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颜师弟是个女人。

    这个轰炸性的消息,飞速传遍了整座清云观,炸出一波兴奋的议论。

    “啊这……完全不符合常理啊。女人的胸脯不应该都像这样鼓起来的吗?”

    某同门将两只桃子贴在胸前,象征性地比划一下,惹来众人戏笑。

    “就是,这君颜横看竖看都像个男人,怎么突然间转换了性别?”

    “不过话说回来,君颜自入观以来,一直都住在萧师叔的别院中。至今,也没人见过她光着身子的样子。也难怪大家伙瞅不出个门路来......”

    “她那平坦的小身板,就算脱光了给你瞅,你那俩眼珠子能瞅出个什么门路?”

    “嘿嘿,师兄,你这话说得可就过分了啊......”

    在一众同门你一言我一语地相传下,风声很快又传到了清云观以外的地方。

    “你们都听说了没有,这清云观里,出了一个女道士!”

    人来人往的小茶馆里,一位老大娘刚开口,立刻就有数十只脑袋凑上前来听热闹。

    “真的假的?”

    “可不。我还听说,这女道士在清云观里住了十几个年头,百十来号人,愣是没有一个人察觉出她是个女的!”

    “哟,这群道士整天修真悟道,莫不是把脑子修出毛病了?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差距这么明显,都分不出来?”

    “谁知道呢?说不定这群道士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留个女道在观里也不知是何居心!”

    ......

    百姓们的想象里总是丰富的。他们寻风捉影,能根据画纸上的一滴墨,脑补出整副画面。

    故而在短短数十日内,坊间便有人以“一个女道和数百个男道”为蓝本,创作出了大量恶俗话本和画作。

    清云观的名声,也因此受到不利的影响。

    清早,君颜正坐在茶桌前啃桃子,褚乔突然闯了进来,黑着脸,指着她的鼻子大声嚷嚷。

    “混账!我清云观的脸面都快叫你给丢尽了,你居然还悠闲自在地在这儿啃桃子?”

    君颜识相地放下手中桃子,不动声色地任由这位脾气暴躁的小徒孙大声斥骂。

    同时,门外覆过来的一层层瞧热闹的人影。

    面对一颗颗晃来晃去的脑瓜,褚乔嗓门不降反升。

    “我清云观里绝不容许女弟子的存在,更何况是你这等欺上罔下的无耻之徒!”

    “我这就前去找掌门,让他将你逐出师门!”

    说罢一甩道袖曳步而去。

    君颜也不拦,继续气定神闲地拿起桃子来啃,对他这番落井下石的做派,毫不意外。

    她十分清楚,在褚乔眼里,自己就是好汤里的一粒老鼠屎。一直以来,对方都恨不得一脚将她踢出清云观。

    正思索中,方才还在门外瞧热闹的一众同门倏地涌进来,将君颜和茶座圈了起来。

    师兄甲夺过君颜手中啃了一半的桃子,蹙眉焦愁道:“哎呀,君颜,如今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你怎还啃得下桃子去?”

    君颜无奈一笑。

    “就算我不啃桃子,事情也已经到这个节骨眼上了。”

    师兄乙捏着下颔出主意:“着急无用。当今之计,得想办法劝说掌门将君颜留在观中。”

    师兄丙高傲地抱着双臂清冷一笑:“说得倒是轻巧,清云观里不许招收女徒是祖师爷定下来的规矩。掌门总不会为了君颜破坏观中规矩吧?况且,咱们掌门和褚乔师兄一样,恨不得早点将君颜踢出观中,只是碍于萧师父的颜面一直在容忍。现如今掌门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又怎会放过这大好的时机?”

    君颜和众人同时陷入尴尬。

    这位师兄耿直的话语很不中听,却是大实话。

    清云观现在的掌门名为池元,道号池元子。君颜曾掐指算过,这是她的第六代徒孙。

    自君颜入观以来,这位徒孙就对她横竖看不顺眼。

    至于理由,和褚乔一样,横竖看她都是一粒老鼠屎。

    “这……可该如何是好啊?”

