迟钝了不少,封蓉很轻松地就抓住了她并将其封印在被窝里。

    “我要洗澡”,董诺含含糊糊地抗议,配合她那通红的小脸蛋和晃来晃去的动作,有种奇妙的萌感。

    被萌到的封蓉坚守自己的原则,“不可以洗澡,我去打盆水来给太太擦下身子,顺便把衣服也换了,这就不会难受了”。

    董诺总算安静了下来,睁大了眼睛看着封蓉,像是安静等糖吃的小孩。

    “没那么快”,封蓉无奈地哄小孩,“咱们先把粥喝完再换衣服,换完衣服下午医生就来了”。

    使出浑身解数的封蓉总算搞定了董诺,喝完粥换完衣服后,封蓉正打算端着盘子走人,就听见董诺的提问幽幽地从背后传来。

    “我是不是不能下楼了。”

    封蓉想也没想,很理所当然地回她:“生病的这几天最好待在床上养病吧”。

    “那我的稿子怎么办?”

    这个消息晴天霹雳一般轰在封蓉的心头,对啊,还有这件事啊。封蓉表情狰狞,她都快忘记这回事了。

    “要不”,封蓉缓缓扭过头,“和编辑部的说我们交不上稿了?”

    “不行的吧”,董诺缩在被子里看着她,“上次他们不是还发来警告了吗?”

    ‘我当然知道啊’,封蓉头好痛,‘这不是想不出办法了吗’。

    “那,太太你来口述,我来手写?”

    对着这个封蓉提出的补救办法,董诺表现出了九分的怀疑,能行吗。

    不行也得试试啊。

    下午看过医生后,封蓉端着黑乎乎的药和一沓稿纸上楼来。

    在经历了一番和董诺的斗志斗勇后,封蓉总算将用时3小时煎出来的药给她灌了下去。

    不去管董诺恹恹的神色,封蓉环顾了一周,寻找卧室内适合写字的地方。

    然后很心酸地发现没有这种地方,封蓉索性将稿子摊在椅子上,自己盘腿坐在地板上,等着董诺开口。

    可开口后,封蓉却脸色扭曲,笔悬在空中,墨汁一点点滴落,染黑稿纸。

    直接颠三倒四地骂人猪狗不如是可以的吗?这种东西是发表不了的啊!人间大炮老师你清醒一点啊!

    董诺还在说着,声音却逐渐变小变含混,眼皮也耷拉下来,终于睡了过去。

    封蓉沉默半晌,叹了口气,收起稿纸。

    这种理性分析既无,情感宣泄技巧也欠缺的东西是不能拿出去看的,这和街头巷尾凭着只言片语就大肆褒贬的街头政治家也没什么区别。

    算了吧,放鸽子就放鸽子,编辑们会原谅的。

    她走到董诺床边,准备替董诺掖被子,却偶然看到那露在外面的白皙的手腕上套着一个朴素之极的红头绳,昨天明明还没看到这东西。

    像是从大街上随便买回来的,和董诺盒子里那些奢侈的首饰完全没有可比性,是什么有纪念价值的东西吗?封蓉心内揣测。

    会不会是封茂实送的啊?

    封蓉冒出这么一个想法,又很快摇摇头否定了自己,她哥看上去就不像个会送女孩子礼物讨人家欢心的样子。

    不过这倒给了封蓉灵感,她可以唆使她哥给董诺送礼啊。

    虽然他哥平常是个略显古板的人,但董诺眼下正在病中,这完全可以是友人之间的探病礼嘛。

    封蓉越想越觉得这点子不错,只是有一个小问题需要解决。

    他们没有钱。

    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金钱永远是爱情发展过程中的一个特殊存在,即使是经验丰富的月老也必须谨慎对待。辛酉倒是可以凭借自己脑内的知识大赚一笔,可那不是封蓉该做的事,贸然打乱时代的进程,所引发的蝴蝶效应又会影响到不知多少对红线,给异常处理科那本就繁重的工作上再添一笔。

    封蓉直到夕阳西下,完成了洗扫、煮饭、收拾衣服等一系列工作后,还在为这事苦恼。

    没办法的封蓉只得向田妈求助,“田妈,你知道有什么来钱快的法子吗?”

    田妈正昏昏欲睡地一边扇扇子一边盯着炉上药罐,听了这话,眼皮抬了抬,“你打听这事干嘛”。

    “我就问问”,封蓉干笑了两声。

    田妈眼神凌厉起来,“年纪轻轻的,得了个工作就好好干,别整天想着那些邪门歪道。你看着那些走捷径的人赚了钱了,自己也想去,你知道那里面有多少弯弯绕绕,一下子把你吞了,连骨头也不吐出来。”

    “嗨,我也就这么一说”,封蓉嘴上打着哈哈,脚下抹油,迅速地溜之大吉。

    怕了怕了,她可不想再被田妈叨叨上几十分钟。

    还是去找封茂实商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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