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自己虽然为自己出了气,但兆惠总不能就此翻篇,一点补偿都不给:“开年我得去江南办差,你有什么想要的?我给你带回来。”

    “你去江南做什么?”明月下意识有些紧张。

    “先前说了,十六年皇上南巡,我奉圣命,先行江南,勘察河工。”兆惠解释。

    明月这才松了口气:“我哪知道有什么好东西?你带回来什么就是什么,先说好啊,带那些首饰衣服。我是个大俗人,只爱这些身外之物,你可别拎两根水稻回来。”

    一番话说得兆惠都笑了:“这是自然。”哪有千里迢迢,就给她带土产蔬果的道理?

    他想了想:“江南那一带近海,洋人也多,我托人去看看有没有些洋人时兴的小玩意儿,给你带过来。”

    其实真要说起来,江南的洋人还能比北京多?宫里还有个西洋画家呢。但是明月什么也没说,而是主动贴上去,伸手抱了抱他:“大人你真好。”

    不管如何,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

    夫妻之间的事,往往需要论心。至于这么做到底值不值,有没有必要,反而是其次的。

    很多事情,太讲究实际,反而不美。

    “还叫大人?”兆惠将人圈在怀里。对她的主动靠近,他自然欣喜,但还是忍不住调笑一句。

    明月把脸侧到一边去,以她的性子,显然是不肯轻易叫出那个称呼的。

    明月不肯开口,那兆惠只能“请”她开口了。明月侧过脸去,独露出白皙的颈项,因而细细密密的吻皆落在明月的颈项上,引得她发痒。

    马车渐渐放慢速度,最后停住。

    到家了。

    常年在外头喊了一声,但是兆惠没有开口,也没有一点松手的意思。

    明月推了推他,没推动,只好红着脸,小声道:“到府上了。”

    他只是“嗯”了一声,反而抱得更紧了。

    明月有些紧张,怕他又要胡闹,又轻轻拍了拍他,放软了语气:“夫、夫君……”

    刚喊完,就看兆惠正笑意盈盈地瞧着自己,表情就写着:终于肯这么叫他了?

    之前在床笫之间,明月哪怕快疼得晕过去了,也不肯这么喊他。

    明月刚叫完,就慌慌张张地转过头去,脸发烫到她都快怀疑是不是要发烧了。

    “不过是寻常称呼,你何必害羞?”偏偏兆惠还追着不放,在她耳边轻笑道。

    一向爽朗直率的人居然会因为一个称呼羞红了脸,传出去也是奇谈。

    可这称呼也不是说叫就能叫的呀!明月嗔了他一眼。

    难得见明月娇羞模样,他一时更难放手。

    二人温存了好一阵,兆惠这才另外问起:“对了,到时成亲,我得去前头接待宾客,你想和那些弟妹或是亲戚,或是同僚女眷说说话么?”

    因着开年兆惠就要前往江南,所以婚事必须在今年年底赶紧办了。

    而她是韶屿这件事,也就只有他是真正相信的,在大多数外人看来,明月就是他寻来的亡妻替身,因而见她也不免带了几分奇异情绪。

    “算了吧。”明月犹豫着拒绝了,“那些人……我从前并不认识,也不熟悉。彼此若是说话,她们只怕也是碍于场面,和你的面子,不得已对我恭维罢了。”

    兆惠对她的回答并不惊讶,他只有一点担心:“我只怕你进门后,对这些关系不好处理。”

    须知韶屿虽然和他是被迫拴在一块的,但韶屿出身名门,自幼教养也极好,处理家务游刃有余。在她病故前,兆惠几乎没怎么操心过家里的事。也就她病故后,不得已兆惠才管了一下家里的事。

    “进门后名正言顺,我自有办法打发了她们。”明月非常自信笃定。

    “好。”既然是同一个人,处事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明月偏过头:“你相信我能够处理好?”

    他们是要成亲结为夫妇的,必然要给对方足够的信心:“你生性聪慧善良,总不会把事情办得毫无回旋余地。”

    明月靠在他身上:“谢谢你。”

    “说什么傻话。”二人相携着,下了马车。

    ……

    兆府的未婚夫妻喁喁私话,紫禁城至高无上的夫妻则另有一番光景。

    自从被定为未来新的皇后,皇帝往皇贵妃宫里去的次数也较以往多了不少。

    皇贵妃本不是生性开朗之人。不过,她深知太后与皇帝的母子情深。因此,有时与皇帝待在一起,也会下意识挑些和太后有关的事情聊起。

    “听说今日皇额娘召见了锡尔馨氏?”皇帝似是无意间说起这事。

    “是啊。”皇贵妃笑道,“锡尔馨氏既是孝女,又即将与兆侍郎成婚,因而太后娘娘赐下了不少赏赐呢。”