    “是啊,若是君颜走了,我这一时还真适应不过来呢……”

    “唉,如今只能听天由命喽。”

    ......

    听着众师兄弟的担忧,君颜心中虽暖,却并不以为意。毕竟她走的每一步,司命老儿都已安排妥当。

    掐指一算,在凡尘已待了十六年有余。

    离去宁靖山对付睢渊的时日,只剩不到十天工夫了。

    *

    一个时辰过后,清云观会集了许多陌生面孔。

    看服饰,应是京城各处道观的掌门、各座寺庙的法师和朝廷命官。

    这些人陆续走进清云观,又陆陆续续被池元身边养的一个小道童引入一处偏殿。

    因从未见观里一次来过这么多的大人物,君颜和同门们凑在一处边瞧热闹,边听见多识广的师兄细数这些大人物的来历。

    “瞧见没,正朝偏殿走去的那个素衣和尚,可是镇元法师,别看他相貌平平无奇,却是京城里最厉害的法师……”

    “紧跟在镇元法师身后的红袍男子,乃是驱邪司的长官扶绛。驱邪司知道吧,那可是朝廷专门为平复妖邪祸乱所设的政府机构……”

    “哟,照你一说,这可都是些响当当的大人物呀。为何今日都被请到咱这小道观里来啦?”

    “还能为何?”

    见多识广的师兄将手往道袖里一揣,端出一副门清儿的模样故弄玄虚。

    “当然是为了商讨一件大事!”

    “大事?”这话突然在不明就里的人群之中炸开了,众人都寻思这位师兄将会爆出一段猛料来,于是纷纷端出洗耳恭听的神情凑上前,追问。

    “啥大事?”

    “你们可知宁靖山的那大魔头么?”

    众人闻言,脸上纷纷现出紧张的神情。

    “怎地不知!咱泰平国自创立以来,四海昇平,一向太平无事,近期却被这宁靖山的大魔头给闹得人心惶惶,不得安宁。”

    “唉,”一位同门叹息,“早年先帝在世时,也有不少妖魔频繁出来作乱,幸亏镇元法师施展无边法力,降住那些妖魔,以此保得天下太平。可这一回,镇元法师就算携手众道观的长老也奈何不住这宁靖山的大魔头……”

    此言一出,众人惊惶又讶异。

    “这大魔头有这么厉害?连镇元法师都降不住他,这、这可该如何是好啊!”

    “说的正是,简直闹得人心惶惶!”

    “所以这些大人物要商讨的大事,正是如何铲除这魔头......”

    ......

    八卦的氛围正浓,君颜将手往道袖里一揣,也要竖起耳朵凑上前去听个热闹。

    不巧的是,人群中,掌门池元突然与她四目相对。

    君颜心道坏了,刚将脖子缩起来想默默退出吵闹的人群,池元突然朝这边大喝一声。

    “君颜!”

    中气十足,嗓门洪亮。树上停栖的鸟群都被震飞了。

    讨论八卦的声音瞬间止住,气氛也凝滞了片刻,所有目光纷纷不动声色地移向她。

    这其中不止一众同门,还有师兄口中的那些大人物。

    得,原本是来凑热闹的,这下倒好,又成了别人眼中的热闹。

    君颜只好硬着头皮来到这第十六代徒孙面前,没出息地讨好一笑:“掌门找我?”

    池元俩眼一瞪:“难不成这观里还有第二个叫君颜的吗?”

    君颜还是笑:“掌门找我所为何事?”

    池元摆出一张臭脸瞪她道:“你说何事!”

    君颜估摸着像池元这样肝火旺盛之人,正愁心头有火没处撒,便要就假扮男子一事数落她一顿泄火。于是装出一副不明就里的糊涂模样,摇头。

    “君颜愚钝,不知何事。”

    池元鼻子吭哧一声,不留情面地在众人面前拆穿她的把戏:“哼,你若愚钝,整座清云观怕都寻不出第二个精明的人了。在我面前假扮了十年男子都没有露出一丝破绽,看来我以前还真是小瞧你了!”

