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农夫走进草屋的瞬间,就变幻为俊俏的公子,一双桃花眼好看简直不像话。而刚刚的农妇此刻转回身,也变成了人高马大、青面獠牙的骇人模样。

    见男子悠闲的走进屋内,立马喜上眉梢,跪地行礼道“朱厌恭喜主上,寻得那魔胎下落”。

    男子随意的抬手,示意他起来。掀起蟒纹刺绣玄衣,直接半倚在床头边上,边丢掷着刚才的钱袋子边感叹道“终于找到了,花了吾整整五十文钱,实在、有些心疼”。

    朱厌“……”

    朱厌咽了口唾沫,起身问道“主上、刚才为何不直接取了那女娃娃的第一滴血?她如今只是个半大的奶娃娃,想来取血也绝非什么难事”

    男子却停下手上抛掷的动作,微微直起身说道“你懂什么?取了第一滴血,吾的魂原石便是认了宿主。吾也就与那奶娃娃从此心绪相连。她才百余岁的小屁孩儿,吾可没有闲心知晓,一个半大的奶娃子,整日都在想些什么?”

    朱厌心想“我就不该问”。

    打那以后,黎汐月的名声也在凤阳镇的市集上传开来。谁家有点儿干不完的杂活、力气活,都愿意去市集叫上她,给的银子自然也都会比旁人的多上一些。虽然人长得小,但架不住辈份却比这镇上所有人都大、日子久了大家也都会多帮衬些。

    时光荏苒,一晃眼已是七百年后,黎汐月此时也早褪去了当初的孩童模样,长成了及笄之年的大姑娘。市集上的人迎来送往,黎汐月自己也记不清,光是这市集墙角旁的壮汉们都换了多少波儿。

    可能是习惯、也麻木了。唯独在六百多年前的一天,她在墙角像往常一样蹲活儿时,听到一旁的「同行」说起小春夏,享年七十四岁,寿终正寝那刻。才觉得…好像有层无形的硬壳儿,将自己给包裹严实了起来,那是黎汐月心底里仅有的一次异样。

    也是自那时起,小黎汐月才似懂非懂的,开始理解娘亲,为何不让自己与凤阳镇这些凡人走得太近的原因。这凤阳镇到处都是肉体凡胎,生老病死则是每天都会上演的事情。可自己和娘亲不同,哪怕娘亲在六百多年前就已一病不起,还是熬走了一波又一波,也迎来了一轮又一轮呱呱坠地的。唯一不变的只有相依为命的母女俩和那家徒四壁的茅草屋。

    傍晚黄昏黎汐月拎着,从市集上买来的烧肉,冲着院子高喊道 “娘~我回来了”

    刚走进院子却看见娘亲不知何时自己又下了床,又坐在院子里拿着那片树叶出神。急忙跑到身边蹲下,语气中夹带几丝埋怨道 “怎么又穿这么单薄的坐在院子里?”。

    她娘却微笑着柔声道 “没事儿,趁着还能走动,偶尔在院子里坐坐也挺好的”。

    黎汐月把烧肉放在树下的木桌上,抬头看着她,情绪有些激动的说 “好什么啊?身子本来就病弱。你一出来就坐这树下看着这破树叶子。一坐就是一整天,这都几百年了还是这样?”

    话音刚落,一个清脆的巴掌落在了黎汐月脸上,周围的空气也都瞬间安静了下来,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清楚的听见。

    黎汐月捂着脸,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向娘亲,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颤抖的喊了句 “娘?”。

    可她娘却将脸撇过一边,不再看她。只是厉声呵斥道 “以后、不许你再说这种混账话”

    黎汐月捂着脸,眼眸微阔,眸底划过一丝难过。眼泪也在眼眶里不停的打转。听完立马站起身就跑了出去。

    她娘这才回过神,扶着木桌也跟着站起了身,看着黎汐月委屈跑开的背影。动了动唇,想要开口,却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含泪给咽了回去。

    夜色渐渐浓了起来,天上的星星也眨着眼睛,朦胧的月色下,黎汐月坐在河岸边。一把抓起手边的石子,撒气似的一个个往河里砸去。或许觉得还不解气,站起身搬了一块大的,用力一掷就「咚」一声砸进了河里,也溅了自己一身的水。

    这时漆黑的河底处,飞快闪过一个红影,不过黎汐月并未注意,正拍拍手准备转身回家。

    刚转过身,冰冷的嗓音如空谷幽涧,从前面的梧桐树下传来 “刚才、是你往水中扔的石头?”。

    黎汐月的眼睛猛然睁大,像是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连呼吸也都暂时停止了。

    男子背对自己,单手举着刚才自己掷出的大石。月光下清隽的身影卓然而立,泰然自若的站在树下,看起来淡漠又遥远。但半挽起瀑布长发的那根玉白发簪,倒是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抢眼。

    黎汐月吞了下口水,不安的回过头打量下漆黑如镜的河面,又再度转回来,四下不安道 “怎、怎么?跑你手里去了?”

