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记得那是个气压很低的阴天，从柳者白办公室的落地窗望出去，可以看见城市尽头的山脉上垒着密密麻麻的乌云。柳者白坐在宽大而高耸的办公椅上，笑意盈盈地请她坐下。
米芹蓝分辨不出那张脸上的情绪，但她知道一个正常的人在面对自家骨干员工离职时是不会很开心的。
秘书为他们端来茶水后，米芹蓝开门见山，“柳总，我想辞职”。
“不是跳槽，不是单飞，就是不想干了。解约金我会打给你的，这次过来就是当面通知你一下。”
柳者白喝了口茶，摇头叹气，“你看看，年轻人就是浮躁”。
“咱们现在还没到那种地步呢，急什么。我问你，你请好律师了吗？”
米芹蓝脑袋一歪，“为什么要请律师”。
“宋经纪人是林星娱乐的员工，不能代表你出庭，你接触过的律师又都是公司内部员工，我一猜你就没找外部律师。咱们合同内容复杂，签署的补充条款都有几十张了，万一我虚报违约金怎么办？万一我报出一个你无法承担的金额怎么办？就乖乖地被我宰？”
米芹蓝呆呆的，“我没想那么多”。
“我估计你也没跟宋经纪人说这件事吧，不然他不会放你一无所知地就来找我。你啊，以后换个地方工作可别再像这样了。很容易被黑心老板骗的”
米芹蓝默不作声，在这个见证了她一路成长轨迹的长辈面前，谎言冲撞都是不起作用的，他总能以海纳百川的姿态，化解生活与职场中的矛盾。商人们崇尚的和气生财，在他身上得到了最具现化的展示。
“反正你没找好律师，解约的事情咱们之后再谈。我们聊点别的，听你的意思，之后是不打算在娱乐圈发展了是吗？已经规划好接下来几年要做什么了吗？”
米芹蓝表情为难，说不出话来。
“没事的”，柳者白宽容地笑了笑，“就当是闲聊吧，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也算朋友了吧。第一次见你，你才16岁，还是个小姑娘嘞，说句不客气的话，我一直拿你当我的晚辈，这些问题也就是一个老人家随便问问，不想回答也没关系。”
米芹蓝低着头，“没想好”。
“哦，还没想好要做什么吗？准备先休息一段时间是吧。这不是也挺好的，这8年灰鹤一直忙得连轴转，你也很久没有休息过了，要去度假吗？我手上有几个度假庄园的联系方式，要推给你吗？”
米芹蓝摇摇头，“不度假，回家”。
“是这样啊”，柳者白拢起手。
柳者白沉思起来。
“芹蓝”，他突然说，“你有想过你走之后灰鹤该怎么发展吗？”
米芹蓝几乎以为他要开始兴师问罪了，就听见柳乐山以柔和的语气说“就当给我点过来人的意见，让我参考参考”。
她咽下准备好的语句，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我不知道。”
“你觉得从外部再招一个主唱来，张赫鸣他们和粉丝会满意吗？”
“……也许吧，如果你能招来佛莱迪·摩克瑞或者查斯特·贝宁顿的话”
柳者白被她逗笑，“上哪去找这么一群神仙”。
“总会有人不满意的”，米芹蓝低声说。
“是啊，后加入的主唱再怎么优秀也入不了鹤迷的法眼，但凡我把招聘的需求发出去，第二天柳者白这个名字就会被挂在网上人人唾弃。”
“不过，或许我们还有第二种方法呢？”，柳乐山敲了敲桌面，“你觉得，让赫鸣来当主唱怎么样？我听小邹说他们本来打算组的就是个三人乐队，现在不是回到原点了嘛”。
米芹蓝点了点头，“乐队少了一个吉他手，之后的曲子结构和编排上变动会很大，但是张赫鸣继续操刀作曲的话，灰鹤的风格和之前相比虽然有变动，但都不是大问题。”
“那你觉得大问题会是什么？”
“主唱换人，人声和乐器之间的关系都要重新摸索，乐迷也需要一定时间熟悉这种变换。”
柳者白摇了摇头，面带笑意，“这不是最大的问题”。
“不，音乐上的变动是最大的问题，其他资金、营销、场地、后勤的问题都是小问题。”
柳者白大笑一声，“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芹蓝，我要告诉你，其他的问题都是小问题，人的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我们两个在这里讨论这么多，却忽视了一个问题。如果张赫鸣他不愿意当这个主唱怎么办呢？”
“怎么会？”
