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微凉,月亮的清辉洒在地面,仿佛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没一会儿,天际的云彩飘过来,挡在月亮身前,月色变得朦胧,比月色更朦胧的,是城南公园的路灯。

    夜晚八点,段卓仪在城南公园东边正门等白昭。夜色凉透,有微微的湿寒透过衣服直达皮肤,惹得他微不可查地瑟缩了一下。

    他人生的高大挺拔,保安室门口的灯光在他身侧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此刻,他俊俏的面庞上全是不解,远处那个拎着一个满满登登的大旅行袋下车的人,是他今晚的冒险搭档?

    白昭在下班后,自费买了零食、衣服、课本、冥币、金元宝等等,几乎把能想到的十三岁女孩会喜欢的东西都买了,连带一个大铁盆,一齐塞进了黑色的大旅行袋里。

    上出租车时,师傅看了一眼袋子,还问她:“大晚上去城南公园?你是想去城南高铁站吧?”

    白昭再三说明自己真的是去城南公园,司机大叔善意提醒,“这大半夜的,城南公园里可没什么人,你一个年轻女孩,多危险啊。”

    白昭说自己有同伴,又谢过了司机大叔,心里闷笑:就是要没人啊,人多了鬼还不出来呢。

    县城不比大城市,夜生活没那么丰富,到了八九点,除了中心商业街和上晚自习的高中,其他地方都是一片寂静,但其实,这种寂静掩藏的罪恶并不少于车水马龙的城市。

    出租车停在了公园正门前,白昭艰难地拉出自己的大袋子,一打眼,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往自己这边走来。

    “给我吧。”段卓仪单手接过袋子,在白昭手上沉甸甸的物件,此时极轻松地被拎起,一个用力就甩到了肩膀上。

    他扛着袋子,眉头快皱成一个川字,语气里带着十分的迷惑不解:“咱们不是来查案的吗?”

    “不……不是来郊游的吧?”

    白昭拍拍他空着的那边肩膀,语重心长地道:“年轻人,里头都是好东西,不该知道的别问。”

    翻了今天的第二个白眼,段卓仪懒的再说什么,扛着包就走,“切,赶紧的,你都迟到了十分钟了。”

    他步子大,几步就窜出去一大截,白昭赶紧小跑着跟上,在他身后碎碎念。

    “我是为你好,我能见鬼这个秘密,在我所有的朋友里就你知道,我得为你的安全负责啊,要不是我这么个青春美少女,晚上独自查案不方便,我连你都不告诉,怎么说能见鬼也不是好事。以前,因为这能见鬼的左眼,我连朋友都不敢交。高中的时候,十点多才下晚自习,我在操场上见过好多次鬼,刚开始还吓得拔腿就跑,后来就淡定了,鬼蹲我床头都吓不到我。不过学校里都传我是神经病,没人跟我玩,能见鬼是我想的吗?!”

    “唉,后来我才知道,我们高中那片儿,很久以前是个坟场。后来,上了大学……”

    段卓仪听不下去,一个眼刀飞过去,白昭识相地闭上了嘴,默默地跟在后头。

    两人从正门进入,沿着主路走到运动中心,去找那个没坏的摄像头。

    中心这块区域,虽然名字叫运动中心,其实就是放了一些小区里都有的健身器材,加一个儿童游乐场。占地面积也就一个篮球场那么大,四角各有一个高高的照明灯,现在早就不开了,四个摄像头就装在灯下方,但只有西边的那个在老老实实工作,能拍到运动中心的左半边和灯下方那条路的一部分。

    监控画面里,嫌疑人就是带着女孩从这条路上经过。

    两个人在路灯底下确认了摄像头亮着的小红点,沿着路向发现尸体的西北角进发。

    到了警戒线外围,时间已经接近八点半,地上插了“无关人员不得入内”的牌子。

    段卓仪有点犹豫,拉了一下白昭的袖子,“我们要进去吗?万一破坏了证据,咱俩两个小菜鸟可担待不起。”

    “咱们不进去啊,我来找人的。”

    白昭语气轻松,站在警戒线外,探着脑袋往里看。

    但公园里的路灯是橘黄色的,年头久了,又沾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照明能力仅限于这条窄窄的石板路,能看清尽头的三个垃圾桶,再后边的空地,就算借着月光,也虚虚实实的看不真切。

    白昭拍拍段卓仪,让他放下黑色的防水旅行袋,蹲下身,掏了半天,从底下拿出一个手电筒。

    “啪”一声打开开关,白色的光束射出去,在空地上照出一个直径约两米的大圆,就像剧场里的追光,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

    ”厉害吧。”白昭炫耀道,“这可是防狼手电筒,独居女生出行、居家的必备良品。”

    “当然,也是深夜探案的好帮手,你要不要,我送你一个。”