    男子“……”

    黎汐月见他没有反应,弯腰小心试探着朝男子身后走去。而男子只是朝背后轻轻一抬手,下一刻黎汐月就开始单腿抱着脚,龇牙咧嘴的惨叫。连山上正睡觉的鸟儿都被惊得四下飞起,啼叫不止!

    缓了许久才骂骂咧咧的抬起头,而那树下早已没了人影。不过地上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月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犹如黑夜中的星光一样明亮璀璨。

    黎汐月贼眉鼠眼的打量下四周,随后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

    “哇~”一声惊叹后。

    赶紧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刚才那阴森恐怖之人又不知从哪儿窜出。

    黎汐月呼吸也愈发急促起来,眼中闪烁着近乎狂热的光芒,杏目圆睁惊叹道 “这玉簪、这成色、一看就价值不菲啊!果然、人比人气死人。这玉簪都够买我命了”

    说着伸手抚摸上簪子,仔细打量着玉簪上雕刻的图案,一脸嫌弃的说“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的成色,这也雕得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这么丑!”

    簪柄散着些许寒意,雕着蟒纹图案,连鳞片都清晰可见。而簪首又好似龙首或人头般。

    那玉簪似乎能听懂人语,黎汐月话音刚落,玉簪便微闪着光,划破了指尖。

    黎汐月正吃痛的刚把手指含入口中,就惊讶的张开了嘴。只见刚滴落簪子上的血迹,不过瞬间就已消散不见了。

    黎汐月抬起头重新打量了下四周,确认无人后。小心翼翼将簪子揣进怀里,自言自语的说道 “有钱人还真是奢靡,一个发簪、雕这么丑的花纹不说,又不是什么暗器,搞得那么锋利,也不怕扎穿了自己脑袋”。

    在黎汐月眼里,这地广物博的,只要不是在旁人家里或身上,应该就不算偷。况且那人刚才没转过身,就算日后自己真想还了去,也找不到他人。与其拾金不昧让别人捡了去,那还不如自己先暂且收着呢。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黎汐月一天到晚在市集蹲活儿,也不过只够和娘亲混个温饱罢了。娘亲身体每况愈下,若是没钱买药调理。别说妖,到时就算南极仙翁来了,恐怕也再无力回天。

    揣好玉簪就满心欢喜的往家走,打算过几日得空,就去隔壁镇上的当铺置换点儿银子,也能改善一下娘俩的生活。

    黎汐月昨晚回去一夜没怎么睡,也不知是捡了玉簪高兴的,还是对娘亲的苛责仍有芥蒂。所以今儿个起得格外早,天没亮就来了早市。俗话说早起的鸟儿有食吃,这话果真一点儿不假。

    一身穿藕粉刺绣衣衫的年轻女子,随意的指了墙角仅有的三人,趾高气昂的说道 “你们几个,随我去王府,把府上的花盆搬了。银子少不了你们的”。

    黎汐月抬头一看,虽然女子衣服样式简单,但这面料却却不是普通棉麻,发髻也梳得整齐。一看就是哪个大户人家府上的婢女,自然难免会心高气傲些。

    不过黎汐月可不关心这些,只是听到那婢女刚才说的话,许久都没缓过神来。在心里嘀咕着“搬花盆?我在这市集几百年来还是头一次,听见还有这等轻松的好差事?”

    黎汐月还有另外两个壮汉,跟在那婢女身后,一路弯弯绕绕来到王府门口。这气派磅礴的府邸,当真是也让黎汐月开了眼界!这条街附近大都是凤阳镇上大户人家的府邸。黎汐月这几百年里,也只跟那些闲散农户们打过交道,自是从没来过这条街!

