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集今天人不多，可墙角后的小巷里却热闹非常。吵嚷和讥笑声时不时从黎汐月身后传来。
黎汐月蹲在墙角回头侧望，足足四五个，不过八九岁的孩童，把另一个稍胖的围堵在墙角不停推搡，还时不时发出讥笑“你们看他，长得像头猪一样”
其中另一个也跟着附和嘲笑着说“不光长得像，就连走路也跟猪一模一样”说完便夸张得学着猪跑的模样，一时间竟分不清，谁才是猪。
黎汐月嫌弃的一把薅下墙角的狗尾草，衔在嘴里，把头转了回来。
不多管闲事，不与人争执，是这几百年里，娘亲每日的叮嘱，黎汐月也始终刻在心里遵循。
其中一个领头的，发现小胖子手里一直紧攥着什么东西 ，上前恼怒的硬要掰开来“手里的是什么？拿来”
小胖子把手抽了回来，怯生生的说了句 “不给～”
没过多久身后就传来，一阵推搡和「扑通」倒地的吵杂声，正叼着草棍儿百无聊赖的黎汐月，被这刺耳的声音震得一愣，脸上的神情也瞬间冻结成雕塑。周围的声音似乎都被身后的打骂声掩盖起来，只剩下黎汐月石化在墙角，过了许久失焦的双眸才重新聚集了起来。
只见她深吸一口气，转头就将嘴里衔着的狗尾草恶狠狠的啐在地上，拍了拍手站起身，转过来撸起袖子，一脚搭在旁边的大石上，简直像个活脱脱的女流氓。
一脸不羁的对着巷子里几个孩童挑衅道 “你们几个兔崽子没完了是吧？看不见姑奶奶在这揽生意？要是今天耽误了你姑奶奶赚钱，我打你们个屁股开花、信不信？”
这时较为胆小的那个，一眼认出了黎汐月。上前伏在为首的男孩儿耳边，小声说道 “我听我娘说、她就是镇子上活了好几百年的那个女妖怪”。
为首那个佯装镇定，大声道“那又怎样？光天化日的她还能动手不成？”
嘴上话是这么说，可抖成筛的身子骗不了人。还是被黎汐月尽收眼底，心中暗想“果然还是小孩崽子最好骗，随便吓唬几句便要吓得尿了裤子”
见其他人都站在原地不为所动，又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我娘还说…妖怪、可都是会吃人的，尤其是半大的孩子”。
几人这才蓦然面色变得铁青起来。为首的那个再也装不下去了，不甘心的看了眼小胖子，佯装淡定的放下狠话 “今天、算你走运”，最后那两个字儿还没落下，几个人一溜烟儿全撒丫子跑没影了。
黎汐月看到几人落荒而逃，忍不住在心里暗骂道“如今屁大点儿的小兔崽子，也敢拉帮结伙的欺凌弱小了？”
随后吊儿郎当的转回身，蹲回自己墙角那一亩三分地儿。
正百无聊赖打量着市集上来来往往的人时。一只黑黢黢的小胖手伸到眼前，手心还躺着刚才因抢夺，而碎成渣渣的糖糕。
黎汐月斜睨一眼，对着身旁的小胖子不耐烦的说道“怎么？你也想试试屁股开花？”
小胖子没有收回手，只是一脸认真的说了句“谢谢你”
黎汐月脸上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就瞬间凝固住了。
这应该是除了小春夏，第二个接近自己，甚至会对自己道谢的凡人，旁人都只会像避瘟神一样，巴不得离自己八丈远。即使偶尔被雇主挑去做零活儿，也始终被异样的眼光看待，就像、看牲口那般。
愣了片刻，脸上的表情又恢复如初 ，嫌弃的说 “滚开，别耽误我接生意”说完用手挡开伸在面前的小脏手。那小胖子直接愣在原地站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委屈的跑开。
第二天还是市集老地方，一块被包裹完整的糖糕，重新拿在了眼前。
黎汐月看着眼前的糖糕琢磨了一会儿，直接拿了起来，狠狠的咬上了一口，就又重新放回他手心上。侧身抬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胖子憋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半天，才说出几个字 “季…小胖虎”
“鸡？”小胖虎头摇得如拨浪鼓一样。心想“谁家爹娘会那么没心肝，给自己孩子起名叫什么鸡？”
“胖虎？”听到她念对了自己的名字，这才点头如捣蒜。
“好，你的糖糕我也吃了，以后别再来了”说完黎汐月转回头，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前面不断飘出香气的糕点铺子。
其实都是装的，几百年里除了偶尔赚得多时，才会跟娘亲改善一下伙食，大多数时都是吃糠咽菜的。每天蹲在墙角，看着对面糕点铺子，一锅又一锅的香气飘出，黎汐月自己都不知道，口水跟着咽了几波了。
本以为自己说完，那小胖子就不会再来了。没成想打这以后，反倒给自己招惹上了，一张撕不掉的狗皮膏药。
