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高晋轩皱眉看着花娘,她的声音有些缥缈,让他又升起一股陌生的感觉。

    “你要是不乐意,那就只一条也行,就是你不与我行房。”

    高晋轩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话,张口欲言,又见花娘开口。

    “你可以随时找你的小妾,不必顾虑我,上房那边我也可以帮忙瞒着,若嫌不够,你也可以再纳新人。我可以按你的要求,在人前做恩爱夫妻或者冤家怨偶都可以。”

    “你什么意思?”

    高晋轩盯着她,就算满室光线暗淡,花娘也能明显的感受到他灼人的视线,她却也浑不在意,继续斟酌着说。

    “如果你要休了我的话,也可以,只是得给我一些时间准备的。”

    “为什么!”

    高晋轩腾地一下站起来,差点摔了那对花瓷茶杯,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花娘,双眼几欲冒出火来。

    “你早就想好的了对不对。”

    花娘盯着他不作言语。

    “哈!”高晋轩一时笑开。

    “你一开始就是想要与我和离的吧,储秀啊储秀,你这就没有耐心了么,演不下去了么,既这么着为何又要嫁与我来?”

    “我也不曾非要与你和离,你若不同意……”

    花娘皱着眉头看着高晋轩怒不可遏的模样,不明白这个人怎的总是那样容易生气。

    “我当然不会同意,你死了都会葬在我高家的祖坟里头,和离想都不要想!”

    高晋轩不待花娘说完就打断了她,在屋里快步踱了几个来回,最后一甩袖往门外走去。

    “既然这样,除了和离,其他的你可以考虑考虑。”

    花娘的声音淡淡的,笃定而坚决。

    高晋轩的身影一顿,转过身看着隐在一片光影中迷离缥缈的人儿,眼神变幻不定,忽而冷笑一声。

    “怎的,为了你那个心上人守身?刘珩么?”

    “谁?”

    花娘欲要问下去,却见高晋轩早已不见了踪影。

    “刘珩是谁?”

    看着一片幽深黑蓝的夜色,花娘恍惚了半晌。

    “心上人?”

    花娘轻轻笑了开来,一如这夜色幽深寂寞。

    心上那人,如今在何处呢?

    如今没了花娘,他遇见的又是谁呢?

    这一夜,花娘梦见了那夜七夕永桥上的储秀,那个素衫的人儿,空灵如莲如幻,柔柔叹息一声,月色下轻轻一笑。

    是谁在唱着歌,咿咿呀呀的调子,婉转千回。

    杏香消散尽,须知自昔,都门春早。燕子来时,绣陌乱铺芳草。蕙圃妖桃过雨,弄笑脸、红筛碧沼。深院悄。绿杨巷陌,莺声争巧。早是赋得多情,更遇酒临花,镇辜欢笑……

    次日卯时三刻,天边尚有三五残星,花娘便起来梳洗着。

    “娘子,边上屋里那位来啦。”

    这边巧儿正替花娘绾头发,金蝉儿从外面进来便是这样一句话,发上簪着个蝉儿头的金簪子,忽闪忽闪的,煞是可爱。

    老太太有两儿一女,虽都大了,却并不分家。

    高府是个大宅,所以一家人都住得下。

    花娘作为长房嫡孙媳妇,和高晋轩住在东厢辟出的院子里。

    金蝉儿所说的边上屋里,既不是正房,也不是西厢,而是这院里一间侧屋,里头住着高晋轩的小妾,名唤温娘。

    “娘子莫见她,这妖精和姑爷一样不是好东西,现在肯定是来作妖的。”

    巧儿听了话把嘴一撇,没好气地说着。

    “都是挤在一个屋子底下,岂是说躲就躲得过去的?”花娘从那镜子里嗔了巧儿一眼。

    “妾室来见正室,那是于礼应当的,我若不见了,先矮了我的气势不说,最后反倒是我的不是。”

    巧儿灵透,也听明白了一二分,当下但笑不语。

    花娘见状很是满意,方才那番话亦有几分提点的意味。

    金蝉儿自小长在高府,自然清楚这些事。

    但巧儿年纪还十分小,自幼跟着储秀,储秀自己又是个被父亲护着养起来的,哪里会懂这些,因此更不可能指点巧儿这许多。

    花娘知道,若要在这府里安稳度日,便自然不能再如往日一般随性自由了,聪明知事的好帮手更是首要的。

    至于这不请自来的温娘,在储秀那零星的记忆里,确实有这么个人物。

    那原是高晋轩知事以后买来的一个清倌,因为相貌端正,唱得好曲儿,讨得高晋轩的喜欢便买来作了妾。

    然而这温娘也不是个安分的主。

    自打储秀嫁过来,她便做尽了排挤的派头。

    只是奈何年轻,纵有几分玲珑心思,到头来也落了个作茧自缚的下场。

    花娘思量着,瞧了一眼尚立在那里等话的金蝉儿,微微一笑。

    “既这么着,蝉儿你且叫她在外面候着,我这里打理妥当了便去的。”

    她既然来了,若是来见礼的,我自然接着,若是来示威的,我也不会弱她半分,花娘心里这般想着。

    金蝉儿一下子笑起来,清清脆脆地说道:“我可不就是这么说的么,跟娘子想的一样儿呐。”

    巧儿听了也笑开来:“娘子你瞧这丫头,鬼精得很,今儿个还先斩后奏了呢。”

    嬉笑说着给花娘绾好头发,又去那描金盒子里找取簪花钿子。

    “你这促狭鬼儿,净会编排我。”