    几人进了王府都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惊,虽然外面看着稍显低调含蓄些。可里面却是天差地别,简直是别有洞天。四人多高的假山层层堆叠、还有许多黎汐月叫不出名字的名贵草木。

    婢女回头看到黎汐月这副没见过世面的表情,出言讥讽道 “别乱碰,若是碰坏了、把你卖了也赔不起”。黎汐月闻言悻悻的收回了手指,只得老实跟在婢女身后。

    走了许久,直到一处院落才停下,婢女指了指这满院子的盆栽说 “把这些都挪到西边那个院子去”。三人笑笑点头答应,便撸起袖子准备干活儿。婢女说完就到围栏处跟另一个婢女聊起天来,丝毫没有要动手帮忙的意思。

    黎汐月看了看地上百十来盆的盆栽,又抬头打量了下围栏处的两人,心里嘟囔着 “这不过就是寻常大小的花盆,只不过数量多了些。刚才一路走来,也看见这王府下人婢女,足足有数十人之多。可连这点儿活都不肯干,还要花钱从外面雇人。这王府的婢女,还当真是个养老赚钱的好差事,完完全全活成了主子的模样!”一想到这,就认命的叹了口气,撸起袖子也准备干活儿。

    围栏处的两个婢女,贼眉鼠眼的打量了下四周,确认没有府其他下人在,这才凑在对方耳边,压低声音说“哎,听说了吗,咱们王府上可出大事儿了”

    另一个婢女一脸狐疑的说“我上哪听说去啊?再说咱这王府的主子,一向都不住这儿,能出什么大事儿?”

    见她不信,像做贼一样又重新打量了一遍四周,这才放心的凑在她耳边用蚊子一样大小的声音说  “我听说啊…咱们王府的六王爷和王妃,在蛮荒收复失地时,突然遇袭、双双殒命了…”

    另一个婢女听完直接瞪大眼睛惊呼“啊?真的假的?”

    旁边的赶紧用手肘捅了捅她,用眼神儿示意还有这三个干活儿的外人在。这才收起刚才的神情小声提醒 “这话可不能乱说啊!六王爷常年在外南征北战的。而王妃还未出阁时,那在华胥、也是巾帼不让须眉。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能…?”

    “我听说…是只上古大妖。”另外一人听完吓得立马捂住了嘴,瞪大眼睛看着她。

    只觉两人越说声音越小,黎汐月借故又往围栏处挪了挪。倒也没别的意思,就是纯粹比较爱听闲话罢了。靠得近了果然又能听得清楚了!

    婢女皱眉说 “这世子啊,一夜之间没了爹娘,怕是受不了这个打击。所以特意跟黄帝请旨,说要从轩辕来我们柳河县的府邸,为王爷王妃守孝三年呢”

    另一人也心生怜悯的摇头说道 “啧啧…这世子也确实挺可怜的”

    见她还可怜上世子了,立马用拳头敲了敲她的头提醒道 “可怜个屁呀,你我怕是没几天这样的安生日子过了。谁知道那个世子是个什么样的主儿?万一、没刘管事那么好说话,到时候可够咱们喝上一壶的了”说完两人就对了下眼神儿,闷闷不乐的离开了。

    好家伙,简直比说书的都要精彩,这要是再来盘瓜子花生,黎汐月估计都能坐在这儿,听她们说上一天,哪还用灰头土脸的去翻什么墙角听书了?

    黎汐月搬着花盆心道 “都是些王孙贵族们的民间话本罢了,自己还是老老实实搬花盆更实在些”。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三人就麻利的把活儿给干完了。结算工钱的时候果然不出所料的,给了每人足足一锭银子,不愧是王府,出手就是阔绰,有钱!

    黎汐月笑着在手里掂了掂银子的分量,出了王府大门转身就来了市集的药铺。

    黎汐月在门口见掌柜正杵着胳膊在里面打瞌睡,于是停下脚步对着屋里喊道 “给我开些补气血的药”

    那掌柜也被这平地一声雷的叫喊声,吓得险些把头磕在桌角睁开睡眼怒吼道“谁?”。

    定睛一看门口站着一人,站起身走上前才看清来者何人,居然是这凤阳镇上远近闻名的小妖精!

