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正月的,鹤鸣居养得好好的鹦哥一夜间死了。

    养了这些时日,再加本就是顾浅尘调教过送来的,这鹦哥便是放在屋内,也不会四处扑腾乱飞,而是愿意与人亲近。抬起手唤它,它便飞来栖在人的手上或肩上,高兴时再吟那几句它会的诗句,院里的人都颇喜爱它。

    桓哥儿早膳后照例要去逗一逗鹦哥,却见那笼子门敞着,鹦哥歪头炸毛,倒卧在里头一动不动,奶妈忙伸手进去摸,已然僵了。

    桓儿还不醒事,只道是鹦哥不飞了,少了个玩伴,闹了一回。

    含辞叫来大勇,大勇捧着毛色依旧鲜丽却失去生气的鹦哥拨看了一阵,判定道:“是扭断了脖子弄死的。”

    霜月在一旁瞅着,听到大勇的话不禁脱口而出:“二爷……”

    主母的内院,出入的人原本就少,以折磨小动物为乐,连桓哥儿的爱宠也敢动的,也只有司马瑜了。

    含辞略加沉思,对霜月道:“去叫芰荷。”

    旋即,霜月小跑着回来,却只是一个人,她慌慌张张地说道:“没找着芰荷,她屋里的人说,一大早起来就没见到,我刚才满院子问了,都没人见着。”

    “带几个小厮丫头,分头去找。”含辞下令。

    ……

    下朝后,司马瑜随着百官出了垂拱殿,他边走边在人群中张望,寻着顾浅尘的身影。

    顾浅尘是朝中后起之秀,意气风发,上得官家信任,下得士子们追捧,游走于朝中两派,竟然还拒了康乐郡主的垂青。真真是烈火亨油,花团锦簇。

    司马瑜见顾浅尘身边簇拥着几个革新派的臣工,边走边同他说着什么,顾浅尘身量高,在一众着不同朝服的人群中,也能一眼瞧出来,他和同僚们拱拱手,没有多说什么,便走了出来。

    不苟言笑。司马瑜细想,与顾浅尘自结识以来,的确未曾见他流露过大喜大悲的情绪。

    搭救自己时,三五下便将几名流寇制服,似乎大气都没喘几口。同席吃酒时,淡然坐着,该喝便喝,饮多了也未见着他酒后失言。同僚议事或是士子论文,有理有据,点到为止,绝不因意见相左而出言无状。

    真正能瞧出情绪的,只有两种情形,一是朝堂议事或上奏,那是锋芒必争,志在必得,二便是在相府逗桓儿时,那双迷倒京中不少小娘子的眸子,只有这时才流露出掩不住的怜爱。

    司马瑜满腹心思地走着,一抬头,到了东华门,也便停住了脚。

    顾浅尘信步走过来,淡淡地牵了牵嘴角,拱手道:“司马兄,可是有事寻我?”

    原来他方才看见自己在张望了,司马瑜随即咧嘴一笑,拍了拍顾浅尘肩膀道:“你在京中孤身一人,年节里无事就多来府里走动。后日元宵节,早点来。”

    “叨扰得太多了。”顾浅尘欣然应允,一如往昔。

    二人走出宫门,司马瑜冷着眼望着顾浅尘渐行渐远的背影。魏岩走过来,“二爷,马已备好,可以启程回府了。”

    “先去闻相府。”

    ……

    鹤鸣居。

    含辞正在和庖官商议元宵节的菜式,今年府里人少,反而不好定菜式,含辞按每个人的口味细细交代庖官。

    司马瑜走进来,见他们正认真议着,插了句:“后日顾公子也来家宴,一并看着安置吧。”

    含辞看着菜单子,又交代庖官补几样菜,庖官就领命退下。

    司马瑜看着含辞料理家务井井有条,忍不住道:“夫人心细如发,不单记着阖家的口味,连外人的都记着。”

    “顾公子常在府里走动,原是应该记住他的喜好,只可惜我竟没有这样的本事。不过是想着顾公子是南边人,按南地口味总归错不到哪去。”含辞看着司马瑜的脸色答道,不知他这话有心还是无意。

    “夫人,做相府主母如何?”司马瑜冷不丁问道,目光灼灼。

    “终日乾乾,唯恐有差池。”含辞坦言道。

    “我当日求娶你,未曾想到你比我想象中的胜出这许多。”的确,司马瑜当时只想着找个门第相当但依傍不多的闺秀,未曾想到这弱小女子竟然才貌俱全,若是能举案齐眉,确是一桩美事。只可惜。

    含辞未解这段话深意,便只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司马瑜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含辞见司马瑜话里有话又不道明,连着几次都这样,心里隐隐觉着不妥。

