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睁开眼那瞬间,鲜血恰巧喷射在脸上。

    血液顺发丝流淌,额前蜿蜒血痕。鼻尖、下颌、发尾,汇聚成流,滴滴答答落下。

    你看见谁的身体被洞穿。

    他在看你吗,还是专心在战斗?

    无所谓。

    灵魂动摇成那样要怎么战斗,哪怕本能和愤怒都驱使身体机能显著增强,他的注意力还是……几乎一直集中在你这里。

    到头来你又在拖后腿。

    鲜红于眼底蔓延,几近目不能视。

    你的领域?那人还真看得起你。

    你这样的人,哪里有反抗的情绪呢?很多时候不是不能反抗,只是,比起不知能否成功,反而会招致更可怕后果的选择,你宁愿逃避放弃。

    你只对爱激烈,只对孤独恐惧,唯独怕被在意的人厌恶。

    先前有说过吧?你是个容忍度很高的人。连真人对你做的那些远远超越人类底线的事,都无法叫你彻底崩坏。

    眼底血红一片。

    谁的血缓缓滴落。

    甜得像某次接吻时、未化的抹茶硬糖。

    你啊,哪里来的反抗情绪呢?

    咒力平缓流动。

    你很难控制咒力,也不知为什么,或许因为你的情绪总是不稳,不够激烈也不够稳定。夏油说你是什么来着?控制不了天赋的话,就是废物而已……还以此为理由,让你心安理得做生育工具。

    啊啊、连那种事都无法激发咒力,你可真是糟糕的咒灵,被称为浪费天赋理所应当。

    抬手,指尖相触。

    由咒力构筑、施加术式的生得领域,所谓的领域展开,大概就是这种东西。

    你终于看清眼前景色。

    “领域展开。”

    没想象中那么难啊。

    咒力有史以来最大化暴走之际,你心平气和地想。

    对了,刚刚,谁伤的他来着?

    卷着舌尖舔去鲜血,眼瞳雾气蒙蒙,你轻轻地、低柔地说。

    “斯须幻匣。”

    *

    她并不是人类,是咒灵中少见的特级,哪怕一级咒术师都只能与之对峙,无法彻底杀死。

    有关这点,去年秋天眼看那三人因一句戏言残杀的时候就清楚了。

    抹去理智引来杀戮,这本该是身为咒灵的本性。将压抑当做平常的、恐怕只有她吧。

    或许术式刚好克制,清理残余咒灵的过程很顺利。

    刚匆匆踏入天台,眼前景色就铺天盖地砸过来。

    夕阳,斜坡,草坪,河流。

    眼前唯见与现实相去甚远的情景。

    春风轻柔,草叶簌簌。

    这是幻境。

    无需思索。

    可明知是幻境。

    视听混淆,感官模糊,五感均像被隔断——然而,世界又鲜明存在。

    自己是真实的。

    草叶的清新、阳光的温暖。风吹过发丝、如拉开帘幕。

    感官是真实的。

    ……因此,世界也仿佛是真实的。

    横亘斜坡、格格不入的蓝灰球体寸寸碎裂,延伸裂纹如蛛网细密,他似乎恰恰目睹最后一击,支离破碎的蓝灰碎肉从球中掉落。

    黑发黑瞳的人类少女站在中央。

    不,她坐在虚空中。

    散发垂落,衣衫凌乱,她垂目低泣,手指不堪重负地捂在脸上,水珠从指缝淌下,沿着手臂滑落。

    她并非人类,这是当初一眼就笃定的事。如今也一样。

    她哭泣着,哽咽地说。

    「……给我碎掉。」

    晚霞落在她眼中,溪流在她脸上流淌,她低眸哭泣,赤瞳如血。

    「我讨厌杀人。所以,给我碎掉。」

    艰难恢复成人形的碎肉又淅淅沥沥散了一地。

    「朝……」

    是哪个位置发出的声音?碎得太彻底,反倒像每块血肉都震动。

    「朝…奈……」

    肉块一点一点汇聚。

    率先成型的竟是双手。

    像要摘取树顶唯一鲜美的果实,指尖虚弱伸展,执着的劲反倒让人不寒而栗。

    逐渐成形的人形咒灵匍匐着、蓝发散落一地。

    它向上伸出手。

    人类少女仍在哭泣,像有哭不尽的泪水。

    「是他哪里的血?」

    ……他?是谁?