那小胖子此时也蹲了下来，顺着她的目光从隔壁的糕点铺子那儿，又挪回到她身上说 “我听我娘说你叫黎汐月？镇子上的人都叫你阿月，那我也可以这么叫你吗？”
黎汐月眉头紧蹙，满脸鄙夷的说 “你这屁大点儿的孩子，阿月？也是你能叫的？就是你太爷爷的太爷爷见了我，也得叫我声「姑奶奶」。没大没小”。
没错，虽然黎汐月看上去不过是个少女模样，可也是这镇子上的「祖宗」辈份，要知道她娘在这生活的时候，这还不叫什么凤阳镇，只是个无人居住的郊外罢了。
黎汐月平日里虽不反感年长的凡人叫自己「阿月」，但一个乳臭未干的奶娃娃这样叫自己，也还是忍耐不住。恨不得直接拎着他到身后的暗巷里，将这小胖子脱了裤子，照那白花花的屁股上，狠狠甩几个大手印子才能解气。
小胖虎挠头傻笑的说 “那？我也叫你姑奶奶？”
黎汐月“……”
被这话噎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的白的，干脆直接妥协“反正就是不能叫阿月、叫姐姐”。
小胖虎一脸不情愿的“哦”了一声，好像被黎汐月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过了许久，黎汐月才侧头问他 “他们为何欺负你？”
小胖虎难掩失落的老实答道 “因为、因为他们嫌我蠢笨、说我像猪、不愿意和我玩儿”
黎汐月没再问下去，只觉得心底某个地方，也因小胖虎这句话，被隐隐刺痛了一下。因为妖精的身份，自己打记事起，也没少被看似一样大的孩子嫌弃，甚至是指着鼻子当面叫「小妖精」这种事也常有。
但几百年过去，黎汐月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受了委屈就回家跟娘哭鼻子的娃娃了。几百年的捶打下，现在已经可以从容不迫的面对那些冷言冷语，和异样的眼光。可、每每想起当时的感受，还是会觉得一股委屈的波涛，在心里翻腾。眼前这个小胖子，也才不到十岁的年纪，竟也会受此欺凌羞辱？
想着想着、两人便谁都没在开口说话。只是打那后，黎汐月总觉得自己「喜当妈」了，走哪儿跟哪儿！虽然自己嘴上总是唠叨嫌烦，却还是不反感他闲暇时跟在自己身后。
墙角的小胖憝儿一蹦一蹦的朝墙头上的黎汐月伸出了手，一脸情急的说“阿月，你拉我一把”
黎汐月低头秀眉轻拧，一缕淡淡的烦躁爬上眉头。却还是强忍怒火朝墙下伸出了手，嫌弃的说“真麻烦”
黎汐月往上费力的拽着，嘴里还不停的嘟囔着“吃、那么、多、沉死了”
黎汐月没想到，这个不过几岁的小胖憝竟然如此结实？忍不住在心里暗骂“幸亏姑奶奶力气大，不然、你这小胖子，换一般人来，还真是拉不动一点儿”
虽然心里那么想，但嘴上却没说出来。尽管黎汐月总是损他，却鲜少提及他蠢笨如猪那种话。生怕这孩子的自尊心，像个彩色泡泡一样，让自己一个不留神就给戳破了。
小胖虎一只手赶忙抱住墙沿儿，使劲噤着鼻子脚下用力一蹬，这才好不容易的爬了上来。
两人瘫坐在墙头上，小胖虎气喘吁吁的问 “阿、月，我们、为什么要爬墙？咋不从大门走呢？”
黎汐月忍不住抱怨“废话、大门？那不得花钱啊？我可没钱，你要是有的话、借我点儿”
小胖虎“……”
话音刚落，黎汐月就从怀中摸出一把瓜子，递给了小胖虎一半，两人就这样坐在墙头，借着荒草的掩护小声磕了起来。
只见茶楼里的看台上，说书的白胡子老头儿正开口，声情并茂的讲了起来 “咱们上回书说到。
那百花神山上的先花神刚继任花神之位不久，就琢磨偷溜下山四处游历一番。却不想、在北荒之中遇上了个凶猛异常的妖兽。就在二人激烈的缠斗中，那先花神、逐渐落在下风。眼看、就要被那妖兽一口给吞入腹中了去。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英勇神武的男子犹如天降，三两下就施展神通打死了那妖兽，救下了先花神。二人也因此结缘相识，后来为了照顾身受重伤的先花神，二人只得临时居于不周山的一处山林别院。男子也是昼夜不分的悉心照料，这一来二去啊，两人、就互生了情愫，在那山林小院里、私定了终身。不久、先花神就有了身孕！此事也被神山知晓，隧派人将先花神给带了回去。没多久、那肚子里的孩子就呱呱坠地了。
听说那女娃出生时，整座神山上桃花、梨花开满了整个山头，简直是异彩漫天、祥瑞之兆啊。而男子得知也跑到神山，跪在山脚下肯请放自己见妻女一面。这时神山众人才发现…那男子、居然是个上古树妖啊…”
众人听得倒吸一口冷气，墙头上一大一小的两人，正嗑着瓜子儿，听得倒是津津有味。
“这花神和上古大妖生的孩子，好在…也是仙，只是、那先花神却因难产而死。唉～那树妖久跪在神山脚下，也是被打得满口鲜血，却不曾还手。最终神山还是心软，放了那树妖见了先花神最后一面。结果两人刚见没多久，那树妖也是不知何故，惨死在了床前。
