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也是一次来信阳城,对这里不甚熟悉,她漫无目地走着。心情十分低落。

    “抱歉啊!冯阿叔。今天是不是摔疼了。”她一路都同背篓里的冯阿大道着歉。

    道着道着就已泪流满面。她是赫连信的亲女儿,再清楚不过,所谓的豫州之变只不过是昭帝为夺位陷害渤海王的一场阴谋,整个河西军也都是这场权利倾轧下的牺牲品。

    只是可恨都已十一年过去了,昭帝早已荣登大宝,仍会因着那个用赶尸术操控尸体,从而组成一支所向披靡的尸军荒唐谣言,挖出了父亲的骨殖,招天下能人异士研究,妄图化谣言为现实。

    她本打算揭榜入京,将错就错一番,在得到昭帝信任后再伺机夺回父亲遗骸。可今日发生之事坚定了她不仅要夺回遗骸,更要将当年的真相揭露于世,还整个河西将士一个清白,让他们魂归故里。

    “女郎总算找到你了。”

    待同妻子大吵一架后,冯辉急忙出门寻阿四的踪迹。他打开门瞧见那名缚眼男子坐于门外,一派怡然自得,而阿四背着背篓早已了无踪迹。他同缚眼男子表明心意后,就带着他在城内寻着阿四。

    “多谢女郎不辞千里,送我长兄归家。”冯辉对着阿四郑重一拜,“我同长兄幼时便丧父,是寡母独自一人将我二人拉扯长大,那些年兵荒马乱的,食不果腹,长兄就是冲着军营里发的粮食、银钱能养活我同母亲,才投军的。后来豫州之变,整个河西军都没了,我阿娘悲痛欲绝,神志也因思念长兄变得恍恍惚惚,没几年便跟着去了。”

    “女郎,对不住啊!当今陛下仍痛恨河西军,就连作为亲子的长乐王为赫连将军之事上表劝谏也遭了怒斥继而在羞愤之下放火自焚。我只是个普通小吏,如今我还有妻儿,我只能将长兄尸骨悄悄安葬于父母坟旁,连碑也不能立一个,可我一定会在逢年过节祭拜父母时,一同拜祭长兄的。”

    “他们是清白的。”阿四看着一头雾水的冯辉幽幽说道,“总有一天天下都会知道他们是清白的。”

    冯辉听后错愕的脸上立马变为激动万分,他黯淡的眸子如见希望,亮了起来,抓住阿四的手颤抖不已,“我……我……就……知道。”

    “请带路!”

    *

    那日阿四掐算过时辰,便同冯辉卡着点出城趁夜葬了冯阿大。随后几日皆在城中修整,待今日鬼市主传信已打点好前往荆州安葬魏蘅的事宜后才带着那淡然到有些颓靡的青年出发。

    从信阳南下到荆州,走官道大路只需三四日,可阿四突然心血来潮,拐道绕到了夔州,再从夔州逆流而上转至荆州,生生耗了半旬的时间才到魏家。

    魏家在当地算是大户人家,宅子占地面积甚广,阿四同缚眼青年由家丁带路缓缓穿过亭台楼阁。

    “杜若说他家中遍植木樨,初春、金秋时节,馥郁芬芳十里,家中的姊妹喜好采摘做香膏,唯独他偏爱他老祖母洗净后熬制成的桂花蜜,点在刚蒸好的白玉糕上,香甜可口。”

    他抱着骨灰坛在后面边走边说,因眼盲,一路询阿四脚下所踏之处的周遭景致如何。

    可阿四算不上一个雅致的人,只是干瘪的回答石头、树、杂草等乏味单调的词。青年脾气甚好,忆着魏蘅说过的话,慢吞吞展开他以往生活的点滴画卷。

    甫一进花厅,还未站定,魏夫人便直接扑了上来,从缚眼青年手中接过坛子,小心翼翼地抱着,跌坐在地嚎啕大哭。

    见此本高坐主位的魏父,再也忍不住,拾起衣袖拭去眼角泪水后,才起身上前扶起魏母。

    “多谢两位恩公送犬子归家。”魏父对着两人一拜致谢,“可也着实对不住二位了。”

    他说完后,门外哗啦闯进一队蒙面黑衣人,并未多说什么,提刀就向两人砍来。阿四一个回旋轻巧避开,回头见利刃径直劈向不躲不不避的青年,喝了一声躲,又抬腿踢了去,将黑衣人踢到在地后,右脚踩上刀柄,轻巧用力,将刀扬上空中接住。

    先现有了武器在手,阿四一边挥动利刃抵挡攻击,一边护着青年躲闪。但因寡不敌众,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女郎,他们要抓的人是我,你不必顾着我,有法子自行离去就是。”

    这话听得阿四瞬时火冒三丈,见他还是那幅快羽化升仙的淡然姿态,更气了,在他张嘴未清晰吐字前,直接恶狠狠地嚷了句闭嘴。同时放开钳制他的手,伸进布囊中,摸出一把石灰撒向黑衣人,趁乱扯着青年离去。

    青年高七尺有余,阿四施展轻功带着他御风而行,吃力得很,飞出魏宅几里后,便落地于一个小巷中。

    谁知刚落地,青年感知两手空空,趁阿四撑着墙调整气息之际,便跌跌撞撞地往外赶。

    “你去哪?”

    “杜若骨灰还在哪,我得回去寻他。”

    “笑话!那是他的家,不是你求我让他瞑目,让他落叶归根的吗!”

