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一晚后，第二天一早虞乔退完房便回了老宅。
原以为还得花上一天功夫打扫老宅，只是出乎虞乔预料，她印象里无人打理的旧居并未显出破败迹象，前院那棵樱桃树还生机勃勃，枝桠看起来也刚修剪过，房间内更是连灰都不曾积。
她怀着狐疑的心情拎起行李箱打算先上楼。
忽然一阵响动，前院的栅栏门被人推开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老太太轻车熟路地进了院落。
虞乔还立在门口试图回忆起对方的身份，老太太已经连珠炮似的讲明了来意：“侬系小乔伐？还记得舅婆伐？侬阿姨讲侬这几天要回来的，托阿拉打扫屋子。”
带着些句安方言的普通话乍一听令虞乔愣了下，但随即便让她觉得亲切起来。
谈话间她也记起了老人的身份，也不怪她起初完全没记起这门亲戚，说是舅婆，其实是虞乔外婆干妈那边的亲戚，联系得不算密切。
不过说实在的，她没想到小姨会联系人提前打扫房子。
这次回句安她都没跟家里人说过，八成是今宵告的密。
又寒暄了几句，看她反应平平，老太太很有眼色地打住了话题，只客套地邀她去家里吃饭，随后便离开了。
不用再假装熟络，虞乔也松了口气，微信上问了乔优一句，得到已经给过这位舅婆报酬了的回复。
也许是金钱的力量，老太太确实是用心打扫了的，二楼也都清理得很干净，连储藏室都整理了一遍。
虞乔大致看了几眼，就到了她自己的房间，大约是为了通风，里头窗户半开着。
窗台边的书桌上还摞着一摞报纸，被微风吹得哗哗几声。
虞乔放下行李箱，走过去，把窗户彻底打开，视线扫过书桌上的物件，基本都是她高中以前的文具和课本。
随意看了几眼，就打算去收拾行李箱。
才一转身。
哐?——
桌上的报纸被她衣摆带飞，连带着甩出去一个不知名圆片状金属物件，咕噜噜往床底下滚去。
虞乔连忙伏下身，探出手，指尖恰好能够到那东西的边缘，差一点就能扒拉出来。
她又往下趴了点，使劲抻胳膊往里探，费了好大功夫才把那东西勾了出来。
到手里一看。
——是纪念牌。
她揩掉上面的灰尘，翻到背面，目光落到上面的刻字，不由得顿了顿。
「第十一届怀城环城骑行比赛」
她想起来了，这是和薄野一起参加比赛拿到的。
他来过句安，不止一次。
-
初见时的乌龙一度让虞乔对薄野生出极大的误解。
哪怕后来发觉对方并不是她想象中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花孔雀学渣，但依照虞乔的行事原则，面对薄野这种看上去一沾手就绝对少不了麻烦的人物，自然是能避则避，避不了也绝不多说一句废话，任何牵扯都不想有。
薄野倒是时长心血来潮以逗弄她为乐，可他到底是个病人，身体不好经常请假不在学校，再加上虞乔的拒不配合。
一个学期过去，两人对话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还是“麻烦让一下，我要出去”、“谢谢”、“不客气”……诸如此类的废话。
说是同桌，大概也就比陌生人要稍微好上一些，或者更准确来说只是互通姓名的陌生人。
也因此，当虞乔跟母亲回老家避暑，收到薄野发来的要到怀城旅游的消息时，她第一时间就怀疑他发错人了。
笑话，谁会去向一个陌生人报备自己行踪啊？
尽管薄野不承认，还欲盖弥彰地解释道：“我认识的人当中只有你是怀城的，不问你问谁？”
但虞乔还是认定了他发错消息的事实。
并且在心中对他的说辞暗自腹诽：让您的联系人列表中存在我这种偏僻乡下来的土包子，可真是对不住了！
只不过秉持着友好做人的基本原则，在对方询问怀城有什么好玩的去处时，她还是发了一份从前收藏的详尽旅游攻略过去。
