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深沉,堂屋的烛光却燃得透亮,林离和穆予于圆桌边相邻而坐。

    “今日申大厨轮班,他烧的红烧肉贼好吃,你尝尝。”说着,林离给穆予碗里夹了一大块还滴着油的红烧肉。

    穆予夹到嘴边咬了一口,外焦里嫩,甜淡适中。在那一刻,穆予确是感到了一种久违的错觉,这种久违的错觉或许能称得上幸福?

    尽管如此,他嘴里还是只蹦出三个字:“一般吧。”

    “你还挺挑啊。申大厨老家可是荆南那地儿的,荆南的红烧肉那是远近闻名,在信阳城,想吃到这一口可难囖!”

    “那你多吃点。”

    “今日可是专门给你做的,红烧肉配上槐花饭,别提多香了!”

    穆予勾了勾唇角,笑得多少有些勉强。

    “哇,真香啊!看来我还真是有口福!!”

    门外传来一阵洪亮的男声,袁震着一身青蓝色便服,迈进了堂屋。

    “你怎么来了?可用过晚膳了?”

    “为了来林掌司府里混这顿饭,我可是从中午起就没进过一粒米,没喝过一口水!”

    “你可拉倒吧。”林离示意他一同坐到圆桌旁,“说吧,袁副使到此有何贵干?”

    “诶!吃饭时间咱不谈公事啊!”

    袁震端起一碗槐花饭埋头开干,几筷子下去碗就见了底。

    他瞥了一眼穆予,又见他碗里还有一块吃剩的红烧肉,便道:“我说林掌司,看来你家厨子的手艺不合你家姑爷胃口呀,你看看,这才几日,又瘦了。”

    “瘦了吗?”林离转头打量起穆予,“还好吧,他体格先天就弱一点,和袁副使自然没法比。”

    袁震撇了撇嘴,酸道:“你看看,林掌司护起夫来可半点儿不含糊,弄得我都不好意思开口提出公差的事儿了。”

    “别揶揄我,有何公差?”

    “就咱俩前些日子在老君坳抓的那伙儿山匪,你猜我从他们身上搜出了什么?”

    “什么?”

    “假盐引。”

    “假盐引!?”林离放下了手里的碗筷,眼神霎时变得严肃,“南朝律法规定,盐引统一由户部制造,盐运司发卖,盐商纳钱买盐引并于指定盐场换得盐包,这盐引倒的确称得上极其重要的中间货币了。”

    “可不嘛。且整个过程环环相扣,经手的单位及人员繁杂,不好办呐!”

    “盐引上不都会标注清楚商户名字及交盐的盐场,你可确认清楚了?那些盐引确为伪造的?”

    “当然,我的眼睛呐,那就是尺!”

    穆予此时倒听得饶有兴致一般,拿起筷子又将碗里那块肉送进了嘴里。

    林离继续问道:“伪造盐引可是抄家的死罪,你现在有线索了吗?”

    “没有线索哪敢来寻我们林大掌司呢!线索自然是有,只是,不在信阳。”

    “那在何处?”

    “淞吴城。”

    “淞吴?可是离荆南不远了?”

    “正是,也在东海边上。”

    “靠海,盛产海盐,难怪...你说的公差就是去淞吴?”

    “嗯呐。怎么样,有兴趣陪我跑一趟吗?要是能破案,功劳你七我三!”

    “哟,袁副使挺大方啊。不过,再过十日便是官家寿辰,你我也走不开啊。”

    “嗨,那等官家寿辰过了再去呗,咱俩这武官平日里本就不用上朝,官家大寿自然是不能缺席的。”

    这时,只见穆予竟主动夹了一块红烧肉吃了起来,津津有味的。

    袁震又道:“只是,这趟去淞吴少说也得耽搁数月,你们这刚新婚就要分开,实属不易啊。”

    林离瞥了一眼穆予,期待着什么似的,却发现他脸上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她重新拿起碗筷,神色染上一层惘然,埋头道:“速战速决吧,争取赶在冬天之前回来。”

    “我与你同去。”

    穆予突然开口,语气很平淡,像在话着家常。

    林离瞪大了眼睛看他,脑子里闪过许多疑问,却一句也没说出来。

    “姑爷啊,你说你这,肩不能挑,手不能抬,目不能视的,去了倒更麻烦了。”袁震大笑道,“你呀,就安心在家等她回来就好!”

    穆予放下了手里的碗筷,将头微微偏向林离的方向:“明早让李神医到我房里来。”

    说罢站起了身,二虎赶忙上前扶着,两人出了堂屋。

    林离看着穆予的背影,眼里满是震惊,嘴角却不知何时已经咧到了耳根。

    漏尽更阑,月上疏影。二虎正伺候穆予更衣就寝。

    “主公,属下不明白您为何要和他们去那什么淞吴... 先前您是没瞧见,那个什么袁副使的,听您说要去啊他是满脸的嫌弃。我当时都想揍他了我!”

