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年方二十有一,厚颜忝列清河县令。虽有为民谋福,忧民安民之心,然自知己德不配位,凭一己之力难以保障清河百姓安居乐业。今日堂下妇人青天白日遭此惨祸,便是本官的失职。”

    话间稍顿,明清欢眸光微凛,将堂外百姓扫量片刻,才接着道,“然,堂下诸人中当不乏目击见证者,却皆于堂外观望施暴者在公堂之上无耻饶舌。这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日后是否还要指望本官为尔等以官途犯险,护尔等身家性命?”

    这番话的分量不可谓不重,堂外百姓多与身边之人无声相看,掂量着知县大人说的话。

    将堂外百姓的反应都看在眼里,明清欢道,“本官自知才德有亏,若身为清河县人都不愿不敢为同县人的利益和安全犯险发声,本官便也不敢罔顾父母双亲,凭一颗为官之心,犯险为民请命。”

    这番话毕,萧白木不由正了眼去看明镜高悬下的年轻知县。

    谢冬风眼角微动,目光也落向端坐高处的年轻知县。

    场外百姓有人压着嗓音开始议论,堂内则是一片静默。眼瞅着新任知县是个年轻有血性的主儿,李师爷是唯一一个心怀忧虑的。

    看现下这番情景,容百姓片刻议论过后知县应该会询问是否有人愿意入堂做证,尔后证人齐全林不凡的罪名便是铁板钉钉了。如此章程下来,大人顺应民意秉公执法…

    斗殴杀人,按大乘律法,可是要处以绞刑的……

    且不说大人真将林不凡按律处死后会有什么严重后果,单说判完刑后,大人的乌纱帽能不能戴到行刑那日都是个问题。

    一番思量下来,李师爷以袖抹去额角虚汗,出声欲给让血气冲昏头脑的知县提个醒,“大人。”

    见一身官服的年轻知县目光坚定且冷淡,连眼角余光都未曾分给李师爷,谢冬风倒没觉得担忧。

    他莫名的相信,高处不苟言笑的年轻知县不会比前任大人没有分寸,他相信他会有自己的盘算。

    少顷,

    容百姓片刻议论后,年轻知县在交汇成片的目光里开了口,“街头斗殴本该目击证者众,然入堂指证者只有一对兄弟。如此违背常理,本官不敢独断。”

    李师爷不由得提起了心。

    “今日先到这里,容诸位一夜权衡,明日升堂审问若有愿意出面指证者,再行判决。”

    萧白木旁若无人的动了动自称残废的腿舒展筋骨,对小县令的决断没啥意见。

    李师爷姑且松了口气,谢冬风则觉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视线里,一身官服的年轻县令目光坚定而冷淡,颇有几分不怒自威。

    未几,知县沉声开口,“将被告带下去好生看管,退堂吧。”

    坐在轮椅上由叶高远推出公堂,萧白木整个人暴露在深秋苍白的日光里,意兴阑珊的开始犯懒。

    谢冬风安排好林不凡及其随从回来,正好看到萧白木和叶高远跟着人群往衙门外走,未作停留,便折回公堂复命。

    公堂内年轻知县还坐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之下,正在听李师爷讲述林不凡的身份。谢冬风入堂见此,便没作声,只静立堂下。

    据李师爷所说,林不凡是卸甲归田的大将林慎的独生儿子。林慎虽赋闲在家,但在朝中的关系网可还没破,且陛下感念武将功勋,每逢年关都会赏下诸多恩赐。所以林不凡来到清河县后才肆意妄为,贪花好色,欺男霸女的事没少做过。

    自他来后清河县已经换了三个县令,第一个对林家谄媚讨好,明目张胆的徇私枉法,然后升任了知府。第二个则不畏权势,将林不凡当街抓捕,以猥亵罪判处三年有期徒刑。然后被贬了。第三个则是明清欢的前任,是个懂得周旋回护的好官,但由于母亲病逝离任回乡了。

    话末,师爷总结,“林将军膝下就只有这么个儿子,是万万判不得刑的,好在大人今日留有余地,总算不至于彻底得罪了林家。”

    明清欢不置可否,视线转向在堂下站了有一会儿的谢冬风,出声询问,“白面书生的身份查得怎么样了?”

    “禀大人,”谢冬风答,“告示贴出后到现在还未通过认尸确认出书生的身份,但发现了一个形迹可疑之人。”

    “此人现在何处?”

    “回大人的话,此人悲伤消极,混在围观的人群里偷窥旁人认尸。”谢冬风道,“为免打草惊蛇,卑职自作主张并未将其当场抓捕,请大人恕罪。”

    明清欢并无怪罪之心,随即问道,“那事后你可有派人跟踪此人查探情况?”

    “派出去的人还未回来禀报过,”谢冬风询问,“大人可要现在把人带回来加以审问?”

    想到林家听说林不凡和随行的仆从都被官府扣下后很快就会上门要人,明清欢道,“先继续跟着吧,不用现在抓回来。”

    谢冬风答,“是。”

    明清欢忍了忍饥饿带来的无力感,问道,“两位用过午饭了吗?”