随后就没有再理会，也没问对方怎么从帝都跑到怀城这么远的地方来旅游。
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算结束了，可隔天下午，从县图书馆自习回来看到站在她家院子前的那道颀长身影时，她脑海里写满了问号。
“你怎么在这？”她看向这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淡声问道。
她不记得自己发过去的攻略里有任何一处景点是在句安，更别说她从来没跟这家伙说过自己老家在哪儿。
薄野循声偏头，见是她，眼底闪过一抹惊讶，掀了下唇正要开口，却睥见她眼底没彻底藏好的那一丝不耐烦的情绪。他微微挑眉，脸上笑意更深了几分，咽下了本来要说的话，语气戏谑：“我一个人在怀城人生地不熟的，来投奔我同桌啊。”
“怎么，不欢迎？”
虞乔压根没信。
就薄家这种豪门，薄野出行身边不带保镖根本不可能，别看他这会儿孤身一人，但凡有人打他主意，指不定就得从哪儿跳出几个彪形大汉。
说自己单独出门，一听就是鬼话，骗鬼去吧！
虞乔刚想戳穿这家伙的谎言，就见他收了那副玩味表情，冲她身后露出一个任谁来了都没法昧着良心说是假笑的再标准不过的乖巧笑容：“聂老师好，阿姨好。”
“……”虞乔被他的变脸速度震惊到，隐隐觉得似曾相识，却又懒得再问这人又是从哪里知道她外婆姓什么的，只是无语地盯着他看了会儿，才收回视线回过头看向乔伶二人，“外婆，妈。”
乔伶跟她外婆两人胳膊上还挎着菜篮子，里头满满当当的，显然刚从附近的小菜市场采购回来。
“小乔，这是？”见到陌生男孩子，听薄野喊自己“聂老师”，虞乔外婆先是仔细辨认了一番，确定不是自己的学生后，才向虞乔询问道。
虞乔扯扯唇，刚要跟外婆介绍薄野的身份，就听身后男生压着声故意学她外婆喊她昵称：“小乔。”
嗓音依旧磁沉悦耳，偏偏尾调上扬，带着一股子不正经的调笑意味。
虞乔额角青筋跳了跳，回头瞪他：“闭嘴。”
盛夏正午的阳光热烈，男生闭上嘴，虽然没再说话，却弯着唇无声地笑，怎么看怎么像挑衅。
可还不等虞乔再说点什么，她外婆却忽然盯着薄野的面庞连连摆手，恍然道：“你是、小野？！”
虞乔这下是真的糊涂了，茫然地看向她外婆：“谁？”
“小时候你爸爸不是带回来过一个被绑架的小哥哥？还在咱们家住了一个多月呢，你忘啦？”
随着她外婆的话音落下，虞乔眉头越来越紧，最终回到了面无表情，半晌，才艰难地吐出一句：“不记得。”
才怪！
她当然记得，十二岁那年，隔壁峄川出过一起大型恶性案件，牵涉到器官买卖跟拐带人口。
当时向警方报警成为侦破案件突破口的正是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年。
对方拖着断腿，一路躲避绑匪跟人口贩子的追踪，从峄川山区翻山越岭逃到了句安，在即将力竭之际碰到了她父亲。
而她父亲就是因为在这起案件中有重大立功表现才被提拔去了帝都。
后来父亲失踪，虞乔也曾无端怨恨过那个少年，甚至希望她父亲没有救过他，也没有过什么立功表现，这样，他们一家人就不会搬去帝都，她父亲也就不会接到那个任务。
她真的没想到，当年那个少年居然就是薄野。
当时薄野在逃跑时不慎骨折，警局本来是要送人去医院的，可他坚持不肯，最后虞晟楠干脆把人接回了家，找了医生上门治疗。
薄家人在警方联系的当天就赶到了怀城，但不知为何，薄野那时候没同他们一起回帝都，反而留在她家修养了一个多月。
还抢占了她的房间。
骤然回忆起这段记忆，虞乔真的是一点都笑不出来。
虽然几乎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可薄野那时候断了腿，基本在房间不出门，偶尔出门还戴着帽子围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她其实连他的模样都没看清过。
