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目送母亲的视线,明清欢提起衣摆,抬步进入画舫内。

    船夫以撑杆抵岸借力,待船离了岸后换用交错的双桨将船倒着徐徐划出。

    画舫内算不上宽敞,内置的方形小桌边长不足一臂。

    谢冬风在明清欢落坐后才注意到这个问题 ,将食盒搁在桌上后为避免肢体接触,他撩开衣摆落坐时只往内放了一条腿,另外一条则留在桌外。

    谢冬风将食盒内的饭菜一一摆上桌,然后把筷子送到明清欢眼前。

    明清欢看着执筷送到自己眼前节骨分明的这只手,碍于两人是上下级的关系只一言不发的抬手接过。

    舱外一时秋风大作,舱内两人食而不言。明清欢眉眼低垂,始终安静用饭。相对而坐的谢冬风则在看她,从眉眼往下,是被辣椒弄得分外红润的嘴唇,再往下,是没长喉结的白皙脖颈。

    眼角略动,视线掠过她左耳耳廓,再不动声色地收回来,心头却是难再平静。

    那句“阿姊”后,眼前这人的眉眼,以及没有喉结的脖颈,打了耳洞的左耳,无一不在暴露着与他相对而坐的新任县令,绝非男儿之身。

    她一身男装,而过分年轻,他则无法否认。

    似乎隐隐察觉气氛有异,对面褚色常服的知县眼睫微微地动,缓缓抬起视线与他目光交汇。

    “怎,”压下想爬上心头的几丝紧张,明清欢迟疑开口,“怎么了?”

    谢冬风微微稳下心神,视线里,对面的年轻知县抬手抹脸,不确定的问他,“我脸上是不是有东西?”

    谢冬风略略摇头,淡声回答,“没有。”

    秋风歇下后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谢冬风将碗筷和剩菜都收回食盒内,看了眼舱外的雨势,开口询问对面距离不足一臂的年轻县令,“大人,是否吩咐船家将船往回划?”

    明清欢略有些怔忡地抬起视线,轻轻对上些冬风的,慢了半拍才答上对方的问题,“嗯,你吩咐吧。”

    谢冬风这才转开视线朝舱外看去,开口,“船家,麻烦往回划吧。”

    船家随意的应了一声,运着双桨开始掉转船头。

    绵绵秋雨下了一路,船舱内光线半昏半暗,两人相对无言坐在狭小的空间内,沉默得久了,气氛便有些凝滞和沉闷。

    约莫行了半柱香的时间,船夫稳稳地将船靠了岸。

    明清欢往船外看了看,见雨势虽然不小但也不急,暗暗松了口气。

    转眼去看对面的谢冬风,开口说,“问问船家有没有伞,有的话先回去吧。”

    谢冬风点过头后从桌边站起,往船尾的船家走去,简短的交谈过后船家弯下腰从明清欢视野之外拿过一把油纸伞递给谢冬风,谢冬风从腰间取出钱币付给船家后方才折回船舱。

    见他回来,明清欢也从桌前起身 。谢冬风拿着伞先一步出了船舱,在船头将十二骨的油纸伞撑开,回眸等她出来。

    明清欢提起衣摆低首从船舱出来,彼时风波还未平,船身也晃荡不稳,谢冬风将伞面移至明清欢头顶时下意识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想去扶她,好在明清欢自己在他伞下站稳了脚。

    上了岸后注意到谢冬风将大半伞面都偏向自己这边,明清欢主动往他身边靠近了些,开口 ,“十二骨的油纸伞挤一挤刚好够两个人用,谢官差不必刻意照顾本官,往这边偏。”

    谢冬风看了眼脑袋只到自己肩头的小知县,依言将伞面往中间移了些许。

    秋雨淅淅沥沥下了一路,两人则一路无话走街绕巷沿来时的路回衙门去。与来时不同的是衙门外雨幕中多了一辆气派打眼的马车。

    明清欢略一思量,猜想是林家上门要人了。

    果然,衙门外值班的衙役见她回来,上前禀报道,“大人,您总算回来了,林老爷亲自上门要人来了,师爷又不在,衙门里没有能主事的,只能先央着人在二堂等您回来。”

    明清欢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未在衙门口多做停留,入门后与谢冬风径自往二堂去。

    刚穿过一堂,便听见瓷器碎裂的声响,以及堂内之人的怒喝,“你们大人吃个饭吃这么长时间,怕不是上千娇阁喝花酒去了,让本将军等这么半天,真是岂有此理!”