    “掌门过奖了。”

    “我这可不是在夸你!”

    君颜尴尬一笑。心想因上一回在凡世为人时便是男儿身,于假扮男子这方面自然是驾轻就熟。

    池元凌厉的目光上下将她打量一遍,又道:“你,随我来!”

    君颜乖巧地随池元走了几步,见他往偏殿的方向走,便心生奇怪:“掌门可是要带我进偏殿?”

    池元道:“你不要多问,随我前来便是。”

    君颜又乖乖随池元走了几步,瞥见偏殿里正坐着清云观的几位长老和一众大人物,便再次忍不住开口:“掌门,里面聚集的都是一些大人物,我去真的合适吗?”

    池元不耐烦地瞪了君颜一眼,于是她只好识相地闭上了嘴。

    哎,这极品臭脾气。天上不努力,下凡徒孙欺。

    君颜尚未踏入偏殿,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嘈杂,所有人都在议论近期发生在泰平国的那件大事。

    关于盘踞在宁靖山兴风作浪的那个大魔头。

    也便是白渊的转世。

    半年前,睢渊纠结一伙妖魔,独霸京城十里外的宁靖山。

    这些猖獗的妖魔常常来到京城,抢夺百姓金银珠宝,将他们掠去为奴。

    这还算是好的。

    据传,睢渊和他手下那伙妖魔极其残虐。喜欢将人扒皮抽筋,断骨折躯,做成畸形的怪物赏玩。

    譬如“人头灯笼”。

    曾有人在傍晚误入宁靖山,结果看到一个个悬挂在树上的人头灯笼摇摇晃晃,从眼口透出诡谲怪诞的光,皆是剥了人皮所制。

    君颜同池元进入偏殿,议论声瞬间终止,所有目光纷纷向二人移来。

    她故意在这些所谓的大人物面前装出一副懵懂青涩的小道士模样,低头缩袖地跟在池元屁股后面。

    这些人皆是肉眼凡胎,横竖盯不出君颜身上的异样。

    突然,君颜感受到一抹沉重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抬眸一瞧,正是萧臧,这个像老母亲一样为她操心小半辈子的可怜人,这个她在凡世最心疼的人之一。

    君颜微微一笑,算作安抚。

    “唉!”

    萧藏却摇头叹息。

    池元在殿中央落座,君颜像根木头桩子一样立在他旁边。当下,他也没有同人寒暄的心情,于是开门见山地直入正题。

    “哼,这个胆小怕事的狗皇帝,真是糊涂!原以为他会想辙去除掉宁靖山生的那孽障,没想到竟被这孽障给吓断了魂儿,为了讨好对方,竟要向宁靖山进献二十名少女,真是让我泰平国颜面尽失!”

    在座的众人听了池元这番话,皆不置可否地保持缄默。

    正常来讲,辱骂君主乃是一件相当严重的事情,但泰平国的国情特殊,这些年来邪祟四起,举国上下全仰仗各寺法师和各道观长老降妖伏魔,以保四海升平。

    所以泰平国的法师和道长们,素来都把君主,当个屁。

    倒是坐在殿堂角落里的扶绛,作为直属朝廷掌控的驱邪司的长官、君主手下的部署,此刻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实在不怎么好看。

    毕竟,骂君主无能就是骂朝廷无能,骂朝廷无能就等同于骂朝廷的那些大臣无能。

    扶绛作为朝中大臣,自然要说些什么,也好在众人面前挽回君主和朝廷的颜面。

    他苦笑道:“池元道长这话说得未免偏激,陛下并非胆小怕事,只是顾虑到这孽障若不得意,恐会下山作乱,届时举国上下都将不得安宁,所以陛下特地向宁靖山进献二十名少女,以示安抚。”

    池元吭哧一声,一句话将对方噎死:“呵呵,说来说去,还不是君主无能?至今都想不出办法来铲除这个孽障,还要靠牺牲部分百姓的安危来获得短暂的安宁。”

    扶绛用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不再吭声。

    坐在扶绛对面的灵山观道长丘褶突然放声大笑。

    众人讶异,池元则毫不掩饰地拿一副看神经病的神情看他。毕竟二人的恩怨,已经积攒得不是一天两天了。

    池元怒喝:“丘褶,你笑什么?!”