只记得他相当可恶。
起初，虞乔觉得他被绑架还摔断腿很可怜，处处照顾他。
结果这个变脸怪在大人面前逆来顺受乖巧懂事，明明才比她大一岁，一没人了就“小鬼”“小鬼”地喊她，还仗着病人跟客人的双重身份支使她做各种事情。活生生消磨了她的同情心，甚至让她觉得那把清越的嗓音都没那么好听了。
更过分的是，腿好了就说走就走，连个告别都没有。
养条狗还知道冲人摇尾巴呢！
对那个时期薄野的印象，她完全可以简单的用“臭不要脸的变脸怪”来概括。
说起来，这印象跟几个月前重逢那会儿的“自恋狂”惊人诡异的一致。
想到这，她忽然回过神，怀疑当时在附中重逢的第一面，薄野就已经认出她了。
虞晟楠失踪多年，她早就忘了当初对那个少年的无端迁怒与怨恨。
只是对薄野明明认出她了还要假装不认识的恶趣味越想越无语。
她这里快被人气笑了。
可她外婆已经又被这家伙先前装乖的一面骗到了，还欢欢喜喜地要请人进屋：“这么热的天，快进屋吹会儿空调。”
薄野不好意思地腼腆一笑：“不用了聂老师，我马上就走了。”
虞乔一眼就看穿了他，表面上装模作样假意拒绝，分明就是欲迎还拒！
果不其然，又客气地拉扯了一番，最终进了院子，甚至还要留下来吃午饭。
乔伶那会儿就已经病了，状态时好时坏，有心人其实一眼就能发觉她的不对劲，偏偏半天下来，薄野装得跟什么都没发现一样，一口一个“乔阿姨”，乔伶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还说什么这次回句安就是特地来看他们的。
小时候骨折住她家那会儿可没见那么殷勤！
而且在帝都就认出她了怎么不说去她家看看呢？！
最让虞乔郁闷的是，好不容易熬过了午饭，想着总算可以送走这个麻烦了，就在这时候，她外公钓鱼回来了，大手一挥，让人住下。
虞乔不满，但她的意见无人在意。
而这种不满，在她的房间再次被迫让出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后续几天，薄野在她家跟她家里人有说有笑，自在得像是回了自己家；而她，早出晚归，追日逐月，无人在意。
每次看到薄野对着她露出那个假模假样的笑容，还要问她又睡她房间她会不会生气时，虞乔就非常非常憋屈，愈发不想跟他说哪怕一个字。
连虞乔都没想到，最后打破这个僵局的人，居然是岑书。
几天之后，岑书带着那场骑行比赛的报名表来找虞乔。
薄野看岑书不顺眼。
这是他们刚见面，他对着岑书露出假笑时，虞乔立马就确定了的事。
原因尚且不明。
虞乔本来是不愿意大夏天去受这个罪的，可双人骑行比赛的纪念牌实在好看，而且只要骑完全程就能拿到。
她几乎是立马就心动了。
而薄野有心脏病这件事，在他们成为同桌时虞乔就知道了。
崔灵清还特地为这件事私下找过虞乔，希望她平常能稍微注意下薄野的情况。
也因此，虞乔根本没想过让薄野当自己搭档，直接拉岑书报了名。
可谁知道岑书那个废物，比赛前一晚跑去跟同学吃麻辣小龙虾，结果拉肚子拉到虚脱，半夜被送去急诊室挂盐水。
翌日，虞乔正准备出发去赛场，接到这通电话直接傻眼了。
可她还没来得及为即将错失的纪念牌沮丧，某人就戴上了遮阳帽拽着她往外走。
“不是要比赛？”薄野眄她一眼，态度自然得好像跟她一起报名参赛的本就是他一般，“还不走？”
到后来，在她一路胆战心惊中，他白着脸骑完全程还嘴硬：“看我干嘛，我参赛是因为奖牌好看，又不是因为你。”
……
散落一地的报纸被风吹起，打断了虞乔的回忆。
她手指抚摸着掌心纪念牌的纹路，想到薄野那时口是心非的别扭模样，不自觉弯起眼。
可下一瞬，她的目光落到脚边行李箱上开着口的提包，看到里头散落的药瓶，骤然僵硬。