“怎么不会？”
米芹蓝皱着眉头仔细回忆张赫鸣最近的发言。
“事实上，我昨天就和赫鸣谈过了，他拒绝了我的提议”，柳者白看着米芹蓝的眼睛，幽幽地说道，“可是强塞一个主唱绝对是吃力不讨好，不止乐迷们骂人，小赵小邹那边也不会同意。这样下去，灰鹤也只有解散一条路走了“
米芹蓝盯着桌面上的木质纹理，一声不吭。
柳者白敲了敲桌面，“我实在不愿意看到灰鹤就这样解散，他不该是这样的命运，一群白鹤中的灰鹤，毫不起眼却又我行我素，这个名称本身就代表了一种反抗命运的力量。现在，却要和其他的普通乐队一样，因为成员问题而分崩离析吗？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所以，我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来做通赫鸣的功课。芹蓝，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米芹蓝抬起头。
“你看，反正你也不急着找下一份工作，这份合同咱们就先别解除了，你可以做你的事，但是员工关系还是挂靠在我们公司，这样主唱还在，灰鹤一时半会也不会消失，只是暂停活动了而已，等到我做通赫鸣的功课了，你也找好律师了，咱们再正式谈解约的事。”
柳者白十指交叉，手臂支在桌面上。这是胜券在握的姿势，每当秘书看到看到老板摆出这个姿势时，他就知道又一桩大合同到手了。
果不其然，在灰鹤的被解散的命运前，米芹蓝还是退让了。
“好吧。”
待到米芹蓝离去后，秘书才有机会问老板，“柳总，废了这么久的口舌，还是没能留住她，只是暂时不解约了，这真的有意义吗？”
“当然。”
秘书想了想，换了种问法，“如果张赫鸣一直不答应该怎么办？”
“那就继续拖。”
秘书咂舌，“我看还不如把他们拆开卖了，能回笼好大一笔现金流呢。或者招一个新主唱，网上骂骂又不影响咱们挣钱。”
柳者白轻笑，“没了米芹蓝的灰鹤能卖出什么好价钱？至于招一个新主唱，哼。你知道有的时候四减一不等于三，四减一等于零。”
“下一场会几点开始”
“三点半，梁总和胡经理在7F6会议室等您”
……
“让人印象深刻的一次对话不是吗？看来我们两都还没忘记当年的共识”，柳者白略有些失真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是的。”
“那你愿意再跟我谈一谈吗？“
“没有那个必要了。”
“芹蓝，灰鹤这些年来……”
“即使没有我，灰鹤也会继续前进，那个能够继续带领它前进的人出现了”，米芹蓝说。
张赫鸣望向她时却看见了一个注视着自己的米芹蓝。
就在刚刚，就在张赫鸣放下执念的那个瞬间，米芹蓝知道，灰鹤的命运被改写了。他会扶起翻倒的旗帜，在高高的旗杆下，灰鹤列阵成行，飞向未知的远方。
“……”，柳者白被她这个预期的答案扰乱了思路，沉默了一会。
“好吧，既然你不愿续约，我也不强求。这次的参加节目怎么样？《九州风土》总导演是我大学校友，听到我说要加两个人之后很爽快的同意了，虽然我有拜托工作人员照顾照顾你们，但是他那个人脾气古怪，最喜欢捉弄别人，你们还好吧？”
张赫鸣和米芹蓝同时想起那个带着眼镜一脸高深莫测的胖子，瞬间回忆起了那种处处被安排的感觉，滋味十分酸爽。
“怎么？”，柳者白察觉到他们的迟疑，追问，“有人为难你们吗？”
“这倒没有”，张赫鸣答。
“那就好。我这段时间可是一直提心吊胆，怕你们在节目里惹祸。你们也终于和好了，我可算能放下心了。”
和好……张赫鸣和米芹蓝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这完全算不上是和好吧。
“我看过你们的直播了，还是这么默契，都表现得很好。只是芹蓝，你不是说要利用这次上节目的机会和歌迷朋友们告别吗？难道这次就是你的闭幕演出？”
“不行吗？”
“哎呀，太草率了。就这么单纯地一首歌，没有解说、没有致谢、没有粉丝环节，谁看得出来这是一场退圈演出？我只怕你这是重燃粉丝的希望了，现在很多人都因为这次演出觉得灰鹤要重组了，你要是下了节目马上消失，那就等于亲手摧毁了他们失而复得的希望，太残忍了。”
“下个月是灰鹤成立12周年暨林星娱乐25周年感谢庆典，公司这边预约了一个很大的场地。”
