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铺老板的亲家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其中缘由你们可知道?”明清欢追问。

    龅牙的瘦子说,“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

    “床上的妇人死在婆家这件事也没人知道吗?”明清欢继续追问。

    “老王的亲家走后我问过老王是怎么回事儿,”瘦子身边矮胖的妇人道,“但老王支支吾吾没跟我说清楚,所以小人是现在才知道他家儿媳已经死了的。”

    明清欢垂眸,片刻思量后微仰起脸,目光停留在上方悬着的麻绳上。

    谢冬风是这时候到的。

    视线里,年轻的县令脸庞微仰地看着半空悬挂的麻绳,若有所思片刻后从桌边起身,踩着方才坐的凳子爬上木桌。

    屋里挂着许多盏铜灯,身穿褚红色束带常服的年轻县令在桌上站稳后抬起双手握上刚好悬至自己乌纱帽帽顶的麻绳。像是在比划如果悬梁自尽的人是自己的话,这样高度的麻绳用起来顺不顺手。

    见谢冬风停在门口 ,后头跟来的李二虎疑惑出声,“谢大哥,你怎么不进去?”

    站在桌上的明清欢听见动静转眼去看,视线里,长身玉立的白袍青年站在半明半昧的光影中,宽肩窄腰,衣摆下的两条腿长得很有感觉。

    与她汇过视线白袍青年上前两步,躬身执礼,“卑职谢冬风,见过知县大人。”

    距离近了,明清欢这才看清对方生得惹眼的一副皮囊。他眼皮双得很美,薄厚适中的嘴唇红润得恰到好处。鼻梁高挺,却没有给皮相添上多余的攻击性。

    跟兼职仵作的捕快比起来,他英俊温情的皮囊其实更适合做清贵人家光风霁月的长公子。

    明清欢神色微敛,镇定开口回应,“免礼吧。”

    “卑职谢过大人。”谢冬风原地站直,视随之线抬起的视线不偏不倚落在明清欢身上。

    明清欢有些不自在地从桌上下来,站稳后淡声开口,“以本官的身高想要依靠这条麻绳上吊的话都得扯着麻绳让双脚离开地面,然后把脑袋吊上去。”

    谢冬风视线掠过桌面看了看床上躺着的女尸。

    “床上的妇人身材娇小,目测比本官矮了一个头。”明清欢道,“如果要用这跟麻绳上吊的话估计十分吃力。”

    “大人言之有理,”谢冬风接过话头,“此女若要通过比自己高出两个头的麻绳上吊,非臂力惊人者不可为之。”

    “所以本官怀疑这是凶手根据自己的身高来伪造的自杀现场,”明清欢开口,“据此推断的话凶手应该比本官高出一个头。”

    唐阳疑惑,“上吊的人没准是把凳子放在桌上,然后踩着凳子上的吊。”

    “如果踩了凳子,麻绳应该到死者胸口,”谢冬风解释,“绳结处还有余量,死者若为自杀,一开始打结的时候就会根据自己的身高来,不会打得这么于己不便。”

    “既然都怀疑自杀现场是伪造的,那烦请...”明清欢将称呼略去,看着几步外俊美无俦的白袍青年,将后头的话说完,“检验一下尸体吧。”

    “卑职遵命。”谢冬风温言回应,尔后走至床前进行查验,验毕,转身回禀,“自缢者勒痕应呈深紫色,缢在喉上则舌抵齿,喉下则舌多出,此人舌不出,亦不抵齿,且勒痕颜色较浅,应当为死后勒上。”

    语罢,谢冬风转眼看向瘦子身边的矮胖妇人,“烦请夫人帮忙检查一下床上妇人身上是否有其他损伤。”

    矮胖的妇人虽然不太想去碰床上的死人,但架不住第一次被人以夫人称呼的微妙心情,只好上依言上前去给死人脱衣服验伤了。谢冬风与屋内的其他人则都转过了身去等待她的回复,不多时,矮胖妇人帮床上女尸把衣服穿好,离开好几步才开口回禀,“回禀大人和官差,民妇已经仔细的检查完了。老王的儿媳身上除了脖子上的伤痕和尸斑外并没有其他的外伤。”

    “多谢夫人。”谢冬风温声道谢。

    明清欢盯着谢冬风的侧颜小小的走了下神,以至于他转过视线时两人的目光就这么汇上了。看得出她神思有点状态外,谢冬风开口提醒,“大人。“

    明清欢反应迟钝地“啊?”了一小声,回过神来后难免耳热。

    “死者脸色苍白如雪,身上无一致命外伤,”谢冬风道,“且口舌眼底均没有中毒的症状,所以应该死于窒息。”

    听完谢冬风的禀报,明清欢未置一词,垂眸思量。

    顿了会儿,谢冬风补充道,“根据尸斑初步判断,死者应该死于三日前。”

