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京城城门“轰隆隆”地打开,小黄门“哒哒”的马蹄声踩碎了晨晖,一路停在凯旋的西和军面前。

    西和军为首之人是个女子,英姿肃立,稽首接旨。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黎宁帝谕曰:尔西和将军杨落青,平定夷贼,威震苍桐,卸甲解剑后入朝受赏,西和司马窦娉勐及五千军士暂归执金吾。”

    跟在杨落青身后的窦娉勐一听此言顿时脸色大变!

    陛下要把将军带回京城的五千亲兵直接交到执金吾?

    将军刚凯旋返京陛下就急不可耐地要褫夺军权?

    如此对待功臣未免太让人寒心!

    “将军!”

    窦娉勐忿忿不平地抬起头,银牙紧咬,谁料想杨落青却是一声轻笑。

    “诺!”

    杨落青似乎对兵权一事并无不满,爽快地将佩刀交给满脸愤恨的窦娉勐。

    甚至还有心情对她玩笑道:“此乃陛下体谅,执金吾例菜甚佳,尔等莫要辜负了。”

    ·

    杨落青年方二十一,乃是西和关守将杨祐与司空之女窦妠的独女,五岁练刀,十八岁出征,领兵十万,三年始归,此一役连破九城,苍桐举国来降,大洛内外皆称她为“天将神女”。

    “臣以为,陛下仅凭此一役便将她升为大将军实在不妥!苍桐既破,‘西和将军’一衔理应废黜!”

    “原西和将军杨落青如今应当自请削职,回府婚嫁!”

    当朝大将军孟献看着凯旋的杨落青,面露轻蔑之色。

    他戎马一生才当上大将军,这皇帝小儿竟然想扶持这么一个黄毛丫头上位,简直荒唐!

    “女子能够领兵出征,本就是陛下法外施仁,如今凭着运气得了些军功,若还大肆封赏,岂不鼓动许多不安于室的女子?届时必然天下大乱!”

    临朝听政的太后孟姁也是孟氏一族,见武官中有人面露不忿,满脸慈爱地看向杨落青。

    “杨将军军功卓著,若是男子自然平步青云,官拜三公位列九卿也并非不可……”

    “只是身为女子总归要嫁夫寻主,依哀家看,与其封王赐郡,倒不如成姻缘之美,众卿以为如何?”

    朝堂至上有大半都是孟氏一族的拥趸,一听孟太后发话纷纷点头称是。

    孟献更是腆肚笑道:“太后所言甚是,此女有几分福气,倒不如入宫封个美人,岂不是一桩美事?”

    朝堂之上见风使舵者立刻呼啦跪倒大片:“大将军所言极是!”

    “臣等恭贺陛下得美人入宫,陛下万年!”

    “陛下万年”的山呼声中,被人拿着婚事说了一天的杨落青不紧不慢地抬头看了宝座之上的君王一眼。

    那人的眸光透过白玉十二旒落在这些跪服的官员身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唇边挂着温和清浅的笑意,倒真像个鸣琴垂拱从善如流的明君。

    朝臣们热衷于将她嫁出去的情形,杨落青早就不知见识过多少次,如今已经心如止水。

    收回打量的目光,她看向武将之首的孟献。

    “孟大将军适才言道,以本将的军功,应当入宫封个美人?”

    杨落青轻轻摩挲了一下指腹的厚茧,语气温和,简直像是在和哪位长辈商量。

    她低眉顺眼的态度立刻取悦了对方,孟献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满意地点点头。

    “不错!你若是安分守己,日后也许还能为陛下开枝散叶,届时岂不是你杨家显耀门庭之大喜!”

    杨落青闻言一笑,话语间越发轻柔了起来。

    “依大将军所言,为国征战,戎马一生,亦不及入宫为妃来的光宗耀祖?”

    孟献理直气壮地点头称是。

    “那是自然,领兵打仗哪比得上为陛下绵延子嗣重要,这可是大洛万世之基!”

    杨落青扫了朝堂上文武百官一眼:“当真如大将军所言?诸位同僚可认同否?”

    朝堂之上因为这一句话立刻泾渭分明地划出许多党派来:

    孟氏一党对孟献的话奉为圭臬,个个谄媚称是,太常令甚至还笑着向她父亲廷尉杨誃道喜。

    太傅门生大多是清正文臣,似是厌恶孟党的奴颜婢膝,可也无人站出来为她说话。

    三公中唯有司空是她外祖,此时正老神在在地站在百官之首。

    “既如此,以孟大将军的军功,应当入主长秋宫,当个皇后才是!”

    杨落青这带着笑意的一句话简直像是西北的寒风,吹的所有人都脸色僵硬。

    原本嘈杂的朝堂立刻安静了下来,文武百官都暗暗吸了一口凉气!

    此女好胆!

    杨落青却紧着冷笑一声。

    “这样一来,孟大将军与宫中的孟贵人既是父女又是妻妾,同心协力为陛下开枝散叶,岂不是奠定我大洛万年之基业?”

    有不少人看见孟献瞬间铁青的脸色立刻哆哆嗦嗦地低下了头。

    杨落青偏偏视若无睹,反而满面堆笑:“诸位同僚,还不一道向孟将军贺喜?”

