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若汐不敢细想,忌讳惶恐道:“阿瑶,你把它扔得远远的,我不要在府邸看到它!”

    余瑶:“是,姑娘。”

    待光线被门重新隔断在外,她仰面朝天凝视虚空的床幔。

    她眼前又浮现出满身是血的沈初尧,他那双清明温柔的眸子逐渐扩散冰冷。

    ……

    “汐姐儿,大喜呀!”

    沉寂于梦中的柳若汐扭头看向微喘粗气,喜笑颜开的秦娘子。

    “喜?”

    秦娘子执起手帕掩嘴笑道:“汐姐儿,大喜!那沈家今儿一早就聘了赵媒婆,前来提亲。”

    “你说什么!沈家提亲!”柳若汐心登的一下绷紧,神情又紧张起来。

    秦娘子以为她不信,复又接着说:“嗯,是沈家来提的亲。不过想想也是,咱主君如今现任忠武军节度使,那可是从二品大官,

    “欸!汐姐儿,你且梳妆了再去也不迟啊,这婚嫁之事也急不得一时半会……汐姐儿!”

    柳若汐一心附在提亲这件事上,急得连鞋都没穿就跑了出去。

    不管那道士说得是真是假,她绝不能让梦里的事发生,她要护住沈初尧护住柳家。

    深秋的风携水雾,沾了她一身,未梳得青丝挂了冷霜。

    除尘的院子、丫鬟皆低过头回避未穿外衣的她。

    还未过前堂檐廊,赵媒婆的喜笑声起伏高扬。话里话外皆是夸赞沈家门楣如何好,沈家郎君如何好,更是句句不离此乃天作之合,郎才女貌……。

    这句句撮合如春雨,浇在柳若汐这急切的心火上。

    她逐渐放慢脚步,直至停在门边,她怕沈初尧在里面。

    屋里依旧是媒婆自夸自卖,偶尔她大哥也迎合几句,唯独没有沈初尧的声音。

    “姑娘,小心受凉。”紧跟着赶来的余瑶,贴心的把手里的大氅披在她身上,随后蹲下身子替她穿上鞋。

    柳若汐低头看着身上多的这件银狐绒大氅。她记得这银狐,这是她去年生辰时,沈初尧特意送的。

    她抬手轻抚软绒,暖意包裹住微凉的手。她更记得那时他说,她虽练武,却始终是女孩子,身子自是比男子娇贵些,经不得寒。

    “姑娘,这亲事必是要定下的,咱们先回去吧,若被郎君看到姑娘未梳妆,姑娘岂不是又要受罚了。”余瑶忧心劝着。

    恰巧屋内的柳从南也正要应下这场婚事。

    不!这婚事不能定!

    柳若汐急忙推开扶她的余瑶,用了此生最大的力气,她推开了面前这一指厚的门。

    “我不同意!这婚事,我不同意!”决绝地语气惊得屋内二人,瞬间停了话,皆看向冷脸的她。

    “若汐”身后暮然响起得声音,令柳若汐寸心骤紧。他怎么会在身后?自己刚才的拒绝,是不是伤了他的心?

    “你这是什么样子!你给我下去!”柳从南最见不得柳若汐没有规矩,此刻见她衣冠不整,既羞又怒地喝斥。

    “姑娘,先回去吧。”余瑶赶忙走过来拽她。

    其实,此时的柳若汐比任何人都想逃离这一手造成的困境。可是……她的双腿此刻就像灌了千斤铁砂般再难移动。

    “伯言兄!”

    身侧起了凉意,随着声音,柳若汐看向已站在身前,完全遮挡她的沈初尧,那挺直的腰身为了婚事,折了腰。

    “今儿这事是我们沈家唐突,承兮在此代沈家向你们赔礼。”

    “承兮,此事由不得她,这亲事必是要定下的。”柳从南当着他的面,也不好再发火,便强忍怒气道。

    “伯言兄,其实,若汐于我而言,只是兄妹之情。都是家母会错了意,才闹了这么一出。

    “只恨,我来得晚了些,平白玷污了若汐妹子的清誉,还请伯言兄莫要再动怒火,否则,承兮万死难辞。”沈初尧言语尽显请罪,那双抱拳得手却被攥得骨节泛红。

    须臾后,柳从南深叹息道:“罢了,既然你们二人皆无此意,我也不愿做那强人所难之事。承兮,此事你也不用自责,沈家与柳家还是如往常般,才好。”

    “唉!老身还想着这清河县能配柳家的,唯有这沈家。想这二人多般配,如今竟……唉”见自己白忙活的赵媒婆又不敢得罪他们,只能皮笑肉不笑的说些酸话。

    沈初尧起身后看向赵媒婆道:“此事,是我沈家思虑不周,你的辛劳钱还是理应得的。你且先安心回去,等明儿我自会差人把银钱送去。”

    闻言,赵媒婆一改苦态,笑盈盈地打着团扇走向沈初尧,献好道:“沈郎君的话,老身自是心安。这钱老身也不是白收,今儿这事,老身定会守口如瓶,待日后有合适的小娘子,老身亲自替沈郎君留着。”