    这里除了当事咒灵只有三个人,自己刚刚爬上来,只可能是七海先生和虎杖。

    一上来眼珠就像黏在她身上,居然根本没关注周围的事……总之,姑且费尽全力地移开视线。

    ——呜哇,虎杖怎么离得那么近!!……不,是明明离得那么近却完全没看见的他自己的问题。

    ……这伤是怎么做到的,像浸在血里一样,腹部那几个贯穿洞怎么想都不像小伤。

    深色校服甚至在滴滴答答的落血,滴在草坪前便被无形吞噬般消失。

    七海先生的位置也不远,但不在中心位置,看起来没怎么受伤,就是眼神很复杂。说起来这显然是领域展开吧。要不是没有恶意,闯进这种地方真是相当危险……等下。没受伤的话。

    所以,「他」是指虎杖吗。

    「……朝、奈……」

    腰腹贯穿同样伤痕,口中正一股一股向外呕出血液的咒灵仍伸着手。

    异色眼瞳被阳光照射,缝合面容雌雄莫辨。

    这就是那个给她留下心理阴影的什么真人吧,看着怪恶心的。还没死吗?真是、在没必要的地方发善心……明明是那么恶劣的女人。

    那双眼睛里的情绪,与其说是迷恋或爱,不如说是混杂着种种秽物、地下污水般的……哪怕再怎么过滤,作为底色的水也浑浊不清。

    那股强烈的、完全不似人类的执念,足以让任何人不适。甚至难能以目视之。

    它仰着脸,散落蓝发被己身鲜血染色。

    它的指尖触及半空垂下的赤足。

    它问,「朝奈,你为什么不爱我?」

    罔咲朝奈:「……」

    黑发、黑眼。

    低眸望谁时,姿态柔弱无力、楚楚可怜。

    那分明是不堪一击的姿态。

    下一刻蓝灰又炸开。

    触碰足尖的手指轻轻滑落。

    泥浆随之落下。

    终于放开遮面的手,她俯身捧起淤泥,眼泪混在里面,张开五指时、被稀释般黏连滑下。

    「你不该伤他的。」

    她缓缓地,半是责怪半是自责似的,如此垂泪低语。

    ……

    他忽然说不出话。

    虽然知道「他」是谁。

    ……可他是「谁」。

    这并非很难发现的事。

    依偎时的只字片语,相拥时的无意之举,每每对视或亲吻,动作间微妙的不协调感。

    她总在期待什么,她试图寻找着谁。

    那个模糊存在的影子,是她所想的「另一个人」。

    他一直清楚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不过,原来……果然,为什么第一时间没发现呢。完全符合啊,这个人。

    穿衣风格随意经常弄脏衣服,所以要频繁的洗,喜欢看电视屏幕、对综艺电影如数家珍,不挑食、给他做东西吃不需要厨艺。还有,当地的夏日祭,据说很精彩。

    异于常人的体能,与伏黑相似的身高,运动系、性格开朗的同龄人。

    就是他啊,虎杖悠仁。

    朝奈念念不忘、哪怕记忆消失,都用习惯记住的那个人。

    原来、是他啊。

    幻境倏忽消失。

    落日兀自悬挂,透明围栏折射金光。

    巨大银触蜿蜒收回,以仿佛相互拧断的力道狠狠纠缠在一起,迅速挤压缩小的过程让人很难不想到自虐二字,最后堪堪化成纤弱双腿,对比使人略微目眩。

    据说叫真人的咒灵全须全尾倒在她脚边,咒力与精神都肉眼可见匮乏。

    ……感觉不太舒服,还是不要看那东西了。

    “领域展开、是将术式作用在生得领域,”似乎注意到他的目光,朝奈抬头解释,“在领域里,纳入者使用的咒力都会被我吸收。”

    她脸上泪痕未消,血衣碎得几近彻底。

    “幻境中伤害并非真实的,痛苦却是,用掉的咒力也一样。「斯须」时间叠加这种程度的疼痛,应该可以轻易摧毁一般人的精神。”

    她瞧一眼倒地的咒灵,它因为这番解释看起来似乎更奄奄一息了。

    不知发现什么,她停了片刻。

    “……走掉了。对他来说、果然不足以摧毁神智……”

    无意间说出相当恐怖的话。

    将地上空壳提起、从十多层楼抛下,那团附着在空壳的咒力又无声无息黏在手上。

    这什么,快死了还搞这个。不会以为逃掉就不会被找回来吧。

    “对不起,我没办法控制受术者,要不是被拉入幻境,七海先生可以及时抓住它的……它的同伴很少主动出手。”