    “这可是孟家光宗耀祖,显耀门庭的大喜之事!”

    几步走到孟献的面前,杨落青微微躬身,语气却满是挑衅。

    “孟将军届时可莫要薄了我等一杯水酒才好!”

    嘶——

    孟氏一党忍不住心中暗暗叫苦,这可怎生了得!

    谁不知道孟大将军总揽朝政多年,最是骄横,如今竟然被一小将这般辱骂,若是不能扳回一城,下朝之后孟献的怒火必然殃及他们!

    孟党为首的太常令立刻跳出来,指着杨落青怒喝道:“妇人放肆!”

    这一声没吓退杨落青,反倒让位列三公的司空窦淮慢悠悠地抬起眼皮看向他:“太常令,御驾之前怎可喧哗?”

    太常令脸都绿了,心中不由得暗骂一声老东西!

    刚刚杨落青指着孟献鼻子骂的时候不开口,这会儿又跳出来,分明是看杨落青是他外孙女故意偏帮!

    “司空可不要徇私包庇……”

    “放肆!”

    杨落青故意中气十足的一声大喝像是炸雷响在他的耳边,差点给太常令吓得两腿一软跪倒在地。

    他狼狈地看向杨落青,却又被她冰冷的眼神吓得浑身一颤。

    “窦公乃是三朝元老,先帝亲批清正廉明,太常令如今连先帝也敢质疑?”

    “怎么,如今我大洛上下,已在你太常令一家之言?”

    好一个指桑骂槐!

    杨落青冷厉的眼神如同雪亮的刀光,分明毫不掩饰地落在大将军孟献的身上!

    朝堂上蔓延开的压迫感让太常令直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陛下,臣绝无此意啊!”

    太常令满头冷汗,愤恨地瞪了杨落青一眼。

    “臣为国尽忠半生,如今被她血口喷人,臣……”

    踏、踏、踏……

    有脚步声压到了他的耳边。

    杨落青微微弯腰看了他一眼,随后低低地冷笑声落下,续上了他没说完的话。

    “不如当庭碰死,以尽忠君报国之心?”

    在太常令愕然的眼神中,杨落青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地嗤笑道:

    “今日太常令殉国,明日便有新任太常令为足下敛尸厚葬!太常令在天之灵,亦可瞑目!”

    太常令险些被这风凉话气的仰倒!

    他汲汲营营一生才官拜九卿太常,这妇人竟让他当庭碰死,让位他人?

    “你你你……”

    太常令骂又骂不过,打也打不赢,一张老脸恼的通红。

    即使是孟太后也没想到杨落青这妇人不仅能征善战,口舌也十分伶俐,见孟氏一党没讨到半分好,目光阴沉沉地转向宝座上的皇帝。

    “依陛下看呢?”

    楚良牧眼前的白玉珠微微晃动,遮住了他晦暗不明的眸光,即使朝堂上已然争得面红耳赤,他却依然不恼,款语温言。

    “几句戏言,何必当真。”

    戏言?

    杨落青眼神微动,心中沁出些许寒意,若她今日不敌孟氏当真入宫为妃,想来西和军的兵权陛下便顺手收入囊中了。

    “既然众卿争执不下,便暂存‘西和将军’一职,此次封赏容后再议。”

    百官齐声唱喏,一天的朝事方休。

    懒得看孟献青黑的脸色,杨落青掸了掸朝服上不存在的灰尘,气定神闲地退出了德阳殿。

    廷尉杨誃正在丹陛下等她。

    杨落青几步上前,深施一礼:“父亲。”

    杨誃点点头,想到今日廷上的刀光剑影,眼神有些复杂:“下朝后可有其他公务要办?”

    杨落青一早就知道今日朝会之事让杨誃诸多忧心,笑笑再拜:“并无,若父亲亦无要务,女儿便到父亲府上叨扰一二。”

    难得的,杨誃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素来以严谨敦肃著称,而自己这个女儿一向叛逆乖张。

    两人在府中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的情形多不胜数,没想到这次出征回来后竟也沉稳许多。

    “如此,便来府中用晚膳。”

    辞别了父亲,杨落青一路出了北宫。

    宫门外长史已为她备好了马,打马行过洛京街道,章台街的丝竹之声下掩着波谲云诡。

    洛京城的残阳半落,艳丽如她眼前曾笼罩的血色。

    “西和军勾结苍桐,祸乱边境,主犯杨落青、窦娉勐一干人等收押入狱,汝阳侯王蝮代管兵权!”

    “窦司空自尽狱中,杨氏夷灭九族,杨将军还是趁早自尽殉忠,别让我等为难才是。”

    “奉陛下旨意,杨落青无召入京,杀无赦!”

    “杨落青!再向前一步,窦氏一族都要为你陪葬!”

    “愣着做什么?还不放箭!!!”

    执金吾的箭矢铺天盖地而来的时候,杨落青却突然想起,入冬了,不知母亲房中生起炭火了没有……

    倘若真有九幽冥府,得与母亲相见,是否还能听见母亲再唤她一句蛮蛮?

    黎宁十年冬,原大将军杨落青自尽殉国,虎符与死讯一并送回洛京城。

    黎宁四年春,西和将军杨落青远征归来,带五千亲兵重返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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