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落地香港是上午十点钟。

    温钧柔从vip通道出来时,星曲奖主办方提供的商务车已经等在外边了,不到十米的距离,走过去也就十秒钟的事。

    但看到来接机的粉丝举着牌激动地喊她名字,温钧柔放慢了脚步,抬手将墨镜一摘,微笑着和粉丝打了招呼。

    尖叫呐喊声似波涛一浪高过一浪,那几步路,她走了将近一分钟,才坐上车。

    车启动,助理圆圆回望了眼长长的人流,忍不住感慨:“姐,没想到来香港还有这么多粉丝来接机,你实火。”

    温钧柔轻轻一笑,没说话。

    目光落在车窗外飞速掠过的繁华街景,恍惚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毕业那年签入了悦野传媒,受公司力捧,出道即爆火,这三年来,收获了无数的喜爱与认可,但谁能想到,大学时,她有过一段音乐路上最低谷黯淡的日子。

    空调不断地输送冷风,将燥热的盛夏隔绝在外,车一路飞驰,开到主办方安排的酒店,位于尖沙咀的香港瑰丽。

    圆圆第一次来,手里拿着木质房卡新奇了好一会儿,刷开套房的门后,又被海景房的通透光线小小的震惊了一下。

    落地窗外维港景色一览无余。

    水面波纹柔荡,天际线与港湾仿佛融为一体,海天澄澈,摩天高楼似水泥与钢铁铸成的艺术品般矗立着。

    “维多利亚港!”圆圆眼底闪着亮光望窗外看,拿出手机一顿狂拍,随后回头问:“姐,要不要我帮你拍几张照片发微博上营业?”

    记忆中留下浓墨重彩的景色再度出现眼前,温钧柔望着窗外怔然出神,一股闷意在胸腔游走,她轻轻摇头,喉咙有些发紧:“不用了。”

    圆圆觉得她眼底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想再说些什么时,房间门铃响了下。

    温钧柔长睫颤了颤,眼底轻轻一抹,目光又恢复往日的平静。

    房门打开,进来的是香港有名的造型团队,双方算是第一次合作,总监Miya一进门就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内地来的年轻女歌手。

    尽管提前做过功课,但Miya还是为她周身的气质暗讶。

    有种空灵的仙气。

    乌发雪肤,五官足够漂亮,却不是明艳攻击性,而是一种淡颜系温和,尤其那双眼睛干净得像一捧月光。

    因为时间紧迫,只能把去工作室做妆造改为在酒店进行,Miya身后跟着的助手拿着保险箱,那里边放置的是一套价值千万的蓝钻高珠。

    单化妆时间就将近两个小时,再到那件白色缎面的礼服裙上身,温钧柔觉得脊背有些发僵。

    圆圆替她整理腰间的系带,Miya则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套蓝钻高珠,心跳速率加快,直到将耳环、项链、连同戒指都如同加冕般戴在温钧柔身上,Miya屏住呼吸:“宝贝,你简直……美神下凡。”

    这套高珠在她身上仿佛被沾染上了仙气。

    温钧柔并拢手指抬起看,蓝色钻石静静地躺在她中指末端,光影折射,切割面大过指宽,昂贵且令人神往。

    学生时代的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带着天价的高定珠宝,走上星光熠熠的红毯,连梦里都不敢想。

    眼睛蓦地有些湿润,她眨了眨将突如其来的情绪收拢好,手缓缓垂下,扬唇对着Miya一笑,没有很热络,有种自然真挚:“我想,这会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开端。”

    Miya也笑了下:“可以提前期待一下红毯过后的反响。”

    -

    这一届星曲奖的颁奖典礼在香港文化中心举行,作为华语乐坛最具含金量的奖项之一,星曲奖从公布各奖项入围名单以来,就备受关注。

    现场的红毯候场区里已经来了挺多人,个个光鲜亮丽,将这处临时搭建的区域照耀得宛若星光名利场的缩影。

    温钧柔到了后,和几位主动迎接的主办方负责人打过招呼,又遇上几个上前攀谈的女歌手,闲聊几句,其中一人提出合照。

    她全程温和耐心,都应对完,才脱身去到钟斐玉身边。

    两人相识于一档音乐综艺,后来成了彼此为数不多可以交心的圈内好友。

    “大忙人啊!”钟斐玉调侃了句,眼神往不远处点了下,声音压低:“卢歆刚才居然找你合照,稀奇啊!她可是向来眼高于顶,又跟你一同入围专辑奖,没道理主动示好啊?”

    温钧柔一脸无辜:“不知道。”

    钟斐玉看着她事不关己的表情,笑得没脾气说:“你能知道才怪了,整天除了做音乐,一点也不关注圈里这些暗流涌动。我问你,知道这届星曲奖最大的赞助商是谁吗?”

