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完最后一张囍字,月亮也移到了中天之上。明天清晨还要早起做任务,众人闲聊了一会很快散去了。米芹蓝正要回去时却被柳乐山叫住。

    “蓝姐,昨天你说的那张唱片,我问了下我朋友,他刚好有一张,咱们加个WX吧,我到时候寄给你”,他脸上挂着无害的笑容,将音量刻意控制在背对着他们的张赫鸣也能模糊听见的强度。

    张赫鸣没有回头。

    脑内却不由回荡起柳乐山的宣言。

    “哥,你会支持我的吧。”

    他吐了口气,回到那栋房子里。

    不久,米芹蓝也回来了。

    很显然,他们都暂时没有睡觉的想法。米芹蓝赤着脚在门内外跑进跑出,生火、烧水、热牛奶、收衣服,脚步声清脆,还伴着她随口哼出的不成调小曲。张赫鸣坐在沙发上,看上去像是在发呆,又像在聆听那些飘来的破碎语调。

    他从呆滞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捡起了放在角落里的吉他。

    弦声鸣动,就像以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张赫鸣的吉他为米芹蓝的即兴演唱和起了声。

    但是跟往常不同的是,这次合奏没能顺利进行下去。吉他声渐强,歌声却渐弱乃至最后完全消失。

    张赫鸣坚持弹完了这一段旋律,而后站到厨房门口。

    “为什么不唱了”,他问。

    “你真的很会煞风景”,米芹蓝低头盯着锅里冒泡的牛奶,“不想唱就不唱了”。

    “我问你这些年为什么不再出歌了?”,他坚持问。

    “我的回答还是一样,不想唱就不唱了。”

    张赫鸣沉默了片刻,危险的火药味也稍有降低。

    “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了”,他抓起米芹蓝垂在身侧的右手,指腹擦过光滑如缎面的手背,手指一节节地伸入指缝间,去触碰、揉搓着她指尖轻薄的旧茧。

    “你的那把吉他,还有这双手。你还在弹琴,你没有放弃,为什么要撒谎。”

    米芹蓝被他摆弄得脸色难看,手臂用力,想挣脱。未果,张赫鸣紧紧地攥住她的手腕,目光炯炯,一副问不出真正答案绝不放手的姿态。

    她伸左手去推张赫鸣,但速度不够快反而被张赫鸣抓住。

    米芹蓝可以感知到他的拇指划过腕骨处的凹陷,伸进湿热的掌心,要去摸索那道因长久压弦而形成的印痕。

    某种程度上,张赫鸣甚至比身体的主人更熟悉这双手。在无数个苦痛的练习时刻,是他为手上那些细碎的创口上药,他压着手腕纠正错误的姿势,他掰着手指拉伸着抽筋的肌肉。他们两的手已经熟悉到只要一握,就能知道对方昨晚又练到了几点。

    想到这,米芹蓝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深吸一口气,一脑门砸向张赫鸣的胸膛。毫无防备的张赫鸣被她撞得心脏一抽抽地疼,紧握的手也随之松开。

    米芹蓝此时也是头晕眼花,她刚刚好像撞上张赫鸣的锁骨了,硬碰硬的结局往往就是两败俱伤。

    “你撞我干嘛?”

    米芹蓝揉着手腕瞪了他一眼,“别靠那么近”。她短发掩盖下的耳尖红得发烫,抬腿就想走。

    张赫鸣手臂一抬,拦在门框上。

    米芹蓝停下脚步,环起双臂,看样子不给回复这位是不会放人走了。

    “说我之前你要不要先为自己辩解下?我可没听说张大才子这些年有什么新作。”

    张赫鸣盯着她,眼睛里有无数种情绪涌动着,胸腔中反复构思过的话语几乎就要顺着这股情绪脱口而出,可最终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他抿着嘴唇,不情不愿地挤出一句话来。

    “我写了,写了很多,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没发表?只是没有制造人看上?哈,这条不可能。”

    米芹蓝笑着笑着沉默了,一种奇异而古怪的神情在她脸上浮现,那是明悟了困恼自身许久问题时会出现的神情,一点摆脱的释然,一点失去的无奈,一点了然的高兴,一点对自身竟然被这种简单问题困恼许久的懊悔。

    “《和我告别》是你写的?”,她用一种莫名笃定的语气说出了这个问句。

    张赫鸣点点头。

    “怪不得了,我本来以为‘灰河’是你的模仿者”,米芹蓝摇摇头,“但又觉得白景哥那种级别的歌手不至于让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来操刀他的专辑。”

    “为什么要匿名。不是说要让我后悔吗?匿名了怎么让我后悔”,米芹蓝声音很轻,眼中的笑意却浓。

    张赫鸣从“让我后悔”那一段就开始脸颊发烫,不好说这是和当事人再会的尴尬还是黑历史被重提的羞耻,“白景哥那边的制作人出事了我才临时顶上的,本来没打算写。”

    “是吗”,米芹蓝拎起煮锅的把手,将温热的牛奶倒入杯中,熄了火,端着杯子走出了厨房。张赫鸣没拦她,望着她上楼的背影,于沉默中突然开口。

    “你后悔了吗?”