    段卓仪抱着膀子摇摇头,“我不要,我一个大男人不用担心。”

    “话不能这么说,你长得细皮嫩肉、唇红齿白的,也很危险好不好?世风不古,人心日下哦。”

    段卓仪唇边溢出一丝笑意,说道:“你傻了吧,人心日下也日不到我头上啊,我格斗术当年可是考了第一名。”

    “哎呦,上学跟实战可不一样,你去找我师父打一架,你能赢?”白昭收回视线,歪着头看他,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

    那笑里…充满了嘲讽。

    过了几分钟,白昭把空地的每一个角落都细细看过,只有枯黄的草、落叶和零星的零食袋,什么异常都没有。

    她收了手电筒,目光聚焦在三个垃圾桶上。

    按照这么多年的经验,要说去哪能找到刚去世之人的鬼魂,第一选择当然是他咽气的地方。

    一个人若有执念,不肯踏入黄泉路,前三天大概率盘踞在死亡地点周围,一是因为不甘心就这么死了,二是有不少人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白昭拉高黄色的警戒线,小小的身躯像泥鳅一样钻了过去,嘱咐道:“我去看看,就在这条路上,踩不到什么,你在这等我。”

    没等段卓仪回应,她快步往前走。

    今早装着女孩的那个桶被带回警局调查,剩下的三个深绿垃圾桶上用白漆印着“厨余垃圾”几个字,外壁上沾满泥土,隐隐泛着植物发酵的腐臭味,实在不是一个好的住所。

    防狼手电筒的光太刺眼了,白昭怕晃到小女孩,走到暗处时,打开了手机自带的手电筒。

    一边轻手轻脚地靠近,一边在嘴里念念有词。

    “别怕哦,姐姐来看看你,给你带了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跟姐姐一起玩好不好?”

    “或者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跟姐姐说,保证都给你搞到手!”

    ……

    所有的话都消散在夜色里。

    垃圾桶里寂静无声,没有任何回应。

    白昭深吸一口气,只好自己看看,猛地一探头,只见里头有一层薄薄的梧桐叶,哪有什么小女孩。

    “你说…她真的会变成鬼吗?”段卓仪站在原地,见她没找到人,开口询问。

    这下轮到白昭懵了,她见过的案子统共就那么几个。几次偷偷去案发地点,也都找到了鬼魂。她自然而然地以为,死于他杀的人,都会心有不甘,要变成鬼魂流连人世。

    完全没考虑过,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会不会有那么大的执念,不肯离开。

    白昭慢吞吞地退到警戒线外,情绪有点低落,一大早挽的丸子头也松松垮垮,瞅着马上就要散开了。

    她瞥一眼段卓仪的脸色,小声开口:“要不……我们再找找别的地方?她肯定不会出了这个公园的。”

    后者闻言,轻轻笑了一声,“找找找,我陪你疯的次数还少吗?找到天亮我都陪你。”

    白昭:“哦!yes!你真是我的好bro!”

    两人达成共识,沿着石板路往回走,白昭举着防狼手电筒,四处探照,花了十几分钟又回到运动中心。

    远远地,似乎看见一个人影坐在秋千上荡来荡去。

    白昭揪住段卓仪的衣袖,指了指运动中心的秋千架,紧张地说道:“你看,那里好像有人。”

    “在哪啊?”段卓仪眯起眼睛顺着方向看过去,空空荡荡的游乐场,“哪有人啊?”

    听见这话,白昭弯起嘴角,露出两颗小虎牙来。

    “你没看到?那就是找对了啊!”

    夜晚,空旷的儿童游乐场。

    段卓仪坐在滑梯的尾端,看着白昭对着一个无风自动的秋千说话。

    他心里对“世界上有鬼”这件事的信任进度条,又默默前进了一格,来到百分之八十五。

    那头,白昭坐到女孩身边的秋千上,摇摇晃晃,假装不在意地问道:“小朋友,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女孩转头看她,一双大眼睛因为过瘦而凸起,但脸上少了那些青紫色伤痕,可以看出女孩长得很柔美,是白昭见过的鬼里最好看的。

    漂亮的杏眼,小巧的鼻头,弯弯的嘴角,柳叶一样的细眉,有点古典美人的风韵。

    白昭暗想:这长大绝对是个大美女。不免有点惋惜。

    女孩的眼里升起一股迷茫,白昭又问:“你住在哪啊?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许是听到回家两个字,女孩眼睛亮了亮,露出希冀,又很快暗淡下去,轻轻摇了摇头。

