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若汐的手微顿几秒后又继续捏泥,只是比刚才多了一些力道。

    “这都一年了,若灵验早就灵验。看来这道观里的师傅也会说假话,信不得!”

    沈初尧闻她话意,低笑一声,提起衣摆再次坐下,“再等一年,若不灵验,我就摘了它。”

    ……

    熙攘的人群渐渐散去。除了零落的闲散人家,就连那些小摊也开始陆续收摊前往柳河畔,进行下一场热闹。

    沈初尧手里的泥人,上了和柳若汐衣衫一样的颜色。

    五官更是雕刻得栩栩如生,即便还是半成品,明眼人也能看出,这分明就是他旁边的那位秀丽佳人。

    一侧的柳若汐则看着手里四不像的泥人,越发气闷失了耐性。

    因不愿认输的性子,她又暗自较劲,就连沈初尧起身离开都未曾察觉。

    交付完泥人的沈初尧返回后,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双白皙的手,此时被黑泥遮了春华。

    “我帮你吧,若汐。”

    “不用!我可以。”

    “我知道你可以,只是时间不早了,胡伯也该前往柳河畔了。”沈初尧轻声提醒。

    闻言,柳若汐抬起头,歪了歪身子,看向已经开始整理滩子的胡伯。

    有些不好意思的她,傲娇地仰视身前人,瘪了瘪嘴道:“我先说明,不是我请你帮忙。是时间紧迫,你非要帮我的。”

    沈初尧:“嗯,若汐最聪明了,要不是时间紧迫,若汐一定会捏一个最好的泥物。”

    “那当然了。”

    后觉此话含义的柳若汐,随即瞪了一眼他,小声催促:“沈哥哥,你就别贫嘴了,快点,别误了胡伯。”

    沈初尧浅笑一声后,特意把圆凳拿到她的对面,遮住了她和桌子,开始着手替她重新揉搓有些干的黑泥。“若汐,你想让我捏什么?”

    “你就捏一个人吧。”

    “好。”

    三刻后,那滩历经百般揉搓得黑泥,已被塑成一位翩翩少年郎。

    柳若汐觉的似曾眼熟,便伸手拿起竹刀开始从那成型的泥人脸上,刻上清俊五官。

    定好取货时间,他们二人也跟随其他人一同下了云微山。

    ……

    柳河畔繁荣更盛,不止青年才俊、靓丽佳人,更添了许多稚口小儿。

    往年赏月他们两家人都会去最高的楼宇「观鹤楼」,摆宴拉家常。

    今年,柳若汐不想再过那无聊至极的赏月宴。

    早早告假,拿了两壶拣米酒,就拽着沈初尧第一次前往水榭,顺道还买了两盏莲花灯。

    “沈哥哥,咱们也许愿吧!”

    仲秋时节寒风初露,刚放入河面的莲花灯,很快就浮游着飘向远处。

    柳若汐拢了拢身上大氅,上面的银狐绒衬得那微醺小脸更显娇嫩。

    她依靠在坐凳楣子上,眼波流转地看向夜幕下的人间星河。

    河畔花灯如繁花锦簇,映得人脸温情暧昧。

    冷风吹起她的拢袖,那发髻上的淡色发带也随着缠绵悱恻。

    她身后的沈初尧恐她会像话本子里的嫦娥般,随风入云川。

    他急忙走向她,伸手握住那温凉的玉手。

    柳若汐目光一紧,她抬头看向,同样看向她的沈初尧。

    不知是酒醉还是景醉亦或是人醉,她直起腰身,慢慢接近同样脸颊泛红的沈初尧。

    近了,咫尺之间。

    忽起夜风不合时宜的迷了眼,她痴笑一声,“你可愿护我一生恣意。”

    河岸有一两鬓成霜的画师,他正在会神描绘那水榭中的一对佳偶。

    围观人群,皆赞画师的妙笔生花,人物活现……。

    唯有画师不满地撕了这副快完成的佳作。

    他的画工自喻出神入化,却在此刻起了疑,难不成真到了江郎才尽?

    想来也是,若非江郎才尽,为何画不出那榭中人的神韵。

    罢了,画师遗憾地叹息一声,随即收了画具,背上画箱拄着拐棍,颤颤巍巍走远。

    那幅撕坏的画作,被有心人捡起,收入囊中。

    ……

    醉意颇重的柳若汐是被沈初尧亲自送回府邸。

    深眠后的她,本该无梦。

    偏偏今夜,一位陌生且熟悉的少年闯进了她的意界。

    那少年被雾气缭绕,看不真切。

    可她却能感受到,那透雾,让人泛起冷意的目光。

    “若汐”熟知得声音令她目光一顿,随即转身看向身后。

    只见沈初尧一身婚服,浅笑着伸出手,手腕处赫然吊挂着一枚胧着黄晕的白玉。

    “汐姐儿,别愣神了,还不快梳妆了,姑爷的轿子可在府门前等候多时了。”不知从何处而来得秦娘子,一个劲地推搡着她去换绿装。

    外面霎时响起得锣鼓声、欢笑声、祝贺声围绕在屋外。

    青纱窗渐渐被红霞染透,大哥、二哥、娘亲还有……阿爹,皆穿盛装前来欢送她。

    她就像一个木偶任她们披上霞帔,带上金丝珠翠团冠。

    “汐儿,出了门子,便为人妇了,不可再任性了,知道吗?”娘亲在她身前,柔声叮嘱。

    “就是,不可莽撞了,知道吗?小幺。”二哥硬朗的脸尽显不舍。

    “幺妹,沈家乃书香世家,去了那里,事事皆要规矩些,明白否?”大哥严色教导。

    她渡步走了一圈,最后才来到,这位陌生的阿爹前。

    “去吧!”阿爹挥了挥手,严肃的脸,没有丝毫情绪。

    她不知真假,回身看向不远处的沈初尧时,她觉得也许可以是真的。

    她手执却扇遮了面,欠了身子,“女儿,这就去了。还望娘……爹保重身体。”

