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究竟在那里坐了多久。

    连续三天顺着窗口看见白衣银发的少女,他终于没忍住,回家路上绕到校园绿化带边、学校栅栏内最阴暗的角落,站在了她对面。

    近距离观察和从三楼向下看果然不一样。

    奇异少女仍保持着几天不变的姿势,倚在墙边、垂头坐着,浅发黯淡落在身侧。细细端详,对方双腿仿佛用不上力、以一种与常人不太相似的姿态发软的沉在泥土上。

    穿得很少。长裙腹部有疑似撕裂的破损,隐约看见纹身般黑色的线条,裙角有斑斑血迹。

    视线上移,面容被额发遮挡、仅能看见的苍白下颌正一滴一滴向下流着血。

    ……这怎么回事。女鬼吗。

    女鬼吧。学校什么时候出命案瞒住了吧。一定是回来寻仇报复的吧。

    是无聊的恶作剧吗,还是说真的撞鬼了。

    这所学校有白头发的学生吗,没听说过,不过按学校封锁信息的方向想,没听过才是正常的。电影里常常会这样演,被害死的女鬼多年后复仇,最后往往会殃及无辜,如他这般无意间发现闯入的路人很少有好结局,倘若不是主角,最好的后果可能是和女主一起变成地缚灵。

    无聊地幻想自己变成地缚灵的样子,他向前走了两步,蹲在少女面前。

    怎么看都是同龄人。……这种事,哪怕不看脸也看得出来,按骨架的大小看,是过度纤细的同龄女生。

    当然也可能是死在年轻时候的鬼魂。

    倘若依照恐怖片的设定,当踏入这个领地时他就已经没救了,撞上这种存在的人很难活下去吧?希望妈妈不要太难过。

    虽然也想过人鬼情未了的设定,但无论怎么想,发生在中学生身上的人鬼恋情都不像是会畅销的样子,介于对异常物种的不了解,他决定持保留态度,等女鬼跟自己搭话。

    又蹲了几分钟,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中了愚蠢的圈套时,女鬼终于动了动手臂。

    谢天谢地,今天吃得到晚饭了。

    不知为什么,女鬼只抹了抹嘴角流下来的血,并没有看向他。

    ……怎么说呢,感觉判断失误了。这是,落难公主吗,他可没看过几部这种设定的电影。

    而且自己居然能撞上同龄女性这件事让他感到些微不适。

    倘若没凑得这么近,干脆走了他也不会心存愧疚,可他就差冲到人面前搭话了,这么走掉的话多少不太妙。

    ——主要也是因为她看起来很无害。

    跟人类没区别。至少看起来。

    “你……”

    话才刚出口,少女就忽然抬起头。

    银白发丝飞散,以雪色苍白为底,似玉的水红色泽猝不及防撞进眼里。

    他半张着嘴、暴露在对方怔怔的视线里,完全忘记自己想说什么。

    ……落难女鬼吧。这回应该是对的。

    他沉默片刻,看见女鬼脸上没擦干净、还从嘴里一直淌的血,从兜里掏出用剩的纸,干巴巴地问,“要用吗?”

    虽然不算客套话,但到这个地步还非要搭话,也只有这一个选项了吧?他只是没话找话。

    然后,他眼看着同龄女鬼盯着他手里略有些褶皱的白色纸张——

    蓦地、掉下泪水。

    “我、我要用,”她边用手背胡乱地抹眼睛擦眼泪,边抽泣着说,像终于抓住浮木的溺水旅人,分明在流泪,却发出混在哭声里的、「得救了」般的笑声,“好丢脸啊,就这么哭起来,对不起、吓到你了真的很抱歉。我很、奇怪吧?但是,对不起,我要用,谢谢你,我、我真的需要这个——”

    任何演员都演不出如此真情实感的戏幕。

    ……他,到底说了什么让人痛哭流涕的话。

    而且这个人的嘴里,一边说话还在一边流血…!!

    迄今为止的简单人生与眼前的戏幕毫无关联,他既被惊到、又觉得自己在做梦,慌慌张张从包里掏出更多的纸,一股脑塞进女鬼手里——她伸出的手上也在流血,眼睛却一刻不停地、湿润的注视他,他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这么慌乱——然后发现对方哭得更厉害了。

    看着对方边擦眼泪、边词不达意的吐血道谢,他实在没忍住,“我觉得你现在不要说话比较好…道谢的话说一遍就够了,我听得见。”

