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善十九年,春

    华灯初上,繁光缀天。

    明日才是上元灯节,东街如今就已经张灯结彩,热闹不凡。

    虽说已是初春,总开着窗子到底还是冷的。

    秋安却像是感受不到寒风,站在窗前,一站就是半天。

    谁来劝都不好使。

    直到恭道上的宫灯亮起,少女才回过神。

    搓了搓早已冻僵的手,直到手指感受到暖意,她微微张唇,“喊曹掌柜来吧。”

    门外的婢女听到声音,立刻行礼下了楼,丝毫不敢怠慢。

    婢女离开的脚步声愈行愈远,秋安这才关上窗,摊开手掌。

    手心赫然躺着一张揉皱的纸张。

    不过是一根手指大小的纸,被她揉搓了许久后依旧完好。

    宫中的御纸才会如此。

    是宫里给她传信用的。

    若是消息无误,明日是云莫落回京的日子。

    固守边塞三年,换得百姓平安。

    本应该是一段佳话,可惜上月战败受了重伤,随行的太医都说他活不过数月。

    回京不过是换个地方养病。

    当今皇帝是个仁慈爱民的好人,深受百姓爱戴。

    云莫落作为皇帝面前的红人,又是皇后看重的义子,想必要成为狸东第一位异姓摄政王了。

    她将手里的纸放到了烛火上,瞬间升起的火光,给她冰凉的手指带去点点暖意。

    随着火光消散,她眼底的寒意越发明显。

    遇仙楼从来不是个普通的酒楼,每卖出去一盏茶,一壶酒,她都会得到情报。

    从家常闲话到宫中秘辛,无一不从客官的口中吐露。

    偏偏这个云莫落的消息,自始至终都是残缺的。

    无父无母无背景,九岁进宫伴读前的消息一片空白。

    说是时隔多年无从探究也能勉强接受。

    可边塞三年,除了打了胜仗以外,毫无消息。

    三年无败绩,偏偏这会吃了一次败仗,就重伤无药可医。

    她不觉得云莫落如此简单。

    一个什么都没有,却能在皇宫和边塞两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活下来,他绝不像表面看到的这般。

    秋安思考的入神,未曾察觉门被推开。

    曹双珍端了一盆炭火,默默放好。

    在外所有人都觉得她身为掌柜,撑起京城第一的酒楼不容易。

    其实她很轻松,是个甩手掌柜,在明面上装样子的。

    遇仙楼真正的东家是在外被称为花魁的秋安,除了遇仙楼的老人,无人可知。

    她知道东家在想事情的时候,任谁打扰都没用。

    与其在边上干着急,她还是做些小事,至少别让东家挨冻。

    莫约过了片刻,秋安听到了炭火迸发的声响,才缓缓回过神来。

    “方知偌都说了什么?”

    她语气平淡,手上忙着冲洗茶具,看上去似乎对答案并不在意。

    殊不知紧握着茶具的手抖了又抖,险些握不住。

    方知诺的名号不比云莫落小,是整个狸东的大功臣。

    陪着当今圣上打下江山,灭了陌北,吞下八城。

    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却在云莫落即将回京养伤之际,暗访了她的遇仙楼。

    任谁来了,也说不准其中的弯弯绕绕。

    尤其是近几日,秋安查到方将军的妻子很可能就是自己的姨母。

    她阿娘,唯一在世的亲人。

    曹双珍半张着唇,组织好一会还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谅她整日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也无法三言两语的将事情说清楚。

    更何况方知诺的要求……

    属实是欺辱东家。

    秋安抿了一口茶,热气遮住视线,曹双珍愈发看不透她。

    “他想我嫁给云莫落。”

    她没有疑问,像是早就知道一切。

    若不是曹双珍知道清晨她不在酒楼,想来是以为自己和方知诺的对话,全被她听去了。

    见曹双珍惊讶,秋安笑了。

    并非猜到答案的欣喜,她的笑里夹杂着苦味。

    答案在秋安看来倒也不难猜。

    方知诺的嫡长女方倾念三年前喜欢往宫中跑,总是与圣上唯一的公主不对付。

    笑着进的宫,哭着跑回府。

    满京城都清楚两人喜欢五皇子的伴读云莫落。

    而方知诺这三年的所作所为,就差张口告诉所有人,他是二皇子的人。

    且不论云莫落受伤是真是假,方知诺都更看重二皇子。

    大皇子早年薨于送四皇子入寺庙的路上。

    皇帝多年不曾立下太子。

    种种迹象来说,二皇子是成为太子的人选之一。

    如今满城的名门闺秀都唯恐避之不及的云莫落,方知诺又怎会同意自己的嫡长女嫁给个短命鬼?

