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难看出上头的知县今日明显不太舒服,并不想过于劳心劳力提审白胜才。好在谢冬风原本想要的便是这个任命,于是开口言是,准备领命退下时,视线无意间落向偏门处,注意到怀揣烟灰色披风的翠色衣裙少女。

    少女面色几许犹疑,踌躇着自己是否可以入堂而来。

    明清欢顺着谢冬风的视线看过去,也注意到了明清妧的存在。明清妧见姐姐注意到自己,这才迈开步子往堂内来。

    明清欢注意到她怀里搂着的灰色披风,为怎么回到后院换衣服犯的难算是迎刃而解了。明清欢好像一直都记得她月例的日子,这连她自己都没刻意去记过。

    明清妧经过李师爷,走到姐姐面前,将怀里烟灰色的披风给一身官服的姐姐披好。

    谢冬风将视线从明清欢姐妹两人身上收回,转过身体,抬步出了公堂。

    李师爷见谢冬风出去,开口禀报,“大人,属下先下去整理账本,整理好后再拿给大人过目。”

    明清欢转眼看向李师爷,“昨日发下来的文书说要开办女学,师爷记得今日申时同主簿,县丞一起入后院同本官商议具体事宜。”

    李师爷躬身言是,领命退了出去。

    明清欢从公案前站起,见凳子上并没有沾上血迹,理了理身上的披风转身对明清妧道,“走吧。”

    “嗯,”明清妧温顺回应,“大人。”

    这声大人叫得有些刻意,像是故意让姐姐知道自己已经改好口了,以后都不会叫错了似的。

    两人一路穿庭绕院进入东厢房,入院后明清妧开口提醒姐姐,“东西在被褥下。”

    观她神色不难猜出东西是为何物,明清欢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抬步往书房去,临门一脚回首吩咐打扫庭院的丫鬟归荷,“未时六刻提醒本官。”

    丫鬟恭恭敬敬地拂身答是。

    明清欢转回眼,提起衣摆抬步跨过门槛。穿过书房后进入卧室,理开叠好的被子,露出藏在下面的一只匣子。

    拿出匣子打开,里头装着崭新干净的月事带。

    明清欢将揭下的披风搭在床边的架子上,解开腰封,将官服脱下后放入衣柜最底下的一层。从中间一格拿了一身干净的中衣回到床前,松了裹胸布换上中衣,将自己拾掇好后上床准备小睡一会儿,待用过午饭后再处理公务。

    午时四刻左右,明清妧来敲门喊姐姐用饭。用过饭后明清欢回到书房,却不怎么想处理公务。于是打算将睡前换下来的衣服都给洗了,洗完后再行处理公务。

    丫鬟归荷入院见知县大人坐在水缸旁边自己洗衣服,意外之余恭敬开口,“大人,这种事交给奴婢来做吧。”

    “本官出身清贫,习惯自己做这些事。” 明清欢挽了挽滑下来的袖口,“你跟院里的下人都说一下,以后本官的衣物你们都不必沾手,卧房也由本官自己打理。本官不喜欢别人碰本官的东西。”

    归荷微微拂身,“是。”

    明清欢道,“你去忙吧。”

    归荷再度拂了下身,依言离开。

    洗完衣服是未时一刻,离申时还差七刻(一百零五分钟注:一刻十五分钟)。

    为了防止百姓稍有不顺心的事就到官府呈控,增加地方官员的工作量,朝廷将放告日从隔日放告一次改为隔三日放告一次。

    昨日是明清欢上任以来的第一个放告日,上早衙时告状人以十人为一队呈递状纸,由她过目后略加盘问。如此往复,收了一整个早衙的状纸后将所有状子封束装匣,并写明内共装了几张。退堂后连匣带回内院,由知县在放告日后一天审核批阅完毕。再后一日便得将所有批词张贴于衙署之前的照壁上。

    在先帝之前科举出身的地方官员对律法明细其实都不算精通,所有大多会聘请精通律法的刑名师爷辅助自己完成批阅,写批词这个环节基本都是由刑名师爷完成的,知县只需要过目一下即可。

    新帝登基后将刑法典律也纳入考核范围,且格外重视,以保证官员上任后有独立批阅公文的能力。

    明清欢陪明小宝一起学的法律,对律法的精通程度并不亚于能通过科举考试的举人,所以也能独立完成批阅公文这份工作。

    前知县则是先帝在位时考中举人的官员,是以聘请李师爷作为刑名师爷兼账房师爷。明清欢刚到任上,还没有审核批阅的经验,昨日退早衙后升堂审过刘妇的案子后与谢冬风吃完饭回来,打发走上门要人的林慎,回到书房批阅了早衙收到的半数状纸,然后在晚衙时交给了李师爷让其过目。

    李师爷一 一看完了她的批词,只指出几处不妥,其他的都批得无可指摘。尔后又接了一整个晚衙的状纸,连同早衙批剩下的都放在书房待批。

    所以今日的工作量还是挺大的,明清欢昨天虽然已经批烦了百姓们鸡毛蒜皮的小事,洗完衣服还是得赶紧回书房批阅。

    提起朱笔批了约莫半个时辰,衙役前来禀报林慎亲自送赔偿金来了,明清欢懒得出去应付,便吩咐说让李师爷去交接打理,然后让候在门口的小厮给自己把案上的冷茶换成热水。

    未时六刻,丫鬟归荷准时来提醒明清欢时辰到了。

    明清欢简单吩咐归荷申时左右迎接县丞主簿等人入议事厅看坐奉茶,趁着还有两刻的时间继续批阅状纸。

    将近申时的天色寡淡灰白,谢冬风从监狱出来,穿过仪门,经过戒石坊、月台,绕过一堂、二堂,在二堂与内宅门间的甬道遇见李师爷、顾县城和王主簿。

    李师爷问,“谢官差可是查清了王家杀人焚尸的案子,去向大人禀报?”