    将这番动静都听在耳里,明清欢猜测林慎是个头脑简单的武人,心里多了几分可以拿捏对方的把握,遂继续往二堂去。

    “将军息怒,我们大人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堂内负责招呼林慎的衙役道,“小人先去给您重新沏壶茶来。”

    明清欢是在这时候到二堂门口的,放眼看去,堂内一地碎瓷,打翻茶水的林慎则铁青着脸坐在主位处,四十出头,五短身材,锦衣华服。

    微微垂下眼睫,明清欢抬步入堂,拱手执礼,“下官明小宝,见过将军。”

    林慎见明清欢朝自己执礼,哼了一哼,道,“你既然知道本将军是什么身份,还不快把我儿子从牢里送出来?”

    谢冬风将十二骨的油纸伞收好,随明清欢之后抬步入堂。

    明清欢垂下执礼的手,淡声道,“下官初到清河,不知道林公子是将军的儿子,命人将林公子拖出堂外重大了二十大板,还请将军恕罪。”

    这事林慎来之前就听说了,现在气还没消呢,经明清欢这么一提,立即没好气道,“打都打了本将军又不能给你打回去,别给我整这么多废话,赶紧把我儿子放了,否则本将军跟你没完。”

    “有人状告林公子当街杀人,下官身为清河县令,暂时还不能放人。”明清欢道,“还请将军恕罪。”

    “有人告你就敢接,你知道本将军兄长是谁吗?”

    “将军兄长是当朝丞相,李师爷跟下官说过。”

    “你既然知道我兄长是当朝丞相,还敢扣着我儿子不放,”林慎怒道,“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下官不敢,”明清欢不卑不亢,“只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面对清河百姓,下官实在不敢徇私枉法。”

    “你不敢徇私枉法,难道还敢将我儿就地正法不成?”

    “林公子当街杀人,按照大承律法确实应该就地正法,”明清欢道,“但下官不敢。”

    林慎哼了一声,“知道不敢就好。”

    谢冬风眼角略动,视线落在知县清秀白皙的面颊上。

    “但为堵悠悠众口,现下只好先委屈林公子在鄙衙小住,等明日升堂二审后再做定夺。”

    “狗屁的悠悠众口,”林慎道,“本将军才不在意外头那些个刁民怎么说,赶紧把我儿子放出来。”

    “将军可以不在意,但下官可不能不在意,”明清欢道,“下官身为清河县令,自然不能让百姓过分心寒。话不投机,拉扯无意,林将军且先回去吧。”

    寥寥数语便被下了逐客令,林慎怒从心起,瞪了眼道,“那二审之后,你待如何处置我儿?”

    “按大承律法,斗殴杀人当处以绞刑。”明清欢面无表情,“但下官有意对林公子网开一面,明日二审还请将军配合。”

    听明清欢这般讲来,林慎面色稍霁,哼了一声,“算你识相。”

    续而见本来说要给他重新沏茶的王四还站在堂内没动,冷了脸色道,“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给本将军沏壶茶来?!”

    王四吓了一跳,连声应是赶紧退出堂去。

    见王四退出堂去林慎才气顺了些,朝明清欢看了过去,“你既然识相肯放过我儿,明日要本将军怎么配合都好说,今日先将我儿放出来由我带回家去养伤。”

    “林公子住在鄙衙,下官定会好好照顾,明日升堂二审后再交由将军带回府去,”明清欢道,“ 还请将军配合。”

    谅明清欢也没有胆怠慢自己儿子,林慎哼了哼,这才起身与明清欢撞肩而过,大摇大摆离开二堂,同他一道来的随从拿过伞绕过明清欢跟了出去。

    明清欢在随从经过时略侧过身,淡声道,“将军慢走。”

    待林慎主仆走远了才开口吩咐,“谢官差,麻烦你去牢房吩咐一声,让牢头给林不凡找个好大夫,单独关押,并予以优待。”

    闻言,谢冬风将视线落在年轻知县身上。

    明清欢半转过身,补充说,“另外以高价聘请可靠的江湖好手,此事比较着急,还请谢官差尽快办好。”

    谢冬风略一思量,开口,“江湖上的人要价都比较高,大人刚到任上,财力只怕比较紧张。”

    “依谢官差看,如果本官需要雇佣十名武功高强的江湖好手,供自己差遣两年,”明清欢思忖着问,“需要多少银子?”

    谢冬风略作思量,答,“三百两左右。”

    大承前年刚与北国签订休战协议,作为战胜国从北国得到了巨资赔偿,所以大小官员的俸禄都比之前丰厚许多。明清欢不过七品知县,年俸已经有六十两银子了。但照谢冬风所说,雇佣十名江湖好手,两年花费三百两,以她的财力确实负担不起。

    不过谢冬风说的价在江湖中已经算是比较便宜的了。

    片刻思量过后,明清欢道,“本官可以出一千两,尽快,且尽可能往好的挑。”

    谢冬风眼睫微动,略有些意外但未做追问,执手答一声“是”,领命退出堂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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