    “不,我没说过,我只是求着女郎安葬了他。女郎是个有大本事的人,鬼市主都对女郎奉若上宾,他们想要杀的人是我,女郎大可自行离去。”

    “我是收尸人,送那些死不瞑目的枉魂落叶归根是我的命。况且你已卖身于我,是我的奴仆,你的命我说了算。今夜子时再去,魏蘅想葬在家中面南那颗三尺高的病梅下,我有办法。”

    阿四见他呆立在原地,走过去拉起他的衣袖出了巷子,“我饿了,去找找东西吃吧!”

    而他虽有些抗拒,却仍随着阿四挪动,细细思索了一番后,冷冷地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女郎究竟想要干什么?”

    阿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抬手替他将被风吹散的发丝撩在耳后,另抛出一个问题,“这么久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女郎既说了我是女郎的仆人,那便女郎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嗯?那……叫阮植如何?”

    他用力甩开衣袖上阿四的手,失措地后退了几步,险些跌倒,幸好身后是墙,慌里慌张地用手撑着,才不至于似烂泥般整个身子软下去,“你是谁?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嘶吼问完,连连摆手,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不不不……这一路暗指我没死的谶语歌谣果然是出自你手!选择绕道抵荆州也是为了让他的人查魏家,然后留足时间布下今日这个陷阱。那你为何还要救我?”

    “长乐王殿下以为呢?您可是奇货可居,我怎会让你这般轻易就死去呢?”说着阿四从布囊中摸出一张符箓打入阮植身体中,“可真是不乖啊!我也不想对你用这招的。”

    说罢她牵起阮植的衣袖,继续朝前走。

    “三年前我来过一次荆州,在城西有家馄饨挺好吃的,我们去吃如何?”

    身后的阮植机械般对点点头,乖巧地任阿四牵着。

    “哎!你说我编的歌谣好听吗?”阮植继续点头,阿四并不满意,提高了音量下命令,“说话!”

    “好听!”

    阿四这才满意,垫起脚,拍拍阮植头,又找些话同他闲聊。待到子夜时分,才带他重回魏宅。

    阿四打入阮植体内的符箓唤牵丝符,被打中者如牵丝傀儡般任由人使唤,但三个时辰后符箓上的咒术就会失效,因此午后申时过了一半后恢复过来的阮植就对阿四不理不睬,但为了魏蘅的遗愿暂时妥协了。

    “你先撑着我爬上墙,等跳下后就去给你开门,带你进去。”

    “女郎神通广大,也会效仿梁上君子干这种翻人墙头的事吗?上午你可是会飞的。”阮植冷冷嘲讽道。

    “你不愿,那我可就走了!”

    阮植听了这话赶忙申手胡乱摸了一把,抓住阿四。一脸不情愿地按阿四说的蹲下。

    “这才乖呀!”阿四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髻后,踩上他肩头,在他发力缓缓站立时,足尖轻点,掠过墙头,平稳落地。

    只是她抬眸看见周遭的一切时,仍觉得不可思议,睁大的眼睛闭上了又合上,合上了又闭上,她捂住嘴,极力遏制的泄露出一丝声音。

    过了好久,墙外的阮植明显按捺不住,焦急地唤了好几声,见里面之人还没答复,摸着墙面到了后门,用力地拍打着。

    他拍得又重又急,又拍好大一阵,才等来阿四替他打开门。

    “你跟着我走。”阿四用自己冰凉的手握住他的手。

    “发生了什么?”

    “你不是看得见吗?干嘛问我,自己看呢!”

    “你知道了?”阮植心需地问了句。

    阿四点点头,但想到他此时还看不见,便垫起脚,取下他缚眼间的白绫。

    刚进门时,迎面便扑来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发生了什么事他心中已有概述,只是不愿信罢了,可阿四将缚眼白绫揭开,赤裸裸、明晃晃的真相露于他面前,逼得他无法不承认。

    “怎么会这样呢?”他扣住阿四的双肩,摇晃着,厉声逼问。

    “我怎么知道呢!”

    “是你害死了他们!”

    “不,是你,或者说是你的好父皇。”

    阿四推开他,埋头向前。走出去几步,并没有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赶忙回头,却惊见,受不了魏家被灭门的阮植,万分痛苦地跪倒在尸横遍野间,嘴角有殷殷血迹。

    阿四急忙飞奔至他身前,重看地扇了他一巴掌,狠狠地掐着他的下巴,怒斥道:“松开!我可不想卸了你的下巴。”

    见他还一意孤行,使劲咬着舌,阿四加中手下力道的同时俯首贴于他耳畔,如女妖般用最柔媚的语气包裹着冰冷锥刺人心的言论,蛊惑道:“除去想葬于故土,令魏蘅死不瞑目的还有你!他护着你,想你活着,即使自己死了也没发觉,还想留在你身边护着你。那这样你还想去死吗?还舍得去死吗?”

    咔嚓一声后,阿四收回手,起身站立起来,而阮植侧因突然失去力量支撑,重重跌落在地,可他那双眼如淬了毒的蛇,充满着仇恨与痛苦,死死盯着阿四,恨不得生吞活剥。

    “我在鬼市施展赶尸术是想引起昭帝的注意,也从鬼市主手里救下了你,是你自己求着要我买下你的,后面我的确生了用你作投名状的心思,也放出谶语,但魏家发生的事同我一文钱关系也没有。”

    “你……”阿四还准备继续同阮植解释着什么,可突然狂风大作,她察觉到什么,赶忙跑过去拖着阮植跳入池塘中,“不要说话,并住气,有人来,看样子道行颇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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