只可怜、那神山长公主，刚出生就父母双亡，从此被神山现任花神，也就是先花神的亲妹妹所收养。如今…已是有几百岁的适婚之年，还尚未婚嫁。长得据传闻说，也像先花神一样甚是貌美。而又因神山与轩辕历来交好。隧自幼便为那神山唯一的长公主与轩辕皇室一脉，立下婚约。也不知将来轩辕的众多皇子中，有谁能有幸娶得这命运多舛的神山长公主”。
小胖虎喜笑颜开，一时忘了自己是在墙角偷听，忍不住的鼓掌叫好。
“谁？”众人齐刷刷向墙角处看去，而此时的墙头却早已空空如也，不见两人身影。
黎汐月骂骂咧咧的推开压在身上的一坨说“你？压死、我了”
小胖虎赶紧爬下，转头起身关切询问“阿月？你？没事吧？”。
黎汐月挣扎勉强着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抱怨的说“你说呢？”
刚才那一下子，黎汐月只觉得眼前一黑，五脏六腑都险些被他震碎，差点儿以为自己这条小命儿，在活了几百年后，就这么交代在了这个肉球身下。
黎汐月费力的扶着墙，杏目圆瞪道 “刚才要不是我捂住你的嘴，咱俩今天、非得让人打死不可”。
“我、我给忘了、对不起阿月”小胖虎委屈的撇撇嘴，不敢再抬头看她。
“小孩儿就是麻烦”黎汐月说完转身往山上走去。
“阿月、你去哪儿？”
“摘果子去”
“阿月、等等我、我也去”小胖虎赶紧追了上去。
没办法，不管黎汐月怎么虐他千百遍，这小胖虎都始终转头就烟消云散，打不走、也骂不散的跟在她屁股后面转。
“别跟着我”
“我不”
“你再叫我阿月试试？”
“姐～姐”
黎汐月“……”
后山翠绿青葱一片的果树上，一大一小的身影，分别在树上和树下忙叨个不停。这次黎汐月说什么也不肯，同意小胖虎上树了，就让他在树下指挥。不敢想象，如果再像刚才那般，从这几丈高的树上被他砸下来，自己是否还有命回家了？
小小的身影在树下，伸着手指着树上，来回不停的跑着说 “往左、左！过了，再往右一点点”
黎汐月对着树下忍不住咆哮道 “到底左还是右？你分不分左右啊？”
直到快接近黄昏，两人才一同坐在树下，啃着为数不多的几个果子，小胖虎侧头好奇的问“阿月，你们妖真的能一直活下去吗？不会死吗？”
黎汐月白了他一眼，狠狠的咬上一口野果。“废话，当然会死啊，我爹不就死了吗？”
若不是这些日子朝夕相处，知道黎汐月是什么德行，小胖虎怕不是以为，死得不是她亲爹，是别人的爹。
这也不怪黎汐月，「爹」这个字眼，对她来说实在太过陌生。所以自然对这个爹，生不出什么太多感情，提起他的死，也能像吃饭睡觉一样神情自若，好像事不关己一样。
小胖虎满脸失落的“哦”了一声。
“你哦什么哦？对了，你刚刚叫我什么？”黎汐月这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这小胖子又偷偷叫自己「阿月」！
“姐姐，叫的是姐姐”话音还没落，小胖虎直接就起身，一溜烟儿的往家跑。
“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没大没小…”黎汐月也叼上野果、手里还不忘拿上两个，赶紧追了上去。
轩辕国的六王爷和王妃遇袭战陨。这六王爷生前不仅战功赫赫，也是最受黄帝器重和宠爱的儿子。
黄帝佝偻着早已有些弯曲的腰。独自在寝殿颤颤巍巍的拿起来自大荒传来的战报，红着眼眶，止不住的摩挲上面「战陨」的两个字眼。
这时门外传来通报“世子殿下求见”
黄帝整理好情绪，直了直腰板儿，语气平静的说“宣”。这世子殿下正是如今战陨的六王爷唯一的子嗣，黄帝的亲皇孙。
世子跪地磕头行礼道“孙儿、拜见皇爷爷”
没有旁人时，世子殿下一向不用行什么君臣之礼，直呼黄帝「皇爷爷」即可。这也是朝堂上不怒自威黄帝私下中，不为人知的慈爱一面，与幼年世子私下的约定，直到如今也一直保持着。
“起来吧，何事？”
世子起身抬头、剑眉星目、风姿卓越，眉眼间还颇有几分他父王年轻时的模样。只是双眼略微红肿些许，不难看出，定也是哭了整整一夜。
轩辕稷明红肿着眼，声音颤抖的恳请道 “孙儿、肯请皇爷爷、允许孙儿前去柳河县的凤阳镇的王府府邸，为父王母后守孝三年”
黄帝闻言，却低头沉默半晌才徐徐开口。压低声音面露凝重的问 “你父王母后战死疆场，朝廷正逢动荡之际。你又不像你父母那般骁勇善战，没了他们给你做靠山，你此时请旨去那偏僻之地，就等于向你的皇叔和皇兄们，宣布彻底退出了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你？真的想好了？”
轩辕稷明没有丝毫犹豫的说 “是，孙儿、想好了”
“那、就随你去吧。朕也老了，别在外太久”说完黄帝也站起转身，背过双手，让人看不清脸上此刻的神色。
轩辕稷明原本准备了一大堆的说辞。正欲开口，却没想到被黄帝直接打了个措手不及。只是简简单单两句话，便应许自己堂堂世子，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守孝三年。