然后，很慢很慢的，嘴角的弧度一点点重新拉平。
原以为还得花上一天功夫打扫老宅，只是出乎虞乔预料，她印象里无人打理的旧居并未显出破败迹象，前院那棵樱桃树还生机勃勃，枝桠看起来也刚修剪过，房间内更是连灰都不曾积。
她怀着狐疑的心情拎起行李箱打算先上楼。
忽然一阵响动，前院的栅栏门被人推开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老太太轻车熟路地进了院落。
虞乔还立在门口试图回忆起对方的身份，老太太已经连珠炮似的讲明了来意：“侬系小乔伐？还记得舅婆伐？侬阿姨讲侬这几天要回来的，托阿拉打扫屋子。”
带着些句安方言的普通话乍一听令虞乔愣了下，但随即便让她觉得亲切起来。
谈话间她也记起了老人的身份，也不怪她起初完全没记起这门亲戚，说是舅婆，其实是虞乔外婆干妈那边的亲戚，联系得不算密切。
不过说实在的，她没想到小姨会联系人提前打扫房子。
这次回句安她都没跟家里人说过，八成是今宵告的密。
又寒暄了几句，看她反应平平，老太太很有眼色地打住了话题，只客套地邀她去家里吃饭，随后便离开了。
不用再假装熟络，虞乔也松了口气，微信上问了乔优一句，得到已经给过这位舅婆报酬了的回复。
也许是金钱的力量，老太太确实是用心打扫了的，二楼也都清理得很干净，连储藏室都整理了一遍。
虞乔大致看了几眼，就到了她自己的房间，大约是为了通风，里头窗户半开着。
窗台边的书桌上还摞着一摞报纸，被微风吹得哗哗几声。
虞乔放下行李箱，走过去，把窗户彻底打开，视线扫过书桌上的物件，基本都是她高中以前的文具和课本。
随意看了几眼，就打算去收拾行李箱。
才一转身。
哐?——
桌上的报纸被她衣摆带飞，连带着甩出去一个不知名圆片状金属物件，咕噜噜往床底下滚去。
虞乔连忙伏下身，探出手，指尖恰好能够到那东西的边缘，差一点就能扒拉出来。
她又往下趴了点，使劲抻胳膊往里探，费了好大功夫才把那东西勾了出来。
到手里一看。
——是纪念牌。
她揩掉上面的灰尘，翻到背面，目光落到上面的刻字，不由得顿了顿。
「第十一届怀城环城骑行比赛」
她想起来了，这是和薄野一起参加比赛拿到的。
他来过句安，不止一次。
-
初见时的乌龙一度让虞乔对薄野生出极大的误解。
哪怕后来发觉对方并不是她想象中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花孔雀学渣，但依照虞乔的行事原则，面对薄野这种看上去一沾手就绝对少不了麻烦的人物，自然是能避则避，避不了也绝不多说一句废话，任何牵扯都不想有。
薄野倒是时长心血来潮以逗弄她为乐，可他到底是个病人，身体不好经常请假不在学校，再加上虞乔的拒不配合。
一个学期过去，两人对话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还是“麻烦让一下，我要出去”、“谢谢”、“不客气”……诸如此类的废话。
说是同桌，大概也就比陌生人要稍微好上一些，或者更准确来说只是互通姓名的陌生人。
也因此，当虞乔跟母亲回老家避暑，收到薄野发来的要到怀城旅游的消息时，她第一时间就怀疑他发错人了。
笑话，谁会去向一个陌生人报备自己行踪啊？
尽管薄野不承认，还欲盖弥彰地解释道：“我认识的人当中只有你是怀城的，不问你问谁？”
但虞乔还是认定了他发错消息的事实。
并且在心中对他的说辞暗自腹诽：让您的联系人列表中存在我这种偏僻乡下来的土包子，可真是对不住了！
只不过秉持着友好做人的基本原则，在对方询问怀城有什么好玩的去处时，她还是发了一份从前收藏的详尽旅游攻略过去。
随后就没有再理会，也没问对方怎么从帝都跑到怀城这么远的地方来旅游。