    “那就,多谢了。”沈初尧知媒婆的嘴,是最不严谨。唯有银钱才能封口,这也是他甘愿付钱的原因。

    合了心意的赵媒婆扭着水桶腰,继续往外走,路过柳若汐时,惋惜地摇了摇头。

    堂上的柳从南欲要再寒暄几句,外面突然传来林宅老的声音,闻音似是有要紧事。他捏了捏眉骨,告了歉意,快步走出屋子。

    沈初尧待柳从南离开,才转身看向一直不做声的柳若汐。

    他的内心从被拒婚那一刻起,就被悔恨的潮水浸满。他不该鲁莽,他明知昨夜皆是醉话。

    如今细看她只单衣披了件银狐氅,他心疼得替她拢了拢,又帮她整理了一下垂落的发丝。

    指尖无意触碰到微凉肌肤时,愧疚自责又使他心如刀绞般疼的窒息。

    怕泄露情绪,他紧抿薄唇。片刻后,才压制颤音,用极温柔的语气哄着。

    “若汐,这件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横竖有我这个当哥哥地挡着。

    “只是,以后若是别家来提亲,你不乐意,就让余瑶去沈家找我,我来劝你兄长。你万不可再如此性急,平白被别人看了笑话。

    “现如今已是深秋,寒意虽比不得冬,却也是入骨三分。你也快些回屋,别生了寒,不好调养……”

    “沈哥哥!”柳若汐突然打断他的话。

    因梦,她想让他只拿她当妹妹,又不想让他只拿她当妹妹。

    内心极为矛盾的她凝视沈初尧,开口时嗓音多一丝沙哑,“你刚才赶来,可是…为了亲拒这场婚事?”

    沈初尧:“嗯”

    连停顿都没有地回答,让柳若汐彻底低了头。

    原来,即使自己不拒婚,这婚也会被他亲拒。

    她吸了吸酸涩的鼻翼,强装笑意的重新抬起头看向沈初尧。

    “既如此……甚好!”

    说完,她倔强地往后退了一步。

    转身时穿廊风吹痛了她的眼睛,身上的银狐氅也随着在空中如白蝶展了残翅。

    出了前堂,她紧紧拽着身上的银狐氅,渐渐放慢了脚步。

    她走得极慢,慢到眼尾滑落得每一滴清泪,正好被她踩碎。

    ……

    回到庭院,那方池塘尽是枯败之景。

    柳若汐坐在青石上,垂首看向那池中倒影,如残荷般憔悴的面容,令她失了心绪。

    她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素白小臂。因够不到水面,她略弯了些腰,勉强用指尖划破镜面,搅起波澜,混了水色。

    “姑娘,不是最不愿来这池塘吗,今儿为何还要戏水?”余瑶悄悄来到她身边,劝着。“姑娘,天冷了,咱们还是回屋吧”

    “阿瑶,你相信姻缘天定吗?”柳若汐收回手,直起腰身,凝视那些零散枯折的荷梗。

    若这荷是郎君,想必……也唯有沈初尧配得了。

    余瑶不解得也随她看向池面,打趣道:“我自觉得只要心中欢喜,何必在乎天定。若事事都要天定,那人们直接去月老庙拜求,不就成了。”

    一语破的,柳若汐瞬间被点醒,她此刻好像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随即笑着看向余瑶,“阿瑶,你可真是我的好阿瑶。快!替我简单梳妆一下,我要去趟云微山。”

    “姑娘,时间不早了,还是等明儿再去吧。”余瑶看向起身往屋里走的她,轻声提醒。

    “不,今儿,我必须去!”柳若汐停在檐廊下,目光坚定地看向墙外浮云。

    她一定要找到那名道士,把玉还给他,然后让那道士替她解了这有缘人的蛊咒。

    只要解了这玩意,即使沈初尧只拿她当妹妹又如何,大不了她舍脸让大哥亲自登门,用那人的名义逼婚。

    她就不信,搞不定他。

    “阿瑶,那枚玉佩,可还在你那?”

    “姑娘,我这就去扔掉。”余瑶怕她生气,连忙转身要出去。

    柳若汐:“不必了,把它给我吧。”

    余瑶:“是,姑娘。”

    柳若汐紧紧攥着那枚温凉的白玉,迈进门槛,等待服侍她的人。

    ……

    过了节,现今的云微山空无一人。

    寒风一吹,那遭人踩踏而烂的松叶同沙尘一起浮动,更添萧瑟。

    随着夕阳渐落,柳若汐拢了拢身上大氅。

    周身除了残枝因受不住风而断裂落地声外,并无其他声响。

    她凝眸扫视四周,因不想摸黑下山,她直接放声高喊:“道长!我知道,你在!

    “道长!我把玉拿来了!

    “道长!道长!!……”

    不知过去多久,嘶喊声逐渐沙哑,干涩的嗓子再也喊不出半个字。

    柳若汐失落地坐在石凳上,手里依旧攥着那枚玉佩。

    少时,似是想到一个坏主意,她习惯性地微眯着眼,轻笑一声,故作生气道:“既然你不要!那我再扔一次便是!”

    “不可!”

    “……!”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柳若汐如触电般猛的站起,随即转身看向身后的道士。

    她用手轻抚胸口,须臾后埋怨:“道长,你能不能不要总是神出鬼没,能吓死人,知道吗!”

    青衣道士一甩浮尘,轻步绕过她,坐到另一边石凳上,声音淡漠,“此玉,乃你上世所求。”

    “上世?”柳若汐惊异地看向他,又联想到玉佩吞血的场景,立即心存戒备。

    果真是妖道!

    随即她又有点勉强的否定这一想法。

    只因按话本里描述,妖道本应一身邪气,十分骇人。

    而眼前人却一副仙人道骨样。

    除了妖道,或许眼前人,是位得道真人,也未尝不可。

    “那个,道长,你和我的前世很熟吗?”

    “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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