    丘褶没有正面回应,反而抬眉扬唇,神情嘲讽:“照此说来,有能耐的池道长已经想出对付这孽障的法子喽?”

    “废话,要不今日我为何会将诸位请来?自然是为了商讨铲除这孽障的法子!”

    丘褶笑意更深,阴阳怪气道:“我非笑其他,只笑灾祸殃及到池道长自家门前才知着急。”

    池元瞪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丘褶一捋道袍上的褶皱,阴阴一笑,颇有庖厨将鱼摁在案板上刀切薄脍的雅致慢条斯理道:“这孽障盘踞在宁靖山已半年之久,所造的罪孽也不止两三桩。前段时间池元道长对除妖之事不闻不问,现如今这般上心,还不是因为他最疼爱的侄女,也在这进献的名单之中。”

    此言一出,在座众人纷纷面露惊愕,可见多数都还被蒙在鼓中。

    “的确如此。”扶绛突然伸着脖子冷不丁地补充一句。

    君颜立在池元的身旁,大气不敢出一个。只见他掩在几案下的手将道袍抓皱了,想来是又羞又恼。

    镇元法师人强心善,他见池元在众人面前陷入窘境,便一捋花白胡须,连忙引开话头:“不知池道长有何妙计除这孽障?”

    池元缓和了僵硬的脸色,道:“我们之所以拿这孽障没辙,是因为对他不够了解。不知他从哪方来,又是何物。更不晓得他本领如何,内部纠结多少势力。况且,他所盘踞的宁靖山乃险要之地,那孽障携一众邪祟窝在那里,如蛟龙隐藏于波涛之中,他自可随意翻江倒海,让我泰平国不得安宁,我们却拿他没辙。所以若想铲除这孽障,需得派一人前往宁靖山打探个虚实,找到这孽障的致命软肋,届时再与我们来个里应外合,将他老巢给一窝端了。”

    “池道长所献计策听上去很是不错,只是……”

    镇元法师欲言又止,倒是丘褶,直指要害。

    “说得倒是容易,可将卧底安插到那孽障身边简直是痴人说梦!迄今为止,就从未有人活着到过那儿!”

    池元语中带刺道:“你怎知从未有人活着到过那儿?我听闻那些被掠去的少女,但凡有点手段讨得那孽障欢心,都被他好生养在魔窟之中。”

    众人当中,有恍然大悟者:“哦,难不成池道长要将这卧底,安插在陛下向宁靖山进献的二十名少女当中?”

    池元颔首:“没错!我正是这个意思。”

    众人纷纷惊然,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镇元法师道:“可那些少女,皆是出自寻常人家的普通人,又如何与那一众难以对付的妖魔周旋?”

    池元道:“我知道这些少女一旦进了魔窟,怕是连自身都难保,当然更不会指望她们有心与那孽障周旋。所以我想举荐一人,调换进这些少女当中。”

    “进献的少女皆由朝廷亲自所选,已被陛下过目,池道长若想调换,不妨上奏,征求一下圣上的意见。”

    扶绛突然插了一句嘴,众人却不予理睬,权当他放了一个屁。

    镇元法师道:“哦?不知池道长所举之人,是谁啊?”

    池元郑重其事道:“正是立在我身边的这个小道士。”

    所有视线纷纷向君颜移来,感受到众人沉重的目光,君颜不禁敛了神色,很自然地摆出一副庄重的神情来。

    偏殿内的气氛凝滞了片刻,紧接着,却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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