“多谢皇爷爷！孙儿、告退”轩辕稷明跪拜行礼，起身离开。只徒留发丝斑白的黄帝，站在殿中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口气叹得，掺有太多捉摸不透的含义在里面、个中滋味儿连黄帝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哪种占得多些，哪种占得少些？
“娘～月儿今天买了你最爱吃的桃……？”
黎汐月脸上堆满笑意的推开房门走到桌前，转头看见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娘亲。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手中的桃酥也掉落在地，摔得稀碎。
哭嚎着向床榻上扑去“娘～”
她娘此时无力的倚在床榻上，苍白的脸上，已经完全看不到一点血色。似乎只有出气儿，没有进气的虚弱模样。
黎汐月扑在娘亲怀里哽咽起来，声音颤抖握着她娘冰冷的手 “娘、你怎么了？别吓我”
妇人这才在哭喊中，收回涣散的眼神，将手无力的搭在黎汐月头上安慰道 “月儿，别哭～，娘、大限将至，这是迟早的事。还、多亏了我的月儿，这才又多活了几年，娘已经知足了。不过、娘从不后、后悔生下我的月儿。答应娘、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好好活下去。万不可心生恶念”。
说着从怀里掏出半枚玉佩，和那片看了数百年的梧桐树叶。
黎汐月止不住的呜咽“娘～求你不要、不要丢下月儿”颤抖的将玉佩放在黎汐月手中。
妇人收回目光看向窗外的篱笆院中，两眼凝视着远方，任凭眼泪肆无忌惮的顺着脸颊滴落在衣襟。喃喃自语道“这是、是当初我送、送给你爹的、定情信物。你爹把它、留给了你。以后你、自己好好保管。如今、你大了，我也、能放心给你、爹一个交代了。只是…是娘、对不起你…不能再……”
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快要听不清，黎汐月匍匐在她娘怀里，只顾着她啼哭，后面几句跟蚊子大小的声音，压根儿一句没听见。
黎汐月趴在娘亲怀里，也不记得哭了多久。只是半晌都没见娘亲再发出一点儿声音，这才试探抬起早已哭得红肿的双眸，却见娘亲早已合上了双眼。手里却依然紧攥着那片梧桐树叶！
五日后
黎汐月家的那扇破旧不堪的木门，被吱吱呀呀的推开，一双小胖手小心翼翼的紧扒着门边，紧接着是那张小肉脸。
小胖虎探着头四处张望的小声询问“阿月？你在吗？有人吗？”
破旧不堪的木桌子上无力趴着一人，小胖虎定睛看去，正是、黎汐月。
只见她此时睁着空洞红肿的双眼，竟然眨也不眨一下，就那么趴在桌上呆呆的望着窗外。
小胖虎踮着脚，把糖糕放在桌上，又用力蹬着自己小木桩粗细的短腿儿，爬到黎汐月对面的木凳上坐下。忍不住担忧开口道“阿月、我都好几天没看见你了，就连市集上也不见你，我担心你饿死，特意带了你爱吃的糖糕，你要不要尝尝？”
黎汐月“………”
在得到一片死寂般的沉默后，小胖虎又往桌前蹭了蹭自己的身子，拿起一块儿来，直接放进自己嘴中“你尝尝，可好吃了。真的，不骗你，这可是我攒了好久的零花钱买的，你就尝一块儿嘛”说话间，那嘴里的糖糕渣子，喷了黎汐月一身，这才不抬起身子，重新聚焦了眼神，死瞪着小胖虎。
见她脸上终于不再是滩死水一样，这才一字一句认真的说“阿月、其实你已经很幸福了。真的，你娘陪你的时间，比我家所有人，几辈子加起来活的时间还长呢，我娘也只能陪我几十年而已”
原来黎汐月虽然匆匆葬了娘亲后，整整五天足不出户，但一举一动还是受到瞩目。娘亲过世的消息，不过半天时间，便已经在整个凤阳镇上传开了，就连小胖虎这半大的小屁孩儿都听说了。
黎汐月这才木讷的撑起身子，拿起面前摆放的糖糕，双目无神的打量许久。
娘亲最爱吃的是桃花酥，而黎汐月最爱吃的则是这糖糕。如若换作以前，能有这样一份糖糕摆在自己和娘亲面前，黎汐月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可每次路过糕点铺子时，都会强忍口水，买了娘亲最爱吃的回去。
黎汐月喃喃自语道 “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不是糖糕好吃，而是有人陪着、所以才觉得好吃”
“那我以后天天来你家陪你吃饭”黎汐月听完，不由得在心里发出一声轻笑。
连娘亲活了这么久的妖，最后都会离自己而去，又有谁能长长久久的陪在自己身边呢？更何况，还是个、人生不过区区数十载光阴的凡人？实在可笑！