    分明日夜魂牵梦萦的人就在身边,你却望都不敢望过去。

    其实不太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好像自然而然就开始找话题,太好了,你这种社恐患者原来也可以自行打破沉默。然后变得更沉默了。

    咒灵留下的残秽融化在掌心。

    ……居然把所剩不多的咒力留给你。他分明可以收走。

    你不需要这东西。

    况且比起帮助你,他的目的更像标记。

    夕阳逐渐西下,彻骨的冷又侵蚀身体。

    空旷天台拉长人影。

    身后谁的影子投在脚底。

    拧成腿的下肢无法承担重量,只好由咒力抬着身体,你尽量把脚尖点在地面,不想显得太像异类。

    你沉默地努力,另一道影子靠近过来。

    “……七海先生?”

    “先把衣服穿好。”成年人走过来,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将浅色西装披在你肩上,略微松开的领带材质柔软,垂在衬衫。

    “……”

    “疏散工作已经结束,窗很快会派人来接,稍后会在这片区域进行搜索,随行医护人员会进行紧急治疗。虎杖,你还能撑多久?”

    “……”

    是不是太安静了?

    想这么说,蝉鸣又太吵。

    “虎杖?你还好吗?”

    似乎与吵闹共鸣,禁不住的心烦意乱。

    “……怎么、可能好啊……”

    被刺穿的手忽然紧紧抓上手臂。

    仿佛要被淹没的温暖忽地漫上来。

    这样的、触感。胸口难以遏制紧缩。

    “朝奈。”

    声音像被不知名的东西堵住,握着你的那只手仍源源不断流着血,恋人站在你背后,一字一顿问,“你打算装作看不见吗?”

    声音、气息、动作。

    熟悉得像梦里见过。

    ……的确见过。

    “我、找了你一年——”

    并非责怪,只是陈述。

    “报警,贴寻人启事,查学校资料,问可能认识你的人,去可能发现你的地点,还有拿着照片询问过路人……哈哈,朝奈会觉得很蠢吧,毕竟你不喜欢被别人关注,而且还是以这种形式。如果那时候在身边,一定会气得揪好多我的头发吧,甚至能想象到你生气的脸。”

    甜腥残留舌根,你嗅到他血的味道。

    “……大概半年前的时候,警署熟悉的一个叔叔告诉我,这种情况下找到的可能已经不大,就算找回来可能也面目全非。我觉得这种说法实在很过分,就和他大吵一架,结果居然被说服了。是啊,既然那么久都杳无音讯,干脆放弃就好了,就算忘不掉也必须忘掉,不能被过去的事束缚嘛……啊,是不是说太长了?我好久没说这么长的独白,有点无聊吧?”

    声音不知为何带笑,他发出开朗得使人想到朝阳的笑声。

    “……”

    你在听。

    “……可我每晚都梦见你。”

    “我梦见你叫着我的名字,一步步走入深渊。”

    你在听,但是。

    “别去想已经没得救的人,你的执念太深了,几乎每个知道的人都这么说,虽然清楚大家的确是对的,反应过来却已经在警署了。”

    指尖何时在颤。

    是抓着你的那只手吧?想全部推给他来着,但你也说不好自己有没有抖。

    好蠢,真的很蠢,有点生气。

    “啊啊,算了啦,为什么非要为了所谓正确放弃啊,反正无论朝奈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接受的,就这么推翻自己,又开始无意义的寻找。嗯,这回没有再贴寻人启事。”

    身体亦难堪地发抖。

    你才不喜欢执迷不悟的人。

    你、最讨厌的就是……就是——

    “……怎么讲,看着朝奈的照片被雨淋得破破烂烂,总会忍不住生气啊。”

    意义不明。不清楚他想说什么。

    “明明那么好看,”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明明、是我放进盒子最里层的……”

    不理解,也不想理解。反正是很无聊的内容,可复制的东西而已,就是这样。而且既然一直在流血,就别用这只手——

    “……朝奈。”

    他好像还有很多话要说,握着你的手却忽然松了。

    “我弄痛你了吗?”

    遍体鳞伤的少年问,“你在哭吗?”

    *

    既然手在流血,

    就别用这只手抓住你啊。

    ……你最讨厌的,就是他这点。

章节目录

[咒术回战]糟糕,你好像……!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王陵子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王陵子并收藏[咒术回战]糟糕,你好像……!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