    谢冬风愣了一愣,有点意外,“回大人,还没有。”

    “本官正好也没吃上饭,”明清欢提议,“两位不妨同本官一起出去吃吧,也顺道体察民情。”

    “大人打算怎么应付林家人?”李师爷神来之笔,问了一句。

    “不怕官大,就怕现管。”明清欢道,“林慎就这么个儿子对本官来说倒是好事,无官无职还犯了人命官司,本官身为对清河县有直接管辖权力的县令,若真揪着林不凡不放,该头疼的是林慎才是。”

    语罢,李师爷还想再说什么,明清欢起身道,“本官先回去把官服脱了,麻烦两位稍等片刻。”

    回内院脱了官服再出来,李师爷由于临时有事已经回家了。在衙门外候着的谢冬风于车水马龙间长身玉立,在深秋的日光下好看得格外惹眼,俊美无俦。

    明清欢压下心头的悸动,提起衣服下摆跨过门槛,走向白衣黑靴的谢冬风。

    她走在前,他落后半步跟随她穿过长街,像个侍卫。

    明清妧说昨日陪阿娘买菜的时候发现衙门附近穿过长街往里深入,才是真正的闹市。明清妧说闹市由一条长河贯穿,沿岸两侧是琳琅满目的铺子,到了晚间若点起沿岸所挂的灯笼,想必十分繁华热闹。

    看得出明清妧想和她晚上出来逛逛,但明清欢觉得自己刚刚上任,休沐的日子都没到就出来逛,让百姓看到了不好,所以听听就过,什么表示也没有。明清欢显然挺失落的。

    步入闹市,眼前所见果如明清妧所说,长河横桥,沿岸两侧酒铺面馆一应俱全。

    目光被河中来往的船只吸引,明清欢回身吩咐谢冬风,“本官去租条船,谢官差找家饭馆打包些饭菜带过来吧。”

    清河秋天的天气十分温和 ,日头不晒,河面清风送爽。

    明清欢租了一辆雅致的画舫,让船夫将船靠岸停着,自己则站在船头吹风,以免谢冬风出来找不到自己。

    谢冬风从饭馆出来时河面清风正盛,明清欢站在风口处的船头。

    寡淡的日光下,年轻知县身高五尺六寸(一米六几)左右,身着褚色束带常服,脚踩崭新黑色长靴。腰肢纤细,脸庞白净,俨然一副世家小郎君的扮相。

    与谢冬风同时看到明清欢的还有坐在无盖兰舟里的明清妧,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姐姐,明清妧早上被姐姐明着拒绝一次出来逛街,暗着忽略一次晚间逛夜市的郁闷一扫而空,欣喜着不过大脑出声呼唤,“阿姊。”

    方才的惬意一扫而空,明清欢有片刻的瞳孔地震。

    满眼喜悦的明清妧并未察觉自己的失言,直到被姐姐冷着眼色看过来才暗了神采。

    七八步外的谢冬风听到那句带着喜悦的“阿姊”时心神一荡,在风口的岸边顿住脚步。

    这边明清欢微微收拾好心绪后,骨碌碌转着眼珠扫视周围的人,见包括船尾的船夫在内都没有人注意到明清妧软声唤的一句“阿姊”后才稍稍安了下心。尔后神思一滞,想到回头去看岸边买饭的谢冬风是否已经回来了。

    谢冬风立即收敛心神,佯装刚从饭馆出来,提着食盒大步走向船头上的明清欢,出声喊道,“大人。”

    明清欢见谢冬风反应并无异常,却没法真的安心。

    谢冬风走至船边,提着食盒抬脚上船。

    略低处的明清妧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仰着巴掌大的鹅蛋脸眼巴巴的望着高处的姐姐,生怕她不理自己了似的。

    谢冬风上船时船身有片刻晃荡,待稳定后,明清欢朝与明清妧坐在兰舟上的阿娘执礼,出声唤道,“母亲。”

    明母朝高处男儿扮相的女儿微微颔首。

    明清欢垂下执礼的双手站直,向谢冬风引见道,“谢官差,这是家母。”

    谢冬风提着食盒朝兰舟上的明母执礼。

    由于他是晚辈且是明清欢的下属,明母并未行礼,只温和一笑,算是致意。

    明清欢续而看向明清妧,引见道,“这是舍妹。”

    谢冬风朝明清妧也执了一礼,由于两人是平辈,明清妧站起身来,略略蹲身,回了一礼。礼毕,抬起眼眸小心翼翼去观察姐姐的神色。

    明母视线落在谢冬风提着的食盒上,温和抬眼去看船上的女儿,“宝儿进舱用饭吧,阿娘和阿妧自己逛会儿就回去。”

    宝儿是阿爹阿娘对弟弟的称呼 ,自从明清欢以弟弟的身份穿上男装后阿娘一直都唤的她宝儿,几乎从未出过错。

    明清妧抬眼望着高处的姐姐,一双新月似的水眸眼波起伏难平,可姐姐连眼角余光都没有分给她。

    明母语罢,眼神示意船夫划船离开。

    她眼皮褶皱略深,眼角爬了不少皱纹,但怎么看都只让人觉得分外温柔。

    目送母亲坐的兰舟缓缓驶过,明清欢始终没看一眼频频回头看自己的明清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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