    温钧柔不设防她提起这个话题,愣住,一时间没了言语。

    钟斐玉以为她真的不知道,眼眸中满是不可思议,微张唇:“不是吧,宝,你真不知道啊?Endless公司,前两天的新车发布会之后,网络上铺天盖地的讨论,尤其是他们老板周丞屹,上了十几条热搜。”

    时隔多年,听到身边人提起这个名字,温钧柔大脑有一瞬空白,她垂下眼眸,闷声说:“我知道。”

    “知道名字是吧?”钟斐玉笑着打趣,在她看来,温钧柔除了音乐,对其他事都兴致缺缺,不可能会对这种商界大佬有什么了解。

    反正候场无聊,她问助理要了手机,主动科普起来。

    手机屏幕的亮光在温钧柔眼底闪了下。

    仿佛宿命降临般,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猝不及防闯进了视线里,随之而来的是声音穿透耳膜,直抵心脏。

    “我始终认为科技应当服务于大众。”

    男人站在明暗交错的光影中,面部折叠度优越使得他棱角更显分明,神色自信从容,岁月为他增添了沉稳,可仍能从深邃眉眼中窥见桀骜轻狂。

    这个画面与记忆中的某一帧重叠。

    十七岁的周丞屹在堆放着粉笔和教案的课桌前,少年身量很高,站得并不直,头发还有些乱,像睡觉刚被人喊起来,懒散劲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理想啊?”他弯唇笑得不羁,“让科技服务于大众。”

    这一幕她后来记了好多年。

    “很难想象,Endless的ceo居然这么帅!碾压圈子里一众流量小生。”钟斐玉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我刚还看到一张他在港交所敲钟上市的照片,等我找找。”

    钟斐玉的声音里有按捺不住的兴奋,明明就在耳边,温钧柔却觉得听不真切,仿佛耳膜里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其他的声音隔绝在外,只余心跳声清晰无比。

    温钧柔怔在原地。

    察觉到她的反应不太对,钟斐玉关切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深吸一口气,按捺下胸口突如其来的酸涩,温钧柔摇了摇头:“没事。”

    她勉强扯出个微笑,却泛着苦。

    实在是没出息,分手五年,却还是轻而易举地被他牵动了情绪。

    红毯已经开始了一个多小时,钟斐玉的出场次序在温钧柔之前。

    她没翻到想找的那张照片,把手机递给身旁助理,临上场前还一脸虔诚许愿的表情:“要是今晚颁奖典礼能看到周丞屹就好了,能近距离瞻仰一下本人。”

    温钧柔手掌下意识攥紧,一种名为紧张的情绪涌上心头,即使知道周丞屹绝对不会来,可心尖还是不由自主颤了颤。

    明天上午Endless N3首批交付仪式将在燕京举行,这种时间点,他绝不会来参加星曲奖的颁奖仪式。

    况且,主办方此前公布的出席名单里也并没有他。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来。

    -

    咖位越大红毯顺序越靠后,这是圈子里约定俗成的事。

    温钧柔是倒三的位置,后边也就只有两位乐坛地位很高的前辈。

    她站至红毯入口时,天色将暗未暗,阴沉沉的。此时下午五点刚过半,按理说这个季节香港天不会黑这么早的,但天边积了大片乌云,遮挡住了光线。

    天气预报说,今夜暴雨,只是没想到降雨前奏来得这么快。

    周遭气氛晦暗压抑,随着温钧柔踏上红毯,如同一滴冷水落入滚油之中,噼里啪啦,闪光灯此起彼伏。

    出道三年,她已习惯这样的场景。

    她脊背很直,肩颈却放松自然,丝毫不会显得刻意拘谨,全程表情仪态挑不出任何一点毛病。

    在暗沉的天色中,她像是刺破浓云降临的星。于旁人而言是天公不作美,到她这里,昏天暗地成了陪衬,独她星光闪耀。

    这场后来被网友称为近三年最出彩的红毯,她所穿戴的礼服与珠宝品牌也在那一年倍受富婆青睐。

    红毯尽头的签名墙前,目光触及最中心的Endless标志,温钧柔顿了下。但也只是一瞬,便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签名笔,字迹流畅地签下名字。

    而后转身微笑,落落大方地与主持人互动。

    下了红毯,温钧柔在休息室换好内场造型,一条极显身型的黑色水钻吊带长裙,与红毯礼服来自同一个品牌。

    她的内场座位被安排在前排中心区,颁奖典礼正式开始前,温钧柔回头,与和她错了两排的钟斐玉对视了下,后者眼神点了下第一排中间的空位,表情透露着遗憾。

    那个位置毋庸置疑,属于这一届星河奖最大的赞助商。

    但他不会来。

    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意料之中、本该如此,可心底深处有一块空落落的。温钧柔双手交叠着,指尖摩挲着戒指上的蓝色方钻。

    台上颁布一个又一个奖项,温钧柔一次次鼓掌祝贺,目光注视着他们上台领奖,却又不经意地落在那个空位。

    时间分秒流逝,随着颁布的奖项越来越有分量,现场的氛围也愈发高涨。

    典礼接近尾声,主持人看了眼手卡,一丝疲惫瞬间被冲散,声音比方才激昂了一个度:“接下来将要颁布的是今天晚上的压轴奖项,年度最佳专辑奖,有请我们的颁奖嘉宾——”

    主持人声音一顿,目光在台下巡梭了圈,故意卖关子,将期待值拉满后,才笑着念出名字:“有请周丞屹先生为我们揭晓年度最佳专辑的获奖者!”

