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却不再如曾经那般娇媚勾人,变成了另一番清透的细糯,还透出些慵懒。

    花娘望一眼窗外,太阳也有些懒懒的了。

    她估摸着时候尚早,歇了一晌,便去了小库房,将陪嫁箱子一一打开来挨个看了一遍。

    打发时间直至掌灯十分,花娘坐回在镜台前,瞧着镜中那尚且陌生的温婉容颜,半晌感叹一回。

    “留了这么些好东西呀,也不枉妹妹坑姐姐一回了。”

    正自出神,听得门边一声响动。

    原来是巧儿提了个朱漆卷草狮子纹提梁的盒子进来,有些讪讪的挨到花娘近处。

    花娘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也不多言语。

    巧儿叫她看得很有些心虚,暗道娘子嫁了人果然不一样了,连眼神儿都要利些。

    “娘子,鱼儿姐姐送来这盒吃食,说是张奶奶特意给娘子准备的。”

    巧儿一边说着一边将吃食一样样摆在桌上。

    “娘子你说奇也不奇,头前张奶奶让人送来一堆药材,现在又装了一盒子吃食巴巴送来,怎的送东西送得这般奇怪?”

    花娘但笑不语。

    刚才耽搁许久的功夫,现下日头早已西斜,本该传饭的点,却无一人来问,反倒是小娘送来了吃用。

    这些下人们也是见风使舵的主,那小娘也是玲珑心思,如何想不到这一层?

    “娘子,若不请姑爷也一起来用饭可好?”

    布好了饭菜,巧儿有些迟疑的问着。

    “想是不必了,他大概在那边,我也省得清净。”

    巧儿一点就透,听花娘这么一说,先还不明白的地方自然就想明白了。

    她一张俏脸微寒,冷笑一声:“只怕,只怕姑爷早用过饭了吧,那群黑心的东西,瞧着我们好欺负呢!”

    “罢了,有什么好气恼的呢,你娘子也还没落得饥寒地步,这府里头有与你好的也有与你难堪的,为那起不值当的东西伤神有什么好处?”

    花娘笑着拉了她挨着自己坐下来,拍拍她的手安抚着,又想起一事,问道:“阮妈妈可吃过了不曾?”

    “正吃着呢,张奶奶拿了许多来,我先给阮妈妈分了的。”

    花娘又问了阮妈妈一应洗用的东西,房里的寒暖铺陈,巧儿一一作了答。

    万幸那些个人不曾为难一个老人家,方松了一口气,见巧儿犹自愤愤不平,花娘拉了她的手转了个话头。

    “好啦,且另拿了碗给蝉儿也匀出一些来,你今日做得实在不对,待会儿还得去赔罪的。”

    这番话一出口,果见她一脸讪讪,涎着个脸儿讨好地笑着。

    “巧儿自知闯了祸,在外头廊下立了好久没敢进屋瞧瞧她,这才来求娘子解救,娘子先帮我说说好话,若蝉儿愿意见我,我自是进去跟她三拜九叩都使得的。”

    “你这混丫头,以后断做不得这样的糊涂事了。”

    花娘点着巧儿的额头笑说着。

    “谨遵娘子吩咐!”

    巧儿陪着花娘用过了饭便急急地拉了花娘去边上厢房外,指着门帘子给花娘直作揖。

    “好娘子,成不成就看娘子的了。”

    花娘见巧儿讨好模样,无奈地笑笑,接了托盘进了房去。

    只见满室素净,别无装饰摆设,家具倒是齐全的,里间两个小床挨在一处,想必是这两个丫头住在一起的。

    此时金蝉儿正坐在床上安安静静的,脸上半边微微有些红印,一双杏儿眼也红肿着想是刚哭过一回。

    她手里拿着方绣到一半的帕子正走神,花娘轻轻放下了盘子,走到金蝉儿旁边瞧那帕子上的花样。

    直到这时金蝉儿才发觉有人来了,看清是花娘,正欲坐起来见礼,花娘略略按下她后便挨着坐在床上。

    “你绣的什么看着这样精巧?”

    “回娘子,这是凤仙花。”

    “我说呢,颜色这样好看,样式也巧。”

    花娘由衷的赞叹她的手艺。

    想着自己一个女儿家在那馆里惯会迎人舞袖,却是从来不曾拿过针线的。

    到底有些羡慕的紧,心里寻思着什么时候来学上一学。

    “娘子可要吃茶。”

    金蝉儿没想到花娘会到这里来,心下有些惴惴。

    “不必麻烦了,我专程来看看你。”

    花娘按下又要起身的金蝉儿,凑近些细瞧着她的脸,有些心疼。

    “巧儿混账,下这样重的手,都肿了。”

    “娘子莫怪她,并不打紧的,才刚上过药了,明儿个一早就能好。”

    金蝉儿有些局促地微微低了头,垂了眼,整个人显得有些落寞。

    花娘看着她的样子,自知安慰的话也不起作用,想了一会子,忽地伸手在她眼前一晃,笑了开来。

    “蝉儿你瞧这是什么。”

    金蝉儿抬眼去看,见花娘指尖捏着一只坠珠的金蝉。

    一对小翅儿薄得透光,蝉须儿一颤一颤的,当真惟妙惟肖,一时看得她眼睛都直了。

    “今儿个鱼儿领了你来,刚知道你叫金蝉儿我就想到了这个。”

    花娘把手伸到金蝉儿眼前,却见那是一只金簪子,花娘笑着给她戴在头上,看着十分满意。

    “金蝉儿戴着小金蝉儿,不也有趣的紧?”