“你们来吧。”
这场只此一次的、绝无仅有的、最盛大的谢幕演出。
米芹蓝分辨不出那张脸上的情绪，但她知道一个正常的人在面对自家骨干员工离职时是不会很开心的。
秘书为他们端来茶水后，米芹蓝开门见山，“柳总，我想辞职”。
“不是跳槽，不是单飞，就是不想干了。解约金我会打给你的，这次过来就是当面通知你一下。”
柳者白喝了口茶，摇头叹气，“你看看，年轻人就是浮躁”。
“咱们现在还没到那种地步呢，急什么。我问你，你请好律师了吗？”
米芹蓝脑袋一歪，“为什么要请律师”。
“宋经纪人是林星娱乐的员工，不能代表你出庭，你接触过的律师又都是公司内部员工，我一猜你就没找外部律师。咱们合同内容复杂，签署的补充条款都有几十张了，万一我虚报违约金怎么办？万一我报出一个你无法承担的金额怎么办？就乖乖地被我宰？”
米芹蓝呆呆的，“我没想那么多”。
“我估计你也没跟宋经纪人说这件事吧，不然他不会放你一无所知地就来找我。你啊，以后换个地方工作可别再像这样了。很容易被黑心老板骗的”
米芹蓝默不作声，在这个见证了她一路成长轨迹的长辈面前，谎言冲撞都是不起作用的，他总能以海纳百川的姿态，化解生活与职场中的矛盾。商人们崇尚的和气生财，在他身上得到了最具现化的展示。
“反正你没找好律师，解约的事情咱们之后再谈。我们聊点别的，听你的意思，之后是不打算在娱乐圈发展了是吗？已经规划好接下来几年要做什么了吗？”
米芹蓝表情为难，说不出话来。
“没事的”，柳者白宽容地笑了笑，“就当是闲聊吧，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也算朋友了吧。第一次见你，你才16岁，还是个小姑娘嘞，说句不客气的话，我一直拿你当我的晚辈，这些问题也就是一个老人家随便问问，不想回答也没关系。”
米芹蓝低着头，“没想好”。
“哦，还没想好要做什么吗？准备先休息一段时间是吧。这不是也挺好的，这8年灰鹤一直忙得连轴转，你也很久没有休息过了，要去度假吗？我手上有几个度假庄园的联系方式，要推给你吗？”
米芹蓝摇摇头，“不度假，回家”。
“是这样啊”，柳者白拢起手。
柳者白沉思起来。
“芹蓝”，他突然说，“你有想过你走之后灰鹤该怎么发展吗？”
米芹蓝几乎以为他要开始兴师问罪了，就听见柳乐山以柔和的语气说“就当给我点过来人的意见，让我参考参考”。
她咽下准备好的语句，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我不知道。”
“你觉得从外部再招一个主唱来，张赫鸣他们和粉丝会满意吗？”
“……也许吧，如果你能招来佛莱迪·摩克瑞或者查斯特·贝宁顿的话”
柳者白被她逗笑，“上哪去找这么一群神仙”。
“总会有人不满意的”，米芹蓝低声说。
“是啊，后加入的主唱再怎么优秀也入不了鹤迷的法眼，但凡我把招聘的需求发出去，第二天柳者白这个名字就会被挂在网上人人唾弃。”
“不过，或许我们还有第二种方法呢？”，柳乐山敲了敲桌面，“你觉得，让赫鸣来当主唱怎么样？我听小邹说他们本来打算组的就是个三人乐队，现在不是回到原点了嘛”。
米芹蓝点了点头，“乐队少了一个吉他手，之后的曲子结构和编排上变动会很大，但是张赫鸣继续操刀作曲的话，灰鹤的风格和之前相比虽然有变动，但都不是大问题。”
“那你觉得大问题会是什么？”
“主唱换人，人声和乐器之间的关系都要重新摸索，乐迷也需要一定时间熟悉这种变换。”
柳者白摇了摇头，面带笑意，“这不是最大的问题”。
“不，音乐上的变动是最大的问题，其他资金、营销、场地、后勤的问题都是小问题。”
柳者白大笑一声，“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芹蓝，我要告诉你，其他的问题都是小问题，人的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我们两个在这里讨论这么多，却忽视了一个问题。如果张赫鸣他不愿意当这个主唱怎么办呢？”
“怎么会？”
“怎么不会？”
米芹蓝皱着眉头仔细回忆张赫鸣最近的发言。
“事实上，我昨天就和赫鸣谈过了，他拒绝了我的提议”，柳者白看着米芹蓝的眼睛，幽幽地说道，“可是强塞一个主唱绝对是吃力不讨好，不止乐迷们骂人，小赵小邹那边也不会同意。这样下去，灰鹤也只有解散一条路走了“