黎汐月蹲在墙角回头侧望，足足四五个，不过八九岁的孩童，把另一个稍胖的围堵在墙角不停推搡，还时不时发出讥笑“你们看他，长得像头猪一样”
其中另一个也跟着附和嘲笑着说“不光长得像，就连走路也跟猪一模一样”说完便夸张得学着猪跑的模样，一时间竟分不清，谁才是猪。
黎汐月嫌弃的一把薅下墙角的狗尾草，衔在嘴里，把头转了回来。
不多管闲事，不与人争执，是这几百年里，娘亲每日的叮嘱，黎汐月也始终刻在心里遵循。
其中一个领头的，发现小胖子手里一直紧攥着什么东西 ，上前恼怒的硬要掰开来“手里的是什么？拿来”
小胖子把手抽了回来，怯生生的说了句 “不给～”
没过多久身后就传来，一阵推搡和「扑通」倒地的吵杂声，正叼着草棍儿百无聊赖的黎汐月，被这刺耳的声音震得一愣，脸上的神情也瞬间冻结成雕塑。周围的声音似乎都被身后的打骂声掩盖起来，只剩下黎汐月石化在墙角，过了许久失焦的双眸才重新聚集了起来。
只见她深吸一口气，转头就将嘴里衔着的狗尾草恶狠狠的啐在地上，拍了拍手站起身，转过来撸起袖子，一脚搭在旁边的大石上，简直像个活脱脱的女流氓。
一脸不羁的对着巷子里几个孩童挑衅道 “你们几个兔崽子没完了是吧？看不见姑奶奶在这揽生意？要是今天耽误了你姑奶奶赚钱，我打你们个屁股开花、信不信？”
这时较为胆小的那个，一眼认出了黎汐月。上前伏在为首的男孩儿耳边，小声说道 “我听我娘说、她就是镇子上活了好几百年的那个女妖怪”。
为首那个佯装镇定，大声道“那又怎样？光天化日的她还能动手不成？”
嘴上话是这么说，可抖成筛的身子骗不了人。还是被黎汐月尽收眼底，心中暗想“果然还是小孩崽子最好骗，随便吓唬几句便要吓得尿了裤子”
见其他人都站在原地不为所动，又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我娘还说…妖怪、可都是会吃人的，尤其是半大的孩子”。
几人这才蓦然面色变得铁青起来。为首的那个再也装不下去了，不甘心的看了眼小胖子，佯装淡定的放下狠话 “今天、算你走运”，最后那两个字儿还没落下，几个人一溜烟儿全撒丫子跑没影了。
黎汐月看到几人落荒而逃，忍不住在心里暗骂道“如今屁大点儿的小兔崽子，也敢拉帮结伙的欺凌弱小了？”
随后吊儿郎当的转回身，蹲回自己墙角那一亩三分地儿。
正百无聊赖打量着市集上来来往往的人时。一只黑黢黢的小胖手伸到眼前，手心还躺着刚才因抢夺，而碎成渣渣的糖糕。
黎汐月斜睨一眼，对着身旁的小胖子不耐烦的说道“怎么？你也想试试屁股开花？”
小胖子没有收回手，只是一脸认真的说了句“谢谢你”
黎汐月脸上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就瞬间凝固住了。
这应该是除了小春夏，第二个接近自己，甚至会对自己道谢的凡人，旁人都只会像避瘟神一样，巴不得离自己八丈远。即使偶尔被雇主挑去做零活儿，也始终被异样的眼光看待，就像、看牲口那般。
愣了片刻，脸上的表情又恢复如初 ，嫌弃的说 “滚开，别耽误我接生意”说完用手挡开伸在面前的小脏手。那小胖子直接愣在原地站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委屈的跑开。
第二天还是市集老地方，一块被包裹完整的糖糕，重新拿在了眼前。
黎汐月看着眼前的糖糕琢磨了一会儿，直接拿了起来，狠狠的咬上了一口，就又重新放回他手心上。侧身抬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胖子憋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半天，才说出几个字 “季…小胖虎”
“鸡？”小胖虎头摇得如拨浪鼓一样。心想“谁家爹娘会那么没心肝，给自己孩子起名叫什么鸡？”
“胖虎？”听到她念对了自己的名字，这才点头如捣蒜。
“好，你的糖糕我也吃了，以后别再来了”说完黎汐月转回头，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前面不断飘出香气的糕点铺子。
其实都是装的，几百年里除了偶尔赚得多时，才会跟娘亲改善一下伙食，大多数时都是吃糠咽菜的。每天蹲在墙角，看着对面糕点铺子，一锅又一锅的香气飘出，黎汐月自己都不知道，口水跟着咽了几波了。
本以为自己说完，那小胖子就不会再来了。没成想打这以后，反倒给自己招惹上了，一张撕不掉的狗皮膏药。
那小胖子此时也蹲了下来，顺着她的目光从隔壁的糕点铺子那儿，又挪回到她身上说 “我听我娘说你叫黎汐月？镇子上的人都叫你阿月，那我也可以这么叫你吗？”