    “娘子这如何使得?”

    金蝉儿慌将簪子取下却又被花娘按着给戴了回去。

    “你且收着,既以后跟了我,便是我的人了,外人待我们如何且不论,我断是不会亏待自己人的,你莫拘谨,巧儿也有一个的。”

    金蝉儿本就喜欢那簪子精巧,又是个玲珑剔透的人,自然明白花娘的意思。

    她当下也不推辞,只是直直地坐起来恭恭敬敬地叠手行了个跪礼。

    “娘子且放心,金蝉儿自打进了娘子的院子,就忠心不二地只认了娘子一人,今日不求娘子能相信金蝉儿,金蝉儿只做给娘子看就是。”

    花娘看着规规矩矩叩拜在那里的人,她头上那只金蝉一颤一颤地,几似成真。

    一盏灯火的微光映在她身上,莫名的有些盟誓般的庄重感。

    花娘一时心里感慨不已。

    如何会不相信她呢。

    就是这个小丫头,在所有人都不信储秀的时候,为了证明储秀的清白,在那堂上自戕而死。

    那样的绝烈,深深地烙印在储秀的记忆里。

    奈何,最后储秀还是被扫地出门,只剩下巧儿跟在身边流离。

    思及此,花娘不由得感慨起来。

    想那储秀这辈子遇人不淑,临到头来却得了两个忠心不二的丫环,却又是一番因缘了。

    “娘子,娘子,姑爷来啦!”

    帘外巧儿有些急切的声音打破了屋里肃重的气氛。

    花娘心道这是巧儿等得急了催她呢,一时有些无奈地瞧一眼门口。

    “蝉儿,我方进来的时候门外立着个猴儿,问我能不能进来通禀一声,说你若是准了,她好三拜九叩地进了来。”

    花娘笑看着金蝉儿。

    金蝉儿早听出来是巧儿的声音,加之花娘一席话,扑哧一声笑出来。

    她对着那门外扬声说:“既这么的,便让那猴儿进来吧,不过许下的三拜九叩可少不得的。”

    花娘笑着出了门,见巧儿伸着脖子正往里头看,点了点她的脑袋。

    “可是得了恩准了,还不进去?”

    巧儿嘻嘻笑着对花娘作了一揖,掀了帘子就进去了。

    两个丫头都是十五六的年纪,少不得还有些孩子性,吵闹一回,转身就能和好,自然也不必担心有隔阂。

    花娘心情极好地回了屋去,天才刚擦黑,房间里只上了几盏小灯,虽不甚明亮,但也能看得见路。

    方跨进门就瞧见那里黑黢黢坐着个人,一动也不动。

    走近了一看原来是高晋轩,此时他早换了件干净衣服,正坐在那罩锦靠椅上就着凭几把玩一柄折扇。

    “你怎么过来了?”

    花娘还以为巧儿是拿话诓她出来,没想到这厮还真来了。

    “你这里忒冷清,我来半天了也没人来上茶的,丫头们都不好使唤了。”

    高晋轩答非所问,他抬头瞧她一眼。

    昏黄的光影流离不定,彼此看不清神情。

    花娘不答话,只是转身在那小圆桌上倒了两杯茶水端给他放在几上。

    她自己在旁边坐下来闲闲的品茶。

    奈何人心浮躁,品不出个中滋味。

    高晋轩就着花瓷盏灌下一口,险些没有吐出来。

    “你这妇人净会坑害你的夫君,这茶水这般凉,如何入口?”  花娘闻言淡笑一声:“你那小妾屋里只怕是温润蜜酿的茶水儿不少的,我瞧着你喝腻了,特意备下这提神醒脑的茶与你解腻的。”

    “哪门子的提神醒脑,你这醋劲怎的恁般大。”

    我跟你哪门子的醋劲!

    花娘听见这话直翻了个白眼。

    又想着现下光亮不足,这厮估计瞧不见,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

    高晋轩见她不说话,瞧了瞧她的手,默了一晌,就着那杯里的茶水一口一口的抿。

    “你这胳膊可好些了?”

    花娘偏头看他,有些拿不定他的意思,却又听见旁边那人清越的声音响起。

    “那帕子……那上面的红,是你胳膊那儿弄上去的吧?”

    “可那帕子是你给裹上去的。”

    花娘看着高晋轩幽幽地说。

    “我,那,那原本。”

    高晋轩有些讷讷地,想起昨晚的细节,一时讪讪地不知如何说好。

    两人一时默然起来。

    花娘一盏凉茶也是喝得没滋没味,暗暗看了高晋轩一眼,发现这人雷打不动地坐着。

    那人地侧脸隐着些光影,沉默不语总像是在思索什么。

    想到她二人此时的关系,总觉得该说些什么。

    “高晋轩。”

    半晌,花娘放下茶盏。

    “……”高晋轩不意花娘会这般直呼他的名讳,一时有些怔住。

    “我们来个约法三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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