米芹蓝盯着桌面上的木质纹理，一声不吭。
柳者白敲了敲桌面，“我实在不愿意看到灰鹤就这样解散，他不该是这样的命运，一群白鹤中的灰鹤，毫不起眼却又我行我素，这个名称本身就代表了一种反抗命运的力量。现在，却要和其他的普通乐队一样，因为成员问题而分崩离析吗？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所以，我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来做通赫鸣的功课。芹蓝，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米芹蓝抬起头。
“你看，反正你也不急着找下一份工作，这份合同咱们就先别解除了，你可以做你的事，但是员工关系还是挂靠在我们公司，这样主唱还在，灰鹤一时半会也不会消失，只是暂停活动了而已，等到我做通赫鸣的功课了，你也找好律师了，咱们再正式谈解约的事。”
柳者白十指交叉，手臂支在桌面上。这是胜券在握的姿势，每当秘书看到看到老板摆出这个姿势时，他就知道又一桩大合同到手了。
果不其然，在灰鹤的被解散的命运前，米芹蓝还是退让了。
“好吧。”
待到米芹蓝离去后，秘书才有机会问老板，“柳总，废了这么久的口舌，还是没能留住她，只是暂时不解约了，这真的有意义吗？”
“当然。”
秘书想了想，换了种问法，“如果张赫鸣一直不答应该怎么办？”
“那就继续拖。”
秘书咂舌，“我看还不如把他们拆开卖了，能回笼好大一笔现金流呢。或者招一个新主唱，网上骂骂又不影响咱们挣钱。”
柳者白轻笑，“没了米芹蓝的灰鹤能卖出什么好价钱？至于招一个新主唱，哼。你知道有的时候四减一不等于三，四减一等于零。”
“下一场会几点开始”
“三点半，梁总和胡经理在7F6会议室等您”
……
“让人印象深刻的一次对话不是吗？看来我们两都还没忘记当年的共识”，柳者白略有些失真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是的。”
“那你愿意再跟我谈一谈吗？“
“没有那个必要了。”
“芹蓝，灰鹤这些年来……”
“即使没有我，灰鹤也会继续前进，那个能够继续带领它前进的人出现了”，米芹蓝说。
张赫鸣望向她时却看见了一个注视着自己的米芹蓝。
就在刚刚，就在张赫鸣放下执念的那个瞬间，米芹蓝知道，灰鹤的命运被改写了。他会扶起翻倒的旗帜，在高高的旗杆下，灰鹤列阵成行，飞向未知的远方。
“……”，柳者白被她这个预期的答案扰乱了思路，沉默了一会。
“好吧，既然你不愿续约，我也不强求。这次的参加节目怎么样？《九州风土》总导演是我大学校友，听到我说要加两个人之后很爽快的同意了，虽然我有拜托工作人员照顾照顾你们，但是他那个人脾气古怪，最喜欢捉弄别人，你们还好吧？”
张赫鸣和米芹蓝同时想起那个带着眼镜一脸高深莫测的胖子，瞬间回忆起了那种处处被安排的感觉，滋味十分酸爽。
“怎么？”，柳者白察觉到他们的迟疑，追问，“有人为难你们吗？”
“这倒没有”，张赫鸣答。
“那就好。我这段时间可是一直提心吊胆，怕你们在节目里惹祸。你们也终于和好了，我可算能放下心了。”
和好……张赫鸣和米芹蓝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这完全算不上是和好吧。
“我看过你们的直播了，还是这么默契，都表现得很好。只是芹蓝，你不是说要利用这次上节目的机会和歌迷朋友们告别吗？难道这次就是你的闭幕演出？”
“不行吗？”
“哎呀，太草率了。就这么单纯地一首歌，没有解说、没有致谢、没有粉丝环节，谁看得出来这是一场退圈演出？我只怕你这是重燃粉丝的希望了，现在很多人都因为这次演出觉得灰鹤要重组了，你要是下了节目马上消失，那就等于亲手摧毁了他们失而复得的希望，太残忍了。”
“下个月是灰鹤成立12周年暨林星娱乐25周年感谢庆典，公司这边预约了一个很大的场地。”
“你们来吧。”
这场只此一次的、绝无仅有的、最盛大的谢幕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