黎汐月眉头紧蹙，满脸鄙夷的说 “你这屁大点儿的孩子，阿月？也是你能叫的？就是你太爷爷的太爷爷见了我，也得叫我声「姑奶奶」。没大没小”。
没错，虽然黎汐月看上去不过是个少女模样，可也是这镇子上的「祖宗」辈份，要知道她娘在这生活的时候，这还不叫什么凤阳镇，只是个无人居住的郊外罢了。
黎汐月平日里虽不反感年长的凡人叫自己「阿月」，但一个乳臭未干的奶娃娃这样叫自己，也还是忍耐不住。恨不得直接拎着他到身后的暗巷里，将这小胖子脱了裤子，照那白花花的屁股上，狠狠甩几个大手印子才能解气。
小胖虎挠头傻笑的说 “那？我也叫你姑奶奶？”
黎汐月“……”
被这话噎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的白的，干脆直接妥协“反正就是不能叫阿月、叫姐姐”。
小胖虎一脸不情愿的“哦”了一声，好像被黎汐月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过了许久，黎汐月才侧头问他 “他们为何欺负你？”
小胖虎难掩失落的老实答道 “因为、因为他们嫌我蠢笨、说我像猪、不愿意和我玩儿”
黎汐月没再问下去，只觉得心底某个地方，也因小胖虎这句话，被隐隐刺痛了一下。因为妖精的身份，自己打记事起，也没少被看似一样大的孩子嫌弃，甚至是指着鼻子当面叫「小妖精」这种事也常有。
但几百年过去，黎汐月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受了委屈就回家跟娘哭鼻子的娃娃了。几百年的捶打下，现在已经可以从容不迫的面对那些冷言冷语，和异样的眼光。可、每每想起当时的感受，还是会觉得一股委屈的波涛，在心里翻腾。眼前这个小胖子，也才不到十岁的年纪，竟也会受此欺凌羞辱？
想着想着、两人便谁都没在开口说话。只是打那后，黎汐月总觉得自己「喜当妈」了，走哪儿跟哪儿！虽然自己嘴上总是唠叨嫌烦，却还是不反感他闲暇时跟在自己身后。
墙角的小胖憝儿一蹦一蹦的朝墙头上的黎汐月伸出了手，一脸情急的说“阿月，你拉我一把”
黎汐月低头秀眉轻拧，一缕淡淡的烦躁爬上眉头。却还是强忍怒火朝墙下伸出了手，嫌弃的说“真麻烦”
黎汐月往上费力的拽着，嘴里还不停的嘟囔着“吃、那么、多、沉死了”
黎汐月没想到，这个不过几岁的小胖憝竟然如此结实？忍不住在心里暗骂“幸亏姑奶奶力气大，不然、你这小胖子，换一般人来，还真是拉不动一点儿”
虽然心里那么想，但嘴上却没说出来。尽管黎汐月总是损他，却鲜少提及他蠢笨如猪那种话。生怕这孩子的自尊心，像个彩色泡泡一样，让自己一个不留神就给戳破了。
小胖虎一只手赶忙抱住墙沿儿，使劲噤着鼻子脚下用力一蹬，这才好不容易的爬了上来。
两人瘫坐在墙头上，小胖虎气喘吁吁的问 “阿、月，我们、为什么要爬墙？咋不从大门走呢？”
黎汐月忍不住抱怨“废话、大门？那不得花钱啊？我可没钱，你要是有的话、借我点儿”
小胖虎“……”
话音刚落，黎汐月就从怀中摸出一把瓜子，递给了小胖虎一半，两人就这样坐在墙头，借着荒草的掩护小声磕了起来。
只见茶楼里的看台上，说书的白胡子老头儿正开口，声情并茂的讲了起来 “咱们上回书说到。
那百花神山上的先花神刚继任花神之位不久，就琢磨偷溜下山四处游历一番。却不想、在北荒之中遇上了个凶猛异常的妖兽。就在二人激烈的缠斗中，那先花神、逐渐落在下风。眼看、就要被那妖兽一口给吞入腹中了去。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英勇神武的男子犹如天降，三两下就施展神通打死了那妖兽，救下了先花神。二人也因此结缘相识，后来为了照顾身受重伤的先花神，二人只得临时居于不周山的一处山林别院。男子也是昼夜不分的悉心照料，这一来二去啊，两人、就互生了情愫，在那山林小院里、私定了终身。不久、先花神就有了身孕！此事也被神山知晓，隧派人将先花神给带了回去。没多久、那肚子里的孩子就呱呱坠地了。
听说那女娃出生时，整座神山上桃花、梨花开满了整个山头，简直是异彩漫天、祥瑞之兆啊。而男子得知也跑到神山，跪在山脚下肯请放自己见妻女一面。这时神山众人才发现…那男子、居然是个上古树妖啊…”
众人听得倒吸一口冷气，墙头上一大一小的两人，正嗑着瓜子儿，听得倒是津津有味。
“这花神和上古大妖生的孩子，好在…也是仙，只是、那先花神却因难产而死。唉～那树妖久跪在神山脚下，也是被打得满口鲜血，却不曾还手。最终神山还是心软，放了那树妖见了先花神最后一面。结果两人刚见没多久，那树妖也是不知何故，惨死在了床前。
只可怜、那神山长公主，刚出生就父母双亡，从此被神山现任花神，也就是先花神的亲妹妹所收养。如今…已是有几百岁的适婚之年，还尚未婚嫁。长得据传闻说，也像先花神一样甚是貌美。而又因神山与轩辕历来交好。隧自幼便为那神山唯一的长公主与轩辕皇室一脉，立下婚约。也不知将来轩辕的众多皇子中，有谁能有幸娶得这命运多舛的神山长公主”。