    更何况半月前,将军府突然开始传出府里多了个小主子的谣言。

    想必也是为了找人嫁给云莫落做准备。

    她明面上不过是遇仙楼的花魁,不光无权无势,还缺钱财替自己赎身。

    方知诺也免不了和大部分人一个想法,觉得她好拿捏。

    “东家,方将军说可以让您作为他的嫡二小姐出嫁,若是不从,他明日便派人烧了遇仙楼。”

    “他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曹双珍以为云莫落也是个皇帝不要的棋子,自是不希望东家去受苦。

    见东家如此,她已然做好了和方知诺拼命的打算。

    谁知秋安继续道,“告诉他,明日详谈。”

    至于详谈什么,还等她见完另一位贵客再议。

    瞧她认真的神色,曹双珍有再多的想法也只能压在心底。

    她不敢多言,俯身行礼,赶忙出去回信。

    秋安看了好几眼关上的门,才不紧不慢地起身,将刚关上片刻的窗打开。

    她对着窗外吐出浊气,“听够了就出来吧。”

    话落,她向后退了三步,估摸着可以站一个人。

    随着瓦片的碰撞声,她眼前当真出现了一位俊俏的郎君。

    只是屋外寒风刺骨,郎君待了许久,如今脸色惨白,像是随时要晕倒的样子。

    “说说你的条件吧,若是可观,我也可以不嫁给你。”

    眼前的郎君虽打扮的一副穷苦落难的模样,可身上的气质是抹不掉的。

    除了脸上的病态与画像上有些出入,其他和宫里的画像未见半分异样。

    秋安自是看到过云莫落的画像,清楚他长什么样子的。

    尤其是清晨意外见面时,她就有所怀疑了。

    “半日不见,妹妹说话越发难听了。”

    云莫落倒是不怕生,晃晃悠悠的就将秋安倒好的茶一饮而尽。

    砸吧了两下味道,甚是满足。

    秋安见他如此,更是火大。

    宫中的消息本该是最准确的,云莫落是明日回京。

    可今日孤身一人,没有带任何人出现在京城内……

    准确说,是于府。

    遇仙楼整夜开着,秋安的消息总是快别人一步。

    按理于府有人暴毙的消息,是不会传到城外的。

    秋安觉得于府出事时,云莫落应该还在回京的路上,只是听闻于府的消息快马加鞭赶过去的。

    总之,她以为不会在于府碰到任何人。

    偏偏遇到云莫落,以及一批又一批的杀手。

    而传闻中病重的将死之人,仅凭一人之力,将杀手全部处理了。

    丝毫没有一点传言中的样子。

    她生气的原因不言而喻,苦心经营多年的遇仙楼,连一个云莫落的消息都是有误的。

    若是如此,她还怎么面对更强大的敌人?

    “妹妹已经知道哥哥的身份了,不怕哥哥灭口吗?”

    云莫落不知何时走到了秋安的身侧,刚喝下茶水的热气,此刻尽数呼在了秋安的耳边。

    向来是秋安用这个招数对待遇仙楼的客官的,如今被别人用了这招,反倒是她不自在了。

    知道对方没病在身,她也不客气,一把推了过去。

    虽说使了劲,云莫落却好像定在了原地,脚一动也未动。

    “既是如此,不妨我们……”

    云莫落刚想收起不正经,又被秋安推了一下。

    这回毫无准备的他,摇摇晃晃许久,险些向后摔去。

    不等他责备,秋安冷声道,“身后跟着尾巴都不知道,亏你在边塞打了三年。”

    瞬间,他刚翻进来的窗户口一下子冒出来五六人。

    各个穿着夜行衣,蒙着脸只露出一双凶狠的眼睛。

    他自知理亏,顿时也不恼了。

    反倒是一副委屈的模样。

    遇仙楼是京城最高的地方,他都呆在房顶上了,哪里猜得到这些要人命的家伙也在上边。

    “不解决一下吗?”

    秋安见他退半步的动作,忍不住提醒道。

    已经打过两批刺客了,还差现在的几个人?

    兴许是愧疚自己引来了刺客,云莫落没再犹豫。

    他随手取了秋安的银簪当做武器,丢向最近的刺客。

    一击封喉。

    若是说云莫落的警惕性太低,那他这一招一式似乎又有些狠厉。

    是实打实和不同的人打出来的,并非绣花枕头。

    秋安就是抱着看戏的态度站在一边。

    她见过云莫落出手,这几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可她忘了,能一批批跑来送死的亡命徒,又岂是守规矩的人。

    趁着云莫落以一敌三的功夫,为首的刺客举着刀向她移动。

    眼看刀要架到脖子上了,移向秋安的刺客突然捂着脖子,双眼挣狞。

    许是太过疼痛,让他没有继续要挟秋安的力气。

    他手上的刀立刻成了秋安的武器,反手刺入腹中。

    “你会武?”

    “我没说过我不会啊。”

    这次,轮到秋安装无辜了。

    能清晨跑去死者家中,见到刺客又一点不慌乱……

    云莫落回忆起今日的种种,没来由的觉得自己蠢。

    竟然被一个小女郎骗了。

    大抵是被她气的,亦或是原先就病着,云莫落口中吐出一滩污血。

    两人都意识到了不对劲,不再废话。

    剩下的三人瞬息间就被解决了。

    “今日之事,我不想让第三个人知晓。”

    云莫落是吊着最后一口气在警告秋安。

    刚说完,也不等秋安回应,人便笔直倒了下去。

    秋安想扶也来不及,走近随意的踢了踢他,眼神里无不是轻蔑的嘲讽。

    就这还想着威胁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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