    金蝉儿笑骂一声,捧了脂粉盒子与花娘挑拣敷用。

    几人笑闹一回,直过了小半个时辰,花娘方才收拾停当。

    她仍着了昨日那件厚绫金丝百花镶边的绛色对襟长袖褙子,里面一条海棠红的金丝描边褶裙,一双攒珠凤头鞋,襟挂玲珑如意锁,耳坠流光双明珠。

    对着那落地大镜打量一番,还算满意,方款款地由两个俏丫头陪着去了前头大厅。

    进了门,便瞧见一个俏丽人儿坐在椅子上。

    那人靠着一方小几闲闲地喝着茶水,身后立着个梳着大辫子的丫头给她轻轻打着扇子。

    见花娘来了,她立时站了起来巧笑着盈盈一拜。

    “温娘见过姐姐了。”

    只见她金翠步摇一派富丽,略显圆柔的粉颊上有一对可爱的酒窝,再贴以媚草花钿,说不出的娇柔可爱。

    当真是芳容丽质更妖娆,秋水精神瑞雪标。

    只是一双月牙弯的眼眸,那对黑珍珠样的瞳儿掩不住嘲讽之意。

    花娘看在眼里,也不做声,只是略略回了一礼。

    “姐姐勿怪了,奴家原本想早些来与姐姐见礼,只是昨儿晚上郎君他缠了奴家好久,实在累得很,故今日起得晚了些。”

    温娘娇笑一声,又软软地倚坐回去,几分冶媚流露出来,有些挑衅的看着花娘。

    花娘细细打量着面前这个俏丽的人儿,不由得在心里将她和储秀比对了一番。

    若说一个是那月下白荷,那么一个就是那妖红的凤仙,温娘有着储秀所没有的热烈张扬。

    原来高晋轩好这一口,难怪对储秀爱搭不理的。

    花娘瞧着温娘形容心里思量着,面上不露分毫,就着茶盏略略抿了一口方悠悠道:“既这么着,辛苦妹妹了,何不早些回去歇息着?”

    温娘悄悄拿眼瞧着花娘。

    今日里来本是有心与这新媳妇见一见场面的,方才那番话十足的刺心。

    然而她却似是毫无所觉,面上并无半分愠色,只是盯着那滴漏看个没完。

    温娘心里暗暗纳罕,一时拿不准这新媳妇是温吞软弱,还是心机暗藏。

    “多谢姐姐体恤了,只是妹妹话说到这里还得提一句,昨日郎君回来怕是在阿郎那里吃了苦头,额头上肿了好大一个包,还是奴家给他搽了药,今儿一早他又去了阿郎那里,奴家忧心得很,或许姐姐也该多多记挂郎君才好。”

    说到这里温娘已有了些哽咽之音,听之真真是令人心生怜惜。

    花娘有些嘲讽的看着温娘的做派,这意思是他高晋轩挨了他老爹一顿训,合该是她花娘做错了?

    这妾室分明贤良温驯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句句锥心。

    储秀,当时你处在这样的情景,面对你夫君的宠妾,你又是如何自处的呢?

    “你放心吧,他自然不会有事的。”

    花娘微闭了眼睛,听着温娘一口一个姐姐,心头忽然觉得了无趣味。

    她突然的冷淡让温娘怔了一下。

    她本是个二八的小女孩儿,虽是勾栏出身,但到底未曾当过大场面,心思终归要浅些。

    如今见到花娘这般反应,心里有些拿不准她的想法,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了。

    巧儿胆大心细,瞧出花娘不耐烦,眼珠儿一转,拉了一旁金蝉儿的袖子使了个眼色,又朝那滴漏努了努嘴。

    金蝉儿也是个伶俐的,立时便懂了。

    只见巧儿扬声说了一句:“咦,可到时候了?”

    跟着金蝉儿在一旁接话:“到了呢,想是那边奶奶们该醒了。”

    巧儿闻言笑一声,靠了花娘的椅子给她揉着肩膀。

    “娘子咱们走罢,为那不相干的人耽搁了那边可使不得。”

    花娘闻言有些想笑。

    她本不是那守礼遵规的阁中娘子,自小在蟠云楼也是被捧着长大的。

    方才被温娘好一顿堵,心头早就不痛快,却也碍着身份藏着一份小心。

    却不想两个小丫头也是个胆大的,一番话得极对心思,这样一来心里反倒畅快了许多。

    思及此又偏头去瞧那温娘,果见她白着一张脸,估计正为那“不相干”膈应着。

    痛快归痛快,礼数还是要做到。

    花娘当下敛了神色淡淡道:“怎么说的话呢,打量自己什么人,便这般没眼力见儿,仔细着打你嘴巴。”

    一番话说得不软不硬,也不点名道姓。

    听着像是训丫头,可是越琢磨越不对味儿,温娘坐在那里气得都有些抖。

    金蝉儿憋着笑只抖个不停。

    巧儿活泼惯了,溜圆黑亮的眼珠儿转个不停,嘴上一迭声儿地讨着饶。

    “哎哟哟,我的好娘子,奴婢晓得错了,以后再不敢了,求娘子放过这一回罢。”

    这番闹腾下来,温娘的脸色更是差上一分。

    月牙眼儿也不笑了,一双妙目直把花娘三人剜了一遍又一遍。

    她身边的桃儿早就怒目而视,此时更是重重哼出一声。

    花娘也不多理会,顺势扶着巧儿站起来,淡淡地道了辞,便走了出去。

    这府邸虽不比那王侯世家的深宅大院,但也人丁不少。

    人多,是非便多了,然而对于有些人,她却是连敷衍都欠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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