    整个凤阳镇都知道她这小妖,家里穷困潦倒才整日蹲在市集上,跟着一帮五大三粗的壮汉抢饭碗。掌柜上下打量她这一身破衣烂布,满脸鄙夷的说“我说姑娘、你怕不是走错了?我这里可是药铺,不是城隍庙施粥,要饭去对面酒楼,别耽误我做生意”说完就拂袖转身而去。

    黎汐月也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立马心领神会他是何意?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一把从背后推开了挡在门前的掌柜,径直走向屋内,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啪”的一声拍在柜桌上,不紧不慢的说“姑奶奶我今天特意前来照顾你生意,你可别不识抬举”。

    那药师正要恼怒的瞬间一样看到柜桌子上的银子,连忙换上一脸谄媚的模样说“好说、好说,我这药铺啊,什么都有,您往里边儿请”笑着把银子划拉到自己怀里,把黎汐月给迎了进去。

    从药铺出来时,手里就只余下几十铜板。

    黎汐月在心里暗骂道“黑心烂肺的王八羔子,这么一点儿药,居然卖这么贵?”

    转头路过糕点铺子又带了一包娘亲最爱吃的桃花酥回去。

    “娘~我回来了”推门把桃花酥放桌上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今天运气好,去王府干了点儿杂活儿,赚的也多,给你买了点儿补药。我这就给你煎煮了去”说完就起身,一只脚刚跨出门,就被娘亲喊住“月儿,以后不要乱花钱买什么药了”。

    黎汐月收了回门外那只脚,不解的看向床榻上的娘亲问“为什么?”

    她娘眼神中透着疲惫,黯然神伤的说“娘这病不是这些普通药草就能治好的”

    黎汐月眉头紧锁,嘴角低垂,眼神流露出不满的埋怨说 “那也不能让你总在床上病着吧?我就你这一个娘,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你让我以后怎么办?”

    “月儿你还小,不懂生老病死乃是人间常态 ”她娘望向窗外的院落惘然道

    “娘,我也是几百岁的人了,有什么不懂?这镇子上生生死死的,我都看了几百年了。你不过还是在因为爹爹神伤罢了。可、可爹已经走了那么久了,你总不能一直活在过去吧?就不能为了我好好活着吗?”

    她娘眼眶湿润,声音缥缈“月儿、有些事,并不是长大就能明白的。娘也为了你独活了近千年。不过、不管以后如何、娘都希望你能一直这样,长不大就长不大吧”

    黎汐月把头垂下道“娘,你说的,我都听不懂”

    她娘伸手示意黎汐月过来,乖巧的走到床榻边坐下。拉过她的手柔声道“不懂才能无忧”。

    黎汐月试探的问 “娘~你为何?从不跟我提起过关于爹爹的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妇人收起眼底的笑意垂下眼帘,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拿出那片树叶。

    “我和你爹第一次相遇时,就是在这梧桐树下”眼前的记忆也好像被那树叶,拉回了数千年前的那天。

    黎汐月这才恍然大悟,难怪那日自己说这破树叶子时,娘亲会发那么大的火气。

    黎汐月继续问“那我爹?他长什么样子啊?”

    她娘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好似在她脸上寻觅着另一人的身影般,笑着说“你爹、是我见过这四界中最英勇神武、风度翩翩的男子”。

    黎汐月自嘲打趣说道 “那…?我长得像我爹咯?娘生得这么貌美,可我却不像娘亲这样好看,反而好像捡回来的一样”。

    “说什么混账话?你是我怀胎数十月才生下来的,这还能有假?以后你若再把旁人那些闲言闲语听了去,看我不打你?都几百岁的人了,什么都信?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她娘抬手吓唬作势要打她,可到了眼跟前儿却又收回了手。

    黎汐月没有她娘明艳动人不假,所以打小就没少在其他孩童嘴里,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但当着娘亲的面以开玩笑的口吻,把这些话说出来,这还是第一次。

    黎汐月赶紧嬉皮笑脸的扯开话题说 “哎呀,娘,你也知道我几百岁了,还要怎么才算长大啊?我总、总不能像隔壁的母猪似的,养八个月就给你抱回来一窝猪崽子吧?”

    她娘听完蹙眉佯装生气,这才轻轻拍打了她一下“你这丫头、整天满口胡诌”。

    黎汐月笑着撇了撇嘴说“好了,娘,我去把给药煎煮了。你先躺着休息会儿”说完还不忘细心得给娘亲掖好被角,拿上药包关门走了出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刚才那番玩笑话,终究还是让她娘脸上的喜色淡了下来,眼底蕴含的笑意也逐渐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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