    台下不约而同静默刹那,而后掌声此起彼伏,甚至掩盖了场馆外浓云中的雷鸣。

    温钧柔抬起准备鼓掌的手,停在了半空,连眨眼都忘记了,整个人像是被定住,就那样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台上。

    男人身穿剪裁得宜的黑色西装,从舞台暗处走至光影下,每一步皆沉稳从容。他站定,身型比旁边的男主持人高上一截,尚未说话气场却不容忽视。

    摄像给了他特写,大屏幕上,他那双眼睛深邃,沉不见底,让人看不出情绪,只知道他在望着台下的某个位置。

    明明隔着很远,可温钧柔却有种与他对视的错觉,心跳慢了一拍,继而速率更快,她本能反应低下头。

    她听到旁边有人在低声讨论着他,这似乎是他的天赋,无论什么样的境地,他一出现就能轻而易举得到所有人的瞩目。

    温钧柔手指在裙面上轻轻抓了抓,这是第一次,她不希望在入围名单中最后得奖的是她。

    全场都在等待压轴奖项的揭晓。

    视线与光芒汇聚的焦点中,周丞屹单手打开得奖信封,那三个字就静静躺在内卡页面上。

    他轻扫了一眼,不同于其他颁奖人停顿或拉长声音,故意设置悬念,而是直截了当的揭晓了答案:

    “获得星曲奖年度最佳专辑的是《降雨》,让我们恭喜温钧柔小姐。”

    他的声音如同场外骤然降落的雨,滴在温钧柔心间,她仰头,面色僵硬了一瞬,这一幕恰被镜头记录下。

    祝贺她的掌声似浪潮在场馆内涌动,颁奖词也在同一时刻响起,身旁人见她迟迟没有动作,用手肘轻轻碰了下她,温钧柔如梦初醒般站起身。

    四肢百骸阵阵发麻,她强撑着一抹笑,起身提了下裙摆往台上走。

    她走在他的目光里,如芒在背。

    那几步路,温钧柔思绪很乱。

    即使他在交付仪式的前一天赶来香港,即使他全程只颁布了她入围的奖项,种种巧合,千万可能,她唯独不敢想他是为她而来。

    毕竟,他们分手时不算好看。

    仿佛置身于一场不切实际的梦,时隔多年,她从周丞屹的手中接过奖杯与证书,他的身影笼罩着她,用只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了句:“恭喜。”

    因刻意压低,他声音无端显得懒倦,听起来与曾经别无二致。像年少时的一阵晚风,历经数载光阴,再度吹了满怀。

    风盈满整个胸腔,一颗心浮浮沉沉,温钧柔抬起眼睑,目光从他脸庞划过,耳后白色印记一晃而过,她没看清那是什么图案。

    察觉到台上的氛围有些许微妙,主持人连忙找了个话题活跃气氛:“听说《降雨》这张专辑的同名歌,是写给初恋的?”

    被“初恋”两个字刺中神经,温钧柔下意识望向周丞屹,后者的目光也毫不折衷地与她对视,唇角懒懒一抬,似乎是笃定了她的答案。

    思绪猛然被拉回到了那场雨中。

    当时她在燕京大学读音乐系,还是象牙塔里的学生,籍籍无名。

    确定关系后,周丞屹带她来香港见他外公。

    看望过老人家,他怕她住老宅会不自在,在外边定了酒店,就在瑰丽。

    那晚整个维港陷在一片大雨滂沱中,她被抱到落地窗前。

    雨幕模糊了中环摩天高楼的霓虹,她拿雨声当伴奏,在他耳边哼了首写给他的歌。

    仰头一脸期待问他好听吗时,少年笑意漫到了眼底,伸手把她捞进怀里抱紧,低声说了句粤语,她没听懂。

    经年后,那首歌被收录进她的新专辑里,歌名叫作《降雨》。

    还记得决定要将这首歌发布时,她想的是:该放下了,要往前走,她和周丞屹不是能并肩同行的一路人。

    胸口的酸涩压得她喘不过气,温钧柔攥紧手掌,戒指上的蓝钻磨了下皮肉,她克制住情绪,在镜头前淡声否认:“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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