    “方才本官询问得知,”明清欢思忖着开口,“这户人家原本只有三口人,床上妇人是这家刚过门不久的儿媳妇,前面那三具尸体有一具是外来人的。”

    见谢冬风目光不错的看着自己,明清欢忍着耳热保持着镇定的语气将话说完,“据店铺老板的两个邻居说,今日早上店铺老板的亲家带着一众家丁来砸铺子,最后却灰溜溜的走了,且店铺老板并未将儿媳妇的死告诉邻居。直到今日大火,床上妇人的尸体才被我们发现。”

    谢冬风眼睫微动,开口提议,“请大人在此稍候,待卑职验完前面三具尸体再来回禀大人。”

    谢冬风走出门后明清欢眼睫微颤,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谢冬风就回来了,禀报道,“前屋的三俱尸体皆烧得面目模糊,其中一俱骨骼略有佝偻,应是油铺老板本人。一俱身高差不多比大人高一个头,剩下那俱比较清瘦,前两俱尸体鼻腔咽喉内都有吸入烟灰,最后一俱则没有吸入。所以前两人是被火烧死的,后一人则在失火之前就已经死了。”

    明清欢听而不语。

    谢冬风继续禀报,“根据第三俱尸体未被烧焦的少量皮肤的尸斑生长情况来看,死者应该死于两天前的下午。”

    里面这间屋子死了一个三天前窒息被伪造成上吊自杀的妇人,外面的屋子多死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外来客,其中一个人两天前就已经死了,若是油铺老板的儿子,那么油铺老板儿媳儿子相继都死了,自己活到今天为什么不去衙门报案呢?

    一扯上死亡时间明清欢不由得有点头大,谢冬风看出眼前的年轻县令有点理不清,开口道,“依卑职愚见,油铺老板亲家来砸铺子应该是得知女儿死讯,上门前来兴师问罪。”

    明清欢抬起视线看着几步外长身玉立的谢冬风。

    “后来却灰溜溜的离开要么是被油铺老板抓住了什么把柄予以威胁,要么是得知自己女儿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两家既然都没有将闹剧的原因张扬出去,应该是后者的可能性大些。”

    听谢冬风这么一分析,案情瞬间明朗了不少。明清言不怎么开心的是刚刚自己要是能静下心来思考的话,他说的这些话她应该都能自己想到然后理清楚的,结果却这么笨头笨脑的等着听他来分析。

    见她眉眼间略有懊悔之色,谢冬风出声询问,“大人可是想到了什么被遗漏的细节?”

    明清欢面皮原本就薄,眉眼间的懊悔神色还没褪去就被他这么一问,关键是脑子还不知怎么的糊成一团不太思考得起来,尴尬着面热起来。

    谢冬风将她这番神色都看在眼里,懊悔尚能理解,但脸红就委实不能了。正疑惑时见她唇线微动,咬字偏轻地开口说,“油铺老板的亲家是这桩案子目前可以找到的突破口,将其传唤入堂过审,应该能让案情明朗许多。”

    从西市到东市的衙门,明清欢把自己在案发现场面对些冬风时的言行举止在脑子里过了一路,越想越觉得车厢的空间过于逼仄,让她有一种被什么铺天盖地笼罩起来的沉闷感。

    油铺老板的亲家赵大诚住得离衙门不远,明清欢回到衙门时人也前后脚带到了。

    换上官服在挂有明镜高悬四个大字的匾额下落坐后听得一句中气十足的“升堂”,于堂下分列两侧的官差立即以杀威棒频频触地,整齐划一地拖着尾音喊,“威武~~”。

    明清欢头皮发麻,旁边的师爷中气十足地喊,“带商户赵大诚上堂听审!”

    少顷,白衣黑靴的谢冬风带着一名四十出头的男人上堂。明清欢手执惊堂木一拍,堂下立时肃静下来,刚上公堂的男人吓得腿一软就跪倒下去。

    明清欢沉声道,“堂下之人可是油铺老板王耳的亲家赵大诚?”

    “禀,禀大人,小人正是与王耳结亲的赵大诚。”

    “本官问你,今日带着家丁去砸王耳的铺子,所为何事?”

    “禀大人,王家的人告诉小人,小人的女儿自尽身亡了,小人觉得定是王家的儿子待小女不好,一着急上火就带着家丁去砸了,”赵大诚道,“但王家失火跟小人一点关系都没有,给小人天大的胆子小人也不敢杀人焚尸啊。”

    “你既然上门兴师问罪,又为何轻易就罢手而归?”

    “小人到了王家以后知道女婿并没有待女儿不好,只是小吵了两句,女儿想不开,竟然舍了小人和拙荆,悬梁自尽了。”赵大诚以袖掩面落下泪来,“都怪小人平日过于溺爱女儿,把女儿养得这般半点委屈都受不了,轻轻易易就寻了死…”

    语末已是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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