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算结束了，可隔天下午，从县图书馆自习回来看到站在她家院子前的那道颀长身影时，她脑海里写满了问号。
“你怎么在这？”她看向这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淡声问道。
她不记得自己发过去的攻略里有任何一处景点是在句安，更别说她从来没跟这家伙说过自己老家在哪儿。
薄野循声偏头，见是她，眼底闪过一抹惊讶，掀了下唇正要开口，却睥见她眼底没彻底藏好的那一丝不耐烦的情绪。他微微挑眉，脸上笑意更深了几分，咽下了本来要说的话，语气戏谑：“我一个人在怀城人生地不熟的，来投奔我同桌啊。”
“怎么，不欢迎？”
虞乔压根没信。
就薄家这种豪门，薄野出行身边不带保镖根本不可能，别看他这会儿孤身一人，但凡有人打他主意，指不定就得从哪儿跳出几个彪形大汉。
说自己单独出门，一听就是鬼话，骗鬼去吧！
虞乔刚想戳穿这家伙的谎言，就见他收了那副玩味表情，冲她身后露出一个任谁来了都没法昧着良心说是假笑的再标准不过的乖巧笑容：“聂老师好，阿姨好。”
“……”虞乔被他的变脸速度震惊到，隐隐觉得似曾相识，却又懒得再问这人又是从哪里知道她外婆姓什么的，只是无语地盯着他看了会儿，才收回视线回过头看向乔伶二人，“外婆，妈。”
乔伶跟她外婆两人胳膊上还挎着菜篮子，里头满满当当的，显然刚从附近的小菜市场采购回来。
“小乔，这是？”见到陌生男孩子，听薄野喊自己“聂老师”，虞乔外婆先是仔细辨认了一番，确定不是自己的学生后，才向虞乔询问道。
虞乔扯扯唇，刚要跟外婆介绍薄野的身份，就听身后男生压着声故意学她外婆喊她昵称：“小乔。”
嗓音依旧磁沉悦耳，偏偏尾调上扬，带着一股子不正经的调笑意味。
虞乔额角青筋跳了跳，回头瞪他：“闭嘴。”
盛夏正午的阳光热烈，男生闭上嘴，虽然没再说话，却弯着唇无声地笑，怎么看怎么像挑衅。
可还不等虞乔再说点什么，她外婆却忽然盯着薄野的面庞连连摆手，恍然道：“你是、小野？！”
虞乔这下是真的糊涂了，茫然地看向她外婆：“谁？”
“小时候你爸爸不是带回来过一个被绑架的小哥哥？还在咱们家住了一个多月呢，你忘啦？”
随着她外婆的话音落下，虞乔眉头越来越紧，最终回到了面无表情，半晌，才艰难地吐出一句：“不记得。”
才怪！
她当然记得，十二岁那年，隔壁峄川出过一起大型恶性案件，牵涉到器官买卖跟拐带人口。
当时向警方报警成为侦破案件突破口的正是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年。
对方拖着断腿，一路躲避绑匪跟人口贩子的追踪，从峄川山区翻山越岭逃到了句安，在即将力竭之际碰到了她父亲。
而她父亲就是因为在这起案件中有重大立功表现才被提拔去了帝都。
后来父亲失踪，虞乔也曾无端怨恨过那个少年，甚至希望她父亲没有救过他，也没有过什么立功表现，这样，他们一家人就不会搬去帝都，她父亲也就不会接到那个任务。
她真的没想到，当年那个少年居然就是薄野。
当时薄野在逃跑时不慎骨折，警局本来是要送人去医院的，可他坚持不肯，最后虞晟楠干脆把人接回了家，找了医生上门治疗。
薄家人在警方联系的当天就赶到了怀城，但不知为何，薄野那时候没同他们一起回帝都，反而留在她家修养了一个多月。
还抢占了她的房间。
骤然回忆起这段记忆，虞乔真的是一点都笑不出来。
虽然几乎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可薄野那时候断了腿，基本在房间不出门，偶尔出门还戴着帽子围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她其实连他的模样都没看清过。
只记得他相当可恶。