    早上寻不着芰荷,闹了好大一番动静,芰荷回来后,拿着几包果子,说是怕买不着新出的蜜饯,赶早出门去排队。

    待房内只剩她们几人,芰荷才说了实话。

    今日是帮顾公子传消息的果子铺文伯来府里的日子,一早未见着文伯,芰荷便谎称要买果子,在果子铺对面的茶楼找了个伙计帮忙去打听,才知道文伯有急事回了乡。

    芰荷想着不对,又不敢贸然去顾公子府上,便请伙计送了字条给顾府。

    “初到院里,二爷会让魏岩来问我小姐的事,我装的愚笨,只说些桓哥儿的事,后来魏岩也就渐渐不来问了。”这些芰荷都说给含辞听过,此刻又说一遍,帮她捋捋线索。

    含辞心里愈发不安,在房里思忖许多,做下一番安置。

    ……

    每年的元宵节灯会是汴京最为热闹的日子,自正月十四到正月十八,夜夜都是灯火通明,恍若白昼,男女老少皆可彻夜游玩,无所拘禁。以皇宫南门宣德门外东西向的潘楼街和南北向的御街最为热闹,潘楼街设有举国最大的棘盆灯,御街则设由各式各样不同花灯组成的灯山。

    就连官家也会在正月十五这夜,亲临宣德楼上赏花灯,与民同乐。有一年司马相爷便同老夫人沐皇恩,在宣德楼下的看台赏花灯。

    但相爷一向不喜铺张,虽今年他不在府上,相府依旧是按府里旧俗,只保留门庭下自冬至就挂起的灯笼。与别的贵胄世家争相在自家门口扎造各种造型奇特的花灯相比,冷清许多。

    也倒与今年相府的情形一致。

    元宵之夜,顾浅尘从盛况空前的街巷转到相府来,顿觉清静。他驻足望了眼那排在夜风里微微摇摆的灯笼,火光扑腾,隔着灯笼纸与外头的风博弈,风吹不灭火,火窜不透风。

    顾浅尘收了眸子,轻轻撩起直裰下摆,决然迈进大门。

    与除夕团圆宴不同,这回的席面,司马瑜交代安置在鹤鸣居的东厢房,乃是司马瑜偶尔与含辞共同进膳的地方,是名副其实的家宴。

    秦玉隐因害喜未到席面,司马瑜又命奶妈等人单独安置桓儿就膳,这顿饭便只剩下司马瑜、江含辞和顾浅尘三人。

    三人都有些不自在。

    落座后,司马瑜便把凳子挪得和含辞近一些,含辞本能地僵了身子,对面的顾浅尘眼神一沉。

    司马瑜举起酒盅:“今日家宴,都是自己人,无须多礼,先饮一杯。”

    含辞见司马瑜未动筷便举杯,不似从前,便婉言劝道:“二爷,如此饮法,岂不是还没尝出酒滋味便醉了,不如先趁热尝尝菜,慢慢再饮。”

    “夫人这是担心我的酒量?”司马瑜斜睨着调笑,边说边去捉含辞的手。含辞急得一躲,索性站起身来,沉着脸说道:“夜里寒凉,我给二爷和顾公子盛碗汤暖暖胃。”

    司马瑜也不气恼,只把眼溜到对面的顾浅尘身上,见他一言不发,似在克制的模样,又把酒盅举向顾浅尘,“浅尘弟,你嫂子就是经不起玩笑。来,我们喝一杯。”

    “若是司马兄想要喝个痛快,顾某作陪便是,让嫂夫人在此劳动,心里委实不安。”顾浅尘满面平静,嘴角挂着淡淡的一丝笑意,眼眸却冷得起了霜意。他端起酒盅,与司马瑜重重一击。

    “可今日,并不是你我二人之事,而是,三个人。”司马瑜饮完酒,重重顿下酒盅,眼里已由刚才的戏谑转为升起怒火。

    顾浅尘喝得太急,等酒下肚,才发觉酒里有异,他习武多年,对江湖之事耳濡目染,知道这酒里怕是下了……曼陀罗。

    含辞听到司马瑜的话也惊得手不禁一抖,险些没把递给顾浅尘的汤洒出来。顾浅尘接过那碗汤,赶紧一饮而尽。

    司马瑜站起身,扳着含辞的肩膀将她扯到自己怀里来。“二爷这是做什么!”含辞怒目圆瞪,挣扎着却挣脱不过,脸色煞白,眼里满是愤恨和惊恐。

    司马瑜紧紧钳住她,对着已掩饰不住怒火站起身来的顾浅尘,挑衅地说道:“这是我的女人。”

    “你想做什么?”顾浅尘抑住怒火,只觉药力已随着血液在脉搏里蔓延,赶紧暗自运力,不让药力发作出来。

    “我想做什么?”司马瑜语气里火药味十足,他收臂勒紧怀里的女人,不顾她的反抗与控诉,咆哮道:“是你们想做什么?一个是我的义弟,一个是我的夫人,在我府里、我眼皮子底下,勾搭成奸?你们视我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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