    她身上的衣服就是被发现时的那一身,洗得发白的粉色长袖,不合身的大风衣,棕色的灯芯绒长裤,脚上踩着一双黑色的老北京布鞋,还背着一个印着芭比娃娃的旧书包。

    在这个年代里,称得上艰苦朴素,但洗得很干净,并不让人觉得邋遢。

    夜更深了,晚风骤起,吹得干枯的梧桐叶哗啦啦响,也吹动起小女孩柔顺的长发。

    她低下头,仍旧默不作声。

    白昭摸摸自己的脸,她应该…不像个坏人吧。

    确定她能听见自己的声音,白昭继续跟她闲聊:“小姑娘,姐姐不是坏人,你看到那边的哥哥了吗?我们都是警察,你一个人在这不安全,我们送你回家。”

    女孩眨巴眨巴大眼睛,又摇摇头,拉过白昭的手,在她手心里写字。

    “我…不…是…死…了…吗…”

    白昭心里一颤,瞪大双眼,女孩知道自己死了,身上却一丝怨气都没有?

    怨气或轻或重,萦绕在鬼魂四周,会凝成肉眼可见的诡异黑烟。

    大学时,白昭与一位厉害的神婆结缘,跟着她学了一些阴阳知识后,才知道人类死亡时,如果带着遗憾、执着、悔恨、愤怒、惊恐等等情绪,都会化为怨气,怨气越重,能力也就越强。

    但女孩一点都没有,乖巧地坐在秋千上,脚尖点地晃呀晃的,就像有自己的心事,放学不肯回家的青春期少女。

    白昭自然以为她没意识到自己的死亡,但此刻却被否定了。

    这意味着女孩死前没感到一丝恐惧,对凶手没有一点愤怒,就像知道自己的结局,坦然赴死。

    可十三岁的女孩,遭受殴打,被活活掐死,竟然对凶手没有一丝恐惧怨恨,这合理吗?

    “你不会说话?”白昭摸了摸被风吹得发凉的后脖颈,硬着头皮继续问。

    女孩点头,露出一丝羞赧的笑,她从书包里翻出纸笔,低头写字,几秒后,举起来给白昭看。

    【姐姐,你快回家吧。】

    略一思索又添上一句:【晚上这里不安全,不用管我。】

    字迹娟秀,下笔很轻。

    “不行,我不能让你自己在这里。”白昭坚定地摇摇头。

    如果说,来时她只是想搞清死者身份,立个小功劳,现在却真为了女孩感到心疼和心酸,恨不得立刻将凶手抓捕归案。

    “没事,哥哥姐姐是警察,都很厉害的。”

    “我还给你带了好多东西,你看有没有想要的。”她冲段卓仪招了招手,示意他把旅行袋拿过来。

    段卓仪认命当苦力,站起身,拎着个大包越走越近。

    还有十几米远的时候,女孩却像个受惊的小鹿,突然弹起来,缩在白昭身后,瑟瑟发抖。

    见状,白昭赶紧让段卓仪把包放下,原地返回,安抚了女孩几句,自己把包拖过来了。

    大旅行袋很能装,里面塞了两套时兴的连衣裙,一双米白色的凉鞋,各种口味的薯片,还有可乐、辣条、小面包、巧克力,几个精美的日记本,一摞一摞的冥币,还有一个大塑料袋装的占了一半位置的金元宝和一个大铁盆。

    女孩站在原地看了半天,怯生生地伸出手,指向那件嫩黄色的连衣裙。

    “只要这个?零食不要吗?可乐,薯片,辣条?”

    女孩摇摇头,漆黑的大眼睛只盯着那件裙子。

    白昭拿出大铁盆,拆了几摞冥币垫在底下,刚掏出打火机,就听见段卓仪在不远处大喊:“哎哎哎,你干嘛!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这边,一人一鬼对视一眼,都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于是端着盆,走到旁边卫生间门口,能挡风,烧出来的火花不至于乱飘。

    段卓仪不远不近地跟着,始终让白昭在自己的视线之内。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没有名字,烧的东西到不了你这。”

    女孩拿出笔,写下三个字,【李芙歌】。

    白昭开玩笑道:“你这名字挺文艺啊,跟你很配。”

    说着,就去点火,没注意到女孩听了这句话瞬间暗淡的眼神。

    盆里燃起了火光,丝丝缕缕的黑烟熏得白昭面目狰狞,等冥币烧的差不多了,白昭将裙子放进去,不知是什么材质,烧的很快。她又返回去拿来那双米白凉鞋和一大袋金元宝。

    对女孩说道:“裙子配凉鞋才好看,姐姐还把钱都烧给你,在那边就能买好看的小裙子穿了。”

    烧完东西,已经接近十点,女孩穿上漂亮的连衣裙小凉鞋,扬起明媚的笑。

    “现在可以回家了吗?”

    女孩点点头,又拿出纸笔,【可以回去,但不是家。】

    二十分钟后,两人一鬼,终于来到了一栋三层小楼前。

    旁边的金属牌子上写着:平安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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