    “刚刚审出结果。”谢冬风答,“大人召见师爷县丞几位,是去商量什么事?”

    “上面要求开办女学,”李师爷回答,“大人召我们过来是商议相关事宜。”

    谢冬风没再开口,与李师爷顾县城王主簿前后脚进了内宅,由小厮接引至议事厅看座。

    在小厮通报后明清欢来到议事厅见谢冬风也在并不意外,落座主位后开口询问,“谢官差已经审出结果了吗?”

    “白胜才已招供杀人焚尸的罪行,”谢冬风起身,“这是已经画押的供词,请大人过目。”

    明清欢接过谢冬风递来的供词,垂眸细细审阅。

    原来王家媳妇是被自己丈夫王威喝醉了酒用枕头活活闷死的,第二日王威酒醒见身旁的妻子已气绝多时,想到新帝登基后修改刑法,杀妻也要判刑,虽然意外杀妻罪不至死,但岳丈那么宠爱女儿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定会将自己告上衙门怎么着也要多判上几年,于是找到了官司打得好但口碑德行都挺差的状师白胜才帮自己想办法。

    白胜才是个没有道德底线的赌鬼状师,早些年就把自己媳妇给赌输了,后来还因为赌债被人打断了一条腿。白胜才听完王家父子讲述情况后并没有立刻就狮子大张口,只需要二两银子就肯出主意。

    主意是让王家父子骗一个外男入门打死,然后谎称该男子与王家媳妇通奸。杀妻罪不至死,但杀死外男是得判处死刑的。这点法律常识王家父子还是有的,听完自然不肯同意。

    但白胜才说按照大承律法,通奸者人人都有权力将其抓捕送到官府判罪,在抓捕过程中对方若因反抗被人打死,该人并不判罪。这样一来,既躲过了亲家的问责为难,同时若外男有亲戚发现其身死王家也可用通奸之事让对方不敢张扬。就算对方真的告上衙门,官府也不能判王家的罪。

    最终王家父子听了白胜才的话,将街头代写家书的书生请到家里来写信,然后将其杀害。尔后赵大诚心急火嚷带着家丁来砸铺子,被王家父子糊弄离开后白胜才上门领赏。

    如此一来王家父子算是妥妥犯了死罪,白胜才原本计划以此对王家父子长期进行勒索要挟,反正他一个随时可能被债主打残弄废的人并不在乎两败俱伤。但到了王家,见死得头破血流的外男是自己唯一的儿子时彻底崩溃了。银子也没拿就回了家,回家后又折了回来。依仗王家父子对自己没有戒心一 一将其杀害,然后将儿子与王家父子拖到一起,焚烧现场以掩盖痕迹。

    明清欢看完供词不由得庆幸现在已经是深秋了,因为为了顺应天意顺乎四时,历朝历代都只能在秋后对死囚进行处决。现在便可算是所谓秋后,白胜才这般狼心狗肺的罪犯定了罪后随时都可以拖到法场进行斩首,不必多余浪费衙门里的粟米养着。

    将供词递回谢冬风手里,明清欢开口,“白胜才背负数条人命,由师爷草拟告示,着三日后西市问斩。”

    谢冬风接过供词后垂下手,“大人可要亲自提审一次,再作判决?”

    “本官相信谢官差的办案能力。”明清欢眼睫微抬,“本官准备与师爷县丞和主簿商议开办女学具体事宜,谢官差若是不忙,也留下一同商议怎么样?”

    谢冬风轻声答是,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明清欢看了看在座的诸位,开口询问,“开办女学的相关款项不日便可拨下来,各位对相关事宜可有什么规划和提议?”

    顾县丞将茶碗搁回桌上,“县城内的居民识字率普遍比较高,两相比较,县城外的村民则普遍目不识丁。属下认为就现状而言,应该先抓好识字率,招收六七岁的女童入学习字。”

    明清欢开口,“县丞所言极是,既要开办女学,招收六七岁的女童入学习字应当作为主要任务。”

    李师爷开口,“据朝廷发下的文书来看,朝廷拨下来的银子可用于购宅修造学堂、聘请讲师,以及购置粮食,如此便可保障女童在学期间可不必上交学费。想来朝廷的初心便是提高各地女子的识字率。”

    “李师爷和顾县丞说得都很有道理,”明清欢思忖着道,“开办女学首抓的便是女童的识字率,这毋庸置疑,但本官想借此机会为已经成年的女子也谋些福利。”

    谢冬风眼睫微动,视线落向主位处一身蓝色常服的年轻知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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