    熙熙攘攘得拥簇下,沈初尧来到她面前,她偷瞄了一眼身前人,本就上了腮红的脸颊更添羞红。

    沈初尧温柔地牵起她的手,脸上洋溢着幸福甜蜜的笑容。

    “若汐,我定护你一生无忧。”

    “我信你,沈哥哥。”

    “姑娘出门了!”宏亮得喜庆声,由内传到外面。

    他们的绸鞋还未踏出门槛,外面晴朗的天空骤然被乌云吞噬,阴风阵阵地吼声被突然涌进得一群黑甲铁卫遮盖,嘶鸣得铁骑打断了所有嬉笑声。

    为首的高马上坐着那位锦衣少年。

    寒光乍现,箭破风声如雨袭来。

    凄厉声、惨叫声刺穿耳膜,闷重声、皮肉撕裂声波澜不断。

    她定定地站在原处,直到脸颊溅上猩红温热,笑容才瞬间僵住。她迟钝着抬手轻触,瞳孔随着指尖血液骤然收紧,不敢相信这一切的她迅速转动身子。

    红服成黑的沈初尧早已松开了她,直挺挺倒了下去。

    这一幕冲击着她的神经,双腿瞬息间失了力,她就像断线木偶般跪坐在地。

    她艰难地爬向不停流血的人,嘶声充斥闺房:“沈哥哥,沈哥哥,你醒醒啊,我求你醒醒啊,你别睡,你别睡啊!

    “沈初尧!我命令你不准睡!!你给我醒过来!沈初尧!!!啊!!!!!”

    直到嗓子涌上血腥,再难出声。她呜咽着紧紧抱住身体渐凉的人。

    外面的锣鼓声戛然而止换了曲调,红绸渐染白霜。

    泪如雨晕染了红妆,锦缎绿衣亦被身后流淌的血浸红浸黑。

    寒风瞬起更是吹掉了那可笑至极的金丝珠翠团冠,满头青丝倾泻而下凌乱飞舞。

    模样凄楚的她扭头看向同样惨死的家人。

    她垂下眼帘,犹如折翅青鸟塌了头。她呆呆地看着满手鲜血和怀里的人,魔怔般啜泣喃呢:“不该这样的,不该这样的……”

    “他不是善女子的有缘人,执意为之,必遭祸事。”

    寡淡的声音,使她抬起那快断了的脖颈,糊了一层水的眼睛让人揪心的疼。

    待看清来人是那赠玉的青衣道士时,她惨然笑了,气竭若悬丝般质问,“为何,不早说……你为何……不早说!”。

    “莲”虚渺声自上方传来。

    顷刻,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冲淡了稠血,青衣道士随那黑甲铁卫逐渐淡化,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些惨死的人、布满黑血的房间。

    直至所有不属于她意界的东西全部消失。

    ……

    柳若汐缓慢睁开睡了一夜的眼睛。

    映入眼帘的粉色纱幔,令她后知后觉地抬起手臂。

    染满鲜血的手,此刻白皙干净。她仍心不安的侧头看向明亮外室。

    原来……真的……只是……一场梦……。

    柳若汐重新闭上眼睛,眼尾处的热痛令她十分不适。

    用手轻揉时,湿凉感又突兀地提醒她,那场梦太真实。

    片刻后,从臂膀生出得酸痛,使她脱力般垂落。手刚触到床又被一件硬物,硌得微痛。

    本就因梦心慌心累,此刻更添烦乱。她直接抓住那物件,不假思索地扔到地上。

    “叮~”清脆悦耳声,引得门外人推门而入。

    “姑娘,何时醒的?”

    柳若汐侧目瞅了一眼近前的丫鬟余瑶,躺累的身子被她用手支撑着坐起,慵懒得半依在床头上。方回应:“有一会了。”

    “姑娘,可是没休息好?”余瑶关心问,眼睛无意瞥到不远处,躺在地砖上的东西。

    “许是昨儿玩得太过,一时回不过精神。”柳若汐盯着锦被上白净的手,心虚回应。

    “姑娘,这玉佩可是昨儿,沈家郎君送的?”余瑶捡起那沾了灰尘的物件,心细的用手帕擦拭。

    “玉佩?”

    柳若汐猛地瞪圆眼睛,惊疑地看向余瑶手里的玉佩,似是想起什么,她不安地忙问:“阿瑶,可有别人进我房间!”

    “我一直守在门口,并未有人进来过。”余瑶担忧且疑惑地看向一反常态、神情慌张的姑娘。

    柳若汐深知余瑶不会欺骗她。

    可这玉佩,明明昨儿就被她扔在云微山。此时,它不应该再出现在这!

    难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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