小胖虎喜笑颜开，一时忘了自己是在墙角偷听，忍不住的鼓掌叫好。
“谁？”众人齐刷刷向墙角处看去，而此时的墙头却早已空空如也，不见两人身影。
黎汐月骂骂咧咧的推开压在身上的一坨说“你？压死、我了”
小胖虎赶紧爬下，转头起身关切询问“阿月？你？没事吧？”。
黎汐月挣扎勉强着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抱怨的说“你说呢？”
刚才那一下子，黎汐月只觉得眼前一黑，五脏六腑都险些被他震碎，差点儿以为自己这条小命儿，在活了几百年后，就这么交代在了这个肉球身下。
黎汐月费力的扶着墙，杏目圆瞪道 “刚才要不是我捂住你的嘴，咱俩今天、非得让人打死不可”。
“我、我给忘了、对不起阿月”小胖虎委屈的撇撇嘴，不敢再抬头看她。
“小孩儿就是麻烦”黎汐月说完转身往山上走去。
“阿月、你去哪儿？”
“摘果子去”
“阿月、等等我、我也去”小胖虎赶紧追了上去。
没办法，不管黎汐月怎么虐他千百遍，这小胖虎都始终转头就烟消云散，打不走、也骂不散的跟在她屁股后面转。
“别跟着我”
“我不”
“你再叫我阿月试试？”
“姐～姐”
黎汐月“……”
后山翠绿青葱一片的果树上，一大一小的身影，分别在树上和树下忙叨个不停。这次黎汐月说什么也不肯，同意小胖虎上树了，就让他在树下指挥。不敢想象，如果再像刚才那般，从这几丈高的树上被他砸下来，自己是否还有命回家了？
小小的身影在树下，伸着手指着树上，来回不停的跑着说 “往左、左！过了，再往右一点点”
黎汐月对着树下忍不住咆哮道 “到底左还是右？你分不分左右啊？”
直到快接近黄昏，两人才一同坐在树下，啃着为数不多的几个果子，小胖虎侧头好奇的问“阿月，你们妖真的能一直活下去吗？不会死吗？”
黎汐月白了他一眼，狠狠的咬上一口野果。“废话，当然会死啊，我爹不就死了吗？”
若不是这些日子朝夕相处，知道黎汐月是什么德行，小胖虎怕不是以为，死得不是她亲爹，是别人的爹。
这也不怪黎汐月，「爹」这个字眼，对她来说实在太过陌生。所以自然对这个爹，生不出什么太多感情，提起他的死，也能像吃饭睡觉一样神情自若，好像事不关己一样。
小胖虎满脸失落的“哦”了一声。
“你哦什么哦？对了，你刚刚叫我什么？”黎汐月这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这小胖子又偷偷叫自己「阿月」！
“姐姐，叫的是姐姐”话音还没落，小胖虎直接就起身，一溜烟儿的往家跑。
“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没大没小…”黎汐月也叼上野果、手里还不忘拿上两个，赶紧追了上去。
轩辕国的六王爷和王妃遇袭战陨。这六王爷生前不仅战功赫赫，也是最受黄帝器重和宠爱的儿子。
黄帝佝偻着早已有些弯曲的腰。独自在寝殿颤颤巍巍的拿起来自大荒传来的战报，红着眼眶，止不住的摩挲上面「战陨」的两个字眼。
这时门外传来通报“世子殿下求见”
黄帝整理好情绪，直了直腰板儿，语气平静的说“宣”。这世子殿下正是如今战陨的六王爷唯一的子嗣，黄帝的亲皇孙。
世子跪地磕头行礼道“孙儿、拜见皇爷爷”
没有旁人时，世子殿下一向不用行什么君臣之礼，直呼黄帝「皇爷爷」即可。这也是朝堂上不怒自威黄帝私下中，不为人知的慈爱一面，与幼年世子私下的约定，直到如今也一直保持着。
“起来吧，何事？”
世子起身抬头、剑眉星目、风姿卓越，眉眼间还颇有几分他父王年轻时的模样。只是双眼略微红肿些许，不难看出，定也是哭了整整一夜。
轩辕稷明红肿着眼，声音颤抖的恳请道 “孙儿、肯请皇爷爷、允许孙儿前去柳河县的凤阳镇的王府府邸，为父王母后守孝三年”
黄帝闻言，却低头沉默半晌才徐徐开口。压低声音面露凝重的问 “你父王母后战死疆场，朝廷正逢动荡之际。你又不像你父母那般骁勇善战，没了他们给你做靠山，你此时请旨去那偏僻之地，就等于向你的皇叔和皇兄们，宣布彻底退出了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你？真的想好了？”
轩辕稷明没有丝毫犹豫的说 “是，孙儿、想好了”
“那、就随你去吧。朕也老了，别在外太久”说完黄帝也站起转身，背过双手，让人看不清脸上此刻的神色。
轩辕稷明原本准备了一大堆的说辞。正欲开口，却没想到被黄帝直接打了个措手不及。只是简简单单两句话，便应许自己堂堂世子，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守孝三年。