    “瞧不见自然也不心烦,我看你啊,就是什么都看得太清楚。”

    “那您不找卷宗了吗?”

    “我们找卷宗,究竟所为何?”

    “当然是找到那些躲过了南朝朝廷追杀的咱汴朝旧臣,助主公光复大业。”

    “那如果,我已经知道其下落了呢?”

    “谁??”

    “公孙越。”

    二虎猛地捂住嘴巴,凑到穆予耳边道:“难道是,前户部尚书公孙越?”

    “嗯。”

    “主公从何得知的?难不成,林离告诉您的?”

    “说来,还是袁副使告知的。”

    “!!您的意思是,淞吴??”

    “淞吴正是公孙越的老家,而有此能力仿造出盐引之人,这天下,恐再找不出第二个来。”

    “原来如此!!主公真是机敏过人啊!”二虎抬手摸着下巴,“看来,这趟淞吴咱是去定了。”

    “不是我们,是我。”

    “啊???主公!!您不要属下一同前往吗?路上属下也好照顾你呀!”

    “若你同去,他们必定会撇下我单独行动,故你不可与我同行。”

    “那属下该如何?我可不想留在林府扫地...”

    “......你暗中随我们行进,切记,白日不可露面被她发现。”

    “主公好谋算!如此,属下也能在暗中探访而不被人察觉。”

    穆予轻叹了口气,方才那坚定的语气倏而变得缥缈了起来,像是说着一句自己都不信的话:“若是,能在出发前治好我这眼睛,便再好不过了。”

    “一定能治好的!属下探查过那神医的背景,在他手下治好的盲人确有不少!咱主公吉人自有天相,此次定能一次成功!!”

    次日清晨,老神医独自同穆予在房内问诊,林离和二虎在屋外来回踱着步。

    “我说二虎,你就不能停下来吗?走来走去的,晃得我心烦。”

    “是,大人。”

    二虎撇撇嘴,你不也一直在这儿跟个走地鸡似的,还好意思说我。

    直到太阳爬上头顶了,李神医才从房里出来。

    瞧着老人家神色松缓,眉目舒畅,林离心里的石头才稍稍落了地。

    “神医,今日可有何进展?”

    “林大人尽管放心,你家姑爷呀,其实早该治好啦!拖到现在,也是苦了他了。”

    “神医何意?他不是从小就盲了吗?”

    “如公子所言,他眼盲的当年就寻到了合适的眼球,大夫也成功放进了他的眼腔。可惜啊,那位大夫还未完成最后的步骤就意外丧了命,故而才导致他眼盲至今。”

    “如此的话,只要神医能完成这最后的步骤,他便能重见天日了??”

    “是的,恭喜大人。”

    “真的!?”

    林离霎时百感交集,猛地转身,滚下了热泪。

    “你哭什么...”穆予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背后。

    林离抹掉眼泪,转过身双手叉腰道:“我没哭啊,你听错了。我高兴得笑都来不及呢!哈哈哈哈哈哈...”

    “你家大人啊,必定是颇有感慨的。那日在断魂崖,为了替老朽采那株无根草她可是连命都豁的出去。三十年了,老朽未曾出过老君坳一步,最后也同意了随她来信阳替你治病。公子,你可是好福气啊。”

    林离脸上泛起了红晕:“嗨,老先生说这些干嘛,我呀,就是皮厚耐造。”

    神医笑眯了眼睛,又道:“从明日起,老朽每日酉时替公子施针,施针前需药浴半个时辰,切记。”

    二虎杵在一旁正盯着林离,像看什么稀奇玩意儿一般目不转睛,回过神来才赶忙答道:“小的明白!谨遵神医医嘱!”

    一晃,十日过去了。林离一早就出了府,赶往皇宫参加晁帝寿宴去了。

    酉时李神医施完针,询问穆予道:“公子今日可有何感觉?”

    “午时不觉流了眼泪,不知是否是这风吹的。”

    “眼前可有变化?”

    “今早醒来时,恍惚似有亮光进来,可是眨眼间又消失了。”

    “如此的话,看来公子离康复之日不远了。接下来的数日,公子应能感受到暗淡而模糊的光线,这光线会逐渐增亮,日渐清晰,最后啊,便可清晰视物了。”

    穆予紧紧捏住木椅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片刻后才稳下情绪,对老先生道:“穆予日后定当倾力报答神医之大恩。”

    老先生一边将银针收进布套,一边言道:“公子言重了。林大人于断魂崖上采的那株无根草啊,就是老朽的诊费,其他的,老朽断不会再接受了。”

    “如此,有劳老神医了。”

    “待到公子彻底康复,老朽也便该回老君坳了。”老先生背上木匣子,淡淡留下一句话,“公子能视物后,也许也能看的明白那颗心啊。”

    “主公,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二虎愣在一旁,“这林府的人可是中了什么邪?依属下看啊,此地不宜久留。待主公彻底康复,咱可得尽快和她了断干净,不然主公恐得困在这里一辈子!”

    “待我寻到公孙越之后,自是没有和她再演下去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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