    米芹蓝倚着扶手从高处投来一瞥,她半张脸被灯光投下的阴影遮住,另外半张脸上的神情也晦暗不清。

    “《和我告别》写得很好,结构、编排都很漂亮。但我更喜欢同专辑的《月下霜》,不那么完美,却十分飘逸,足够轻盈,你之前从没写过这么轻盈的歌,写得很棒。”

    说完这句似是而非的答案后,她就捧着牛奶无声地离去了。

    张赫鸣被她留在原地,他盯着盘旋的楼梯出神许久。

    ‘你当然会喜欢那首歌’

    ‘它原本就是为你写的’

    直到第二天米芹蓝下楼发现厨房内的锅已经被洗过时,她才想起自己昨天急于逃离忘记洗锅这回事。

    最后的清洁者也很明确,除了张赫鸣没有别的可能。米芹蓝咂了咂舌,就算是她这种人,在冷暴力一个人之后还让让人帮忙做家务,也是会有点不好意思的。

    但我又没有开口让他帮忙,她在心里为自己小声地辩解。

    房间内空无一人,手机内的通知适时响起,米芹蓝很快也跟着节目组的指示来到了祠堂前。不过蒙蒙亮的清晨,这片不大的空地上已然站了许多人。大部分都是新郎的家属亲朋,他们聚在一起,操着一口米芹蓝听不大懂的乡音,脸上洋溢着喜气,那种轻松而愉悦的神情的感染性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当米芹蓝和其他嘉宾会和时,他们的情绪已经无差别融入了周围的氛围。

    新郎站在人群中间,一脸的紧张,舒晴正在和新娘姑姑说着什么,见到米芹蓝到来,立马招呼她上前。

    “正好,芹蓝就跟小泉一起陪着新郎去镇上接新娘子好吗”

    “芹蓝会开车吗?”

    米芹蓝先是开口答好,又诚实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会开车。

    “芹蓝也不会啊”,舒晴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晴姐,让张赫鸣去吧,他有驾照”,宁小泉主动提议,“我来接手他这边的工作,我可能不太方便出现在镇上”。

    “那让赫鸣当司机吧,赫鸣,可以吗?”,舒晴征询张赫鸣的意见。

    米芹蓝忍不住向他看去,正好对上张赫鸣看来的视线,两人视线交错不过一瞬,便都匆匆忙忙地移开了眼。

    “一定要两个人吗?”,米芹蓝问。

    舒晴示意她看看房间内堆积的礼盒箱具,“一个人拿不动这么多东西,车上还要空出位置给新娘家那边的人坐。”

    “可以”,张赫鸣简短地回完舒晴的话就不再做声了。

    米芹蓝在短暂的沉默后也不得不接受的这一事实。相比于让宁小泉这种国民级别的大火偶像出现在人群中引发混乱,果然还是她和张赫鸣这两个半退圈的隐形人更适合干这种活。

    直到两人外加新郎的堂弟都坐上了车,张赫鸣再没发过言。

    “抱歉抱歉”,堂弟是个很自来熟的人,和两个明星坐在一起也毫不怯场,“本来是我哥一个朋友要来帮忙开车迎亲的,但是他今早来的路上被堵住了,真是麻烦你们了”。

    米芹蓝摇了摇头,“今天这个大好日子就别提什么麻不麻烦了,跟我们说说待会要做什么吧。”

    村里到镇上的路程不算太远,张赫鸣跟着导航和前面车辆的指引很快开到了目的地。他提醒后座的两人已到达,却又在米芹蓝要下车的时候叫住了她。

    “虽然不一定会被认出来,但还是带上吧”,他递给米芹蓝一顶帽子一个口罩。

    米芹蓝没提出什么异议,接过带上。两人就乖乖地充当一个搬运工具人,把后备箱的礼品都腾空了搬上居民楼。

    停车场到新娘房屋的路面、墙面乃至扶手上贴满了红色的标志,有的是大大的囍字,有的是贴在一起的两个红色小心。和新郎的家属一样,新娘的亲眷们也在这个不大的婚礼上花足了心思。

    前方传来响亮的鞭炮声,红色的碎纸纷飞,道路两旁的散步或晨跑的人们纷纷驻足围观这场迎亲的喜事。

    到了新娘房里,就更热闹了,不大的房间里,新郎和他的兄弟们正接受着来自伴娘们一波波的刁难,又是回答问题,又是发誓保证,年轻人们的欢声笑语混在一起,谱成一曲青春的赞歌。米芹蓝放下礼物,悄悄地在旁边围观了一会,又默不作声地退到门外来。

    门外的张赫鸣已经站了有几分钟了,看到米芹蓝退出房间便朝她投来视线。两人衣襟上的运动摄像头在白墙上投射出清透的光影,沉默代替了话语在这个狭窄的楼道间凝滞。

    米芹蓝看着张赫鸣,沉默了一会,关闭了运动摄像头。张赫鸣挑了挑眉,也照着做了。凝滞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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