“多谢皇爷爷！孙儿、告退”轩辕稷明跪拜行礼，起身离开。只徒留发丝斑白的黄帝，站在殿中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口气叹得，掺有太多捉摸不透的含义在里面、个中滋味儿连黄帝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哪种占得多些，哪种占得少些？
“娘～月儿今天买了你最爱吃的桃……？”
黎汐月脸上堆满笑意的推开房门走到桌前，转头看见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娘亲。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手中的桃酥也掉落在地，摔得稀碎。
哭嚎着向床榻上扑去“娘～”
她娘此时无力的倚在床榻上，苍白的脸上，已经完全看不到一点血色。似乎只有出气儿，没有进气的虚弱模样。
黎汐月扑在娘亲怀里哽咽起来，声音颤抖握着她娘冰冷的手 “娘、你怎么了？别吓我”
妇人这才在哭喊中，收回涣散的眼神，将手无力的搭在黎汐月头上安慰道 “月儿，别哭～，娘、大限将至，这是迟早的事。还、多亏了我的月儿，这才又多活了几年，娘已经知足了。不过、娘从不后、后悔生下我的月儿。答应娘、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好好活下去。万不可心生恶念”。
说着从怀里掏出半枚玉佩，和那片看了数百年的梧桐树叶。
黎汐月止不住的呜咽“娘～求你不要、不要丢下月儿”颤抖的将玉佩放在黎汐月手中。
妇人收回目光看向窗外的篱笆院中，两眼凝视着远方，任凭眼泪肆无忌惮的顺着脸颊滴落在衣襟。喃喃自语道“这是、是当初我送、送给你爹的、定情信物。你爹把它、留给了你。以后你、自己好好保管。如今、你大了，我也、能放心给你、爹一个交代了。只是…是娘、对不起你…不能再……”
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快要听不清，黎汐月匍匐在她娘怀里，只顾着她啼哭，后面几句跟蚊子大小的声音，压根儿一句没听见。
黎汐月趴在娘亲怀里，也不记得哭了多久。只是半晌都没见娘亲再发出一点儿声音，这才试探抬起早已哭得红肿的双眸，却见娘亲早已合上了双眼。手里却依然紧攥着那片梧桐树叶！
五日后
黎汐月家的那扇破旧不堪的木门，被吱吱呀呀的推开，一双小胖手小心翼翼的紧扒着门边，紧接着是那张小肉脸。
小胖虎探着头四处张望的小声询问“阿月？你在吗？有人吗？”
破旧不堪的木桌子上无力趴着一人，小胖虎定睛看去，正是、黎汐月。
只见她此时睁着空洞红肿的双眼，竟然眨也不眨一下，就那么趴在桌上呆呆的望着窗外。
小胖虎踮着脚，把糖糕放在桌上，又用力蹬着自己小木桩粗细的短腿儿，爬到黎汐月对面的木凳上坐下。忍不住担忧开口道“阿月、我都好几天没看见你了，就连市集上也不见你，我担心你饿死，特意带了你爱吃的糖糕，你要不要尝尝？”
黎汐月“………”
在得到一片死寂般的沉默后，小胖虎又往桌前蹭了蹭自己的身子，拿起一块儿来，直接放进自己嘴中“你尝尝，可好吃了。真的，不骗你，这可是我攒了好久的零花钱买的，你就尝一块儿嘛”说话间，那嘴里的糖糕渣子，喷了黎汐月一身，这才不抬起身子，重新聚焦了眼神，死瞪着小胖虎。
见她脸上终于不再是滩死水一样，这才一字一句认真的说“阿月、其实你已经很幸福了。真的，你娘陪你的时间，比我家所有人，几辈子加起来活的时间还长呢，我娘也只能陪我几十年而已”
原来黎汐月虽然匆匆葬了娘亲后，整整五天足不出户，但一举一动还是受到瞩目。娘亲过世的消息，不过半天时间，便已经在整个凤阳镇上传开了，就连小胖虎这半大的小屁孩儿都听说了。
黎汐月这才木讷的撑起身子，拿起面前摆放的糖糕，双目无神的打量许久。
娘亲最爱吃的是桃花酥，而黎汐月最爱吃的则是这糖糕。如若换作以前，能有这样一份糖糕摆在自己和娘亲面前，黎汐月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可每次路过糕点铺子时，都会强忍口水，买了娘亲最爱吃的回去。
黎汐月喃喃自语道 “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不是糖糕好吃，而是有人陪着、所以才觉得好吃”
“那我以后天天来你家陪你吃饭”黎汐月听完，不由得在心里发出一声轻笑。
连娘亲活了这么久的妖，最后都会离自己而去，又有谁能长长久久的陪在自己身边呢？更何况，还是个、人生不过区区数十载光阴的凡人？实在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