起初，虞乔觉得他被绑架还摔断腿很可怜，处处照顾他。
结果这个变脸怪在大人面前逆来顺受乖巧懂事，明明才比她大一岁，一没人了就“小鬼”“小鬼”地喊她，还仗着病人跟客人的双重身份支使她做各种事情。活生生消磨了她的同情心，甚至让她觉得那把清越的嗓音都没那么好听了。
更过分的是，腿好了就说走就走，连个告别都没有。
养条狗还知道冲人摇尾巴呢！
对那个时期薄野的印象，她完全可以简单的用“臭不要脸的变脸怪”来概括。
说起来，这印象跟几个月前重逢那会儿的“自恋狂”惊人诡异的一致。
想到这，她忽然回过神，怀疑当时在附中重逢的第一面，薄野就已经认出她了。
虞晟楠失踪多年，她早就忘了当初对那个少年的无端迁怒与怨恨。
只是对薄野明明认出她了还要假装不认识的恶趣味越想越无语。
她这里快被人气笑了。
可她外婆已经又被这家伙先前装乖的一面骗到了，还欢欢喜喜地要请人进屋：“这么热的天，快进屋吹会儿空调。”
薄野不好意思地腼腆一笑：“不用了聂老师，我马上就走了。”
虞乔一眼就看穿了他，表面上装模作样假意拒绝，分明就是欲迎还拒！
果不其然，又客气地拉扯了一番，最终进了院子，甚至还要留下来吃午饭。
乔伶那会儿就已经病了，状态时好时坏，有心人其实一眼就能发觉她的不对劲，偏偏半天下来，薄野装得跟什么都没发现一样，一口一个“乔阿姨”，乔伶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还说什么这次回句安就是特地来看他们的。
小时候骨折住她家那会儿可没见那么殷勤！
而且在帝都就认出她了怎么不说去她家看看呢？！
最让虞乔郁闷的是，好不容易熬过了午饭，想着总算可以送走这个麻烦了，就在这时候，她外公钓鱼回来了，大手一挥，让人住下。
虞乔不满，但她的意见无人在意。
而这种不满，在她的房间再次被迫让出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后续几天，薄野在她家跟她家里人有说有笑，自在得像是回了自己家；而她，早出晚归，追日逐月，无人在意。
每次看到薄野对着她露出那个假模假样的笑容，还要问她又睡她房间她会不会生气时，虞乔就非常非常憋屈，愈发不想跟他说哪怕一个字。
连虞乔都没想到，最后打破这个僵局的人，居然是岑书。
几天之后，岑书带着那场骑行比赛的报名表来找虞乔。
薄野看岑书不顺眼。
这是他们刚见面，他对着岑书露出假笑时，虞乔立马就确定了的事。
原因尚且不明。
虞乔本来是不愿意大夏天去受这个罪的，可双人骑行比赛的纪念牌实在好看，而且只要骑完全程就能拿到。
她几乎是立马就心动了。
而薄野有心脏病这件事，在他们成为同桌时虞乔就知道了。
崔灵清还特地为这件事私下找过虞乔，希望她平常能稍微注意下薄野的情况。
也因此，虞乔根本没想过让薄野当自己搭档，直接拉岑书报了名。
可谁知道岑书那个废物，比赛前一晚跑去跟同学吃麻辣小龙虾，结果拉肚子拉到虚脱，半夜被送去急诊室挂盐水。
翌日，虞乔正准备出发去赛场，接到这通电话直接傻眼了。
可她还没来得及为即将错失的纪念牌沮丧，某人就戴上了遮阳帽拽着她往外走。
“不是要比赛？”薄野眄她一眼，态度自然得好像跟她一起报名参赛的本就是他一般，“还不走？”
到后来，在她一路胆战心惊中，他白着脸骑完全程还嘴硬：“看我干嘛，我参赛是因为奖牌好看，又不是因为你。”
……
散落一地的报纸被风吹起，打断了虞乔的回忆。
她手指抚摸着掌心纪念牌的纹路，想到薄野那时口是心非的别扭模样，不自觉弯起眼。
可下一瞬，她的目光落到脚边行李箱上开着口的提包，看到里头散落的药瓶，骤然僵硬。
然后，很慢很慢的，嘴角的弧度一点点重新拉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