    如果不是情况特殊,皇帝其实很少对大臣的家务事上心。他虽然因为金川办差这一趟,对兆惠观感不错,可对兆惠的家属情况,依旧停留在十年前的印象:“哦?成婚?说起来,他原配也为锡尔馨氏,只不过过世多年了。”

    皇帝能回忆得这么快,也与兆惠的原配和孝贤皇后关系甚笃有关。

    ——说起来,当年二人也是一起钓鱼的好朋友。

    “皇上可真是好记性。”皇贵妃似是颇为感慨,“说起来,当年兆侍郎的先夫人,臣妾也是见过的。如今这位,不光姓氏与那位先夫人一样,就是容貌也……”

    “也如何?”皇帝挑眉。

    “倒是活脱脱一个先夫人在世了,就是太后娘娘,看了都说有几分眼熟呢。”皇贵妃浅笑,“兆侍郎真是惦念旧情之人。”

    这话的含义,不言自明。

    “同样的容貌,性情还能相同?”皇帝不以为意。

    “依臣妾看……很有先夫人遗风了。”

    “倒是奇事。”皇帝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脸上看不出情绪。

    孝贤皇后故去一年有余,在皇后的丧事上发疯之后,皇帝似乎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大肆晋升宫中嫔妃,选定继后人选,宠幸别的嫔妃……

    似乎日子还是该过就过,死去的人已经只剩一个符号了。

    哦,还有一个承恩公的爵位。

    那一夜,皇帝并没有在皇贵妃宫里留寝,当然,他也没有去后宫里任何一个嫔妃处。

    “娘娘,您这又是何必呢?皇上好不容易来这里一趟。”皇帝走后,皇贵妃的贴身婢女心疼道,“您又不是不知道,孝贤皇后薨逝,可皇上念旧,依旧厚待傅家。”

    有傅恒那么个小舅子天天在皇上身边转悠,皇上能忘得了孝贤皇后才怪。

    皇后死了,她们主子被定为继后,力压那些平时总是自以为有宠的“宠妃”一头,这是多少人梦里都未有之奇事,可她们主子为何偏要在皇上面前提起孝贤皇后呢?

    活人何必与死人相争呢?活人争不过死人,死人也不知生者之乐。

    “呵呵……”皇贵妃笑了,却不是在人前的温婉模样,而是多了几分凄然,“念旧,若真是念旧,就好了。”

    婢女不解。

    在旁人看来,那拉氏是未来的新皇后,荣光无限。可皇贵妃同时记得,她是潜邸旧人出身。

    她是新人,也是旧人。

    无子封后,皇贵妃的底气从来不足。也因此,她疯狂地想知道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而以她多年对皇帝的了解,想知道他怎么想的,很简单,往富察皇后身上靠,就够了。

    锡尔馨氏是不是那位先夫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和富察皇后挂上钩。

    “九年额洛图案,来保他们上奏折说明情况的所有折子,让人找出来。”

    “嗻。”

    皇帝从皇贵妃的寝宫出来后,哪也没去,而是回了养心殿。

    明明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皇帝自己也没见过几次面,记不清容貌,也忘记了名字的女子。不知为什么,皇帝却莫名有些紧张。

    好像,通过她,自己就能找到自己心中所求。

    “皇上,来大人他们的折子都在这里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让军机处兵荒马乱了一番。过了很久,李玉才带着人匆匆把奏折送到。

    要说起来,其实不管什么奏折,军机处总会有存档,即所谓录副奏折。奈何奏折就像考试试卷,交上去,处理过了,一般除了修改条例引经据典,是不会有人再想起来要用的。因而军机处的笔帖式们誊抄录副奏折,总是疾风狂草,以最快的速度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抄写工作。而结果自然是,哪怕亲自誊写奏折的大臣来了,看了军机处的录副奏折,也认不出来自己当初到底写过什么。

    ……所以,等到上头真的需要查阅当初的奏折,最好还是找出奏折原件。要真用军机处的录副奏折给皇帝看的话,他们的脑袋估计也真的要搬家了。

    当初的奏折,减去御史和其衷弹劾额洛图的两封奏折不算,另有四封奏折:一封为和其衷弹劾事发,来保等人还未到达盛京时,身为盛京刑部侍郎的兆惠奉命问询额洛图与弹劾内容相关的问题;余下两封奏折,一封是来保和鄂容安的联名奏折,是关于额洛图案的调查情况;一封则是额洛图案基本告结,身为调查团团长的来保最后提交的参考处理结果——即奏请将被弹劾人额洛图革职。

    最后一封,是乾隆九年八月,一切尘埃落定后,兆惠另外查出当初额洛图并没有据实交代克扣军饷的奏折。

    皇帝审视着四封奏折,最后,沉着脸,拿起了兆惠的两封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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