    ……结果变成了道歉。

    明明是想让她止血,但她自己好像根本不在意流血的事。不知为什么,异性的哭声让他如芒刺背,极度不适。

    他拒绝接受是自己太少和异□□流的可能。

    *

    伤口一直没有痊愈,你不清楚原因,猜测真人的咒力对这具身体或许并非有害的外来力量,根本不等同于伤口,因此无法祛除,更别提痊愈。

    ……可嘴里一直流血是怎么回事。

    你感觉很困扰。

    没人交流就算了,可现在有人看得见你啊……无论是破破烂烂的裙子也好、脖颈腰腹的线条也好,甚至身上还残留的某些痕迹,只要一想到自己如今的样子会被人看见,你就相当不安。

    “所以,你受了伤,从怪物的巢穴逃出来,因为察觉到学校有你需要的力量,才一直留在这里。”

    听了你吐血呈上的供词,气质略有些阴暗的少年总结定论。

    每次想说话都看见他躁动烦闷的灵魂颜色,你只好闭上嘴、用点头回答他——他对某些异常视而不见的行为让你甚至心生感激。

    “为什么不回老家?你不是被诱拐过来的吗。”

    “……不认路。”你小声说,自己都觉得自己很愚蠢,“东京的路好复杂,连路牌都找不到。而且,说不定他会在车站等。”

    ……当然是因为找不到才会这么想。

    你记得自己出手还蛮重的,遮掩掉咒灵感官中自己的存在后,还用针尖刺进灵魂,怎么想他短时间内都起不来才对——不过按真人对你的执念,他说不定真的会……

    那时候逃走,是正确的选择吗?

    不清楚。况且。

    没有第二个选择。

    无论如何,哪怕被真人描绘的可怕的咒术师们祓除,也不能再在那里待下去了。

    你相信人类绝不会比他更可怕。

    原本以为这位能看见你的少年是咒术师什么的,还想着自己是不是终于要死了,结果他好像根本不知道咒灵的存在——说实话你也不怎么清楚,真人绝·对在这方面隐瞒了——……说不定幸运和不幸间真的有守恒存在。

    你原本已经对与人交流不抱有希望了。

    到底被哪个点触动了呢。

    只是一张纸而已,独自哭泣时,来自同龄人、略微弯着腰、出于不知所措的善意递来的……只是,一张不太平整的纸而已。

    可。

    就是这样,很简单的,被触动了。

    就好像,在哪里……

    “我要回去了。”名为吉野顺平的少年看了眼时间,忽然站起来,他似乎有些烦恼,声线冷淡,“或者,有什么需要我带的吗?事先说好,我没那么多钱,最多只能弄到普通的便宜货。”

    他是个好人。

    虽然外表很阴郁,但,果然你很幸运。

    “不、不太需要……”你轻轻摇头,他没直接跑掉就让你足够感动了,抹着眼泪和血、注视他低声请求,“那个、费心了,但是,偶尔能看看我就足够了。”

    “……说真的,你还是别说话比较好。”他移开视线。

    是吓到他了吗。

    把道歉咽回去,你抿着唇、垂下眼睛,只轻轻地,“嗯。”

    吉野顺平:“……”

    吉野顺平:“……那,就这样。”

    他说,“再见。”

    啊,走远了。

    背影有点僵硬。

    你呆呆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视野尽头,才重新低下头。

    ……好冷。

    形态改变后一直和真人黏在一起,太过接近那份起源般温暖的后果就是:你对「咒灵」这一形态本身所带来的、冰冷而轻飘飘的沉凝阴郁感,完全没有概念。

    这份寒意甚至让你错觉自己是否独自躺在凛冬中历史久远的骨架,冷得随时都要化成飞灰、散落在地。

    可与孤独相比,作为咒灵刺骨的冰冷甚至都没那么难捱。

    尽管偶尔能看见同为咒灵的存在,如真人般拥有智慧能够交流的却太少,寻到这地方前、你跌跌撞撞遇见了不少体型还没你大的小东西……感觉太不舒服,于是就用触手把它们戳破了。

    杀掉同类的存在是什么感觉?以前从未想过的事,如今却渐渐习以为常了。

    ……如何形容呢。

    纯白触手贯穿它们身体的时候、会有细小的暖流。

    可这分明是饮鸩止渴。

    会因毁灭生灵而舒适,这样的异常让你再度意识到自己「并非人类」的事实。

    “要是…”

    敛眸看见的指尖一如往常洁净,口中鲜血流个不停。嗅着缭绕的腥甜,你忽然想起被刺中灵魂动弹不得的瞬间,咒灵略带怔然低下头望你的异色瞳。

    痛楚固然剧烈,可你挣开他怀抱时,感受到的却只有对方灵魂传递而来的,铺天盖地的、如同独自站在冰天雪地的……空白茫然。

    你是对的吗?

    ……那时候、因一瞬间的共情、错失杀掉对方机会的你……

    刺骨的冰冷又涌上来。

    你收紧手指,闭上眼睛。

    “要是、还能见到就好了。”

    这般自语着。

    “……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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