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来上京看着新鲜,我们已经见怪不怪了。”工部侍郎嗤笑一声,“这位女将军的父亲可是杳丞相,林肖将劲敌。她这回得胜归朝,等同于宣告朝野,丞相一派终于在军中有一席之地。”

    “难怪互不相让,原来是世家恩怨。可我听说二人有婚约……”

    “小声些。”工部侍郎把声音压得更低了,生怕有第三人听到他在这里讲八卦,“听说那林肖将把她软禁在府十年,二人积怨已深,早分了。”

    叔父说的极快,探花感觉自己出现了幻听。

    这么刺激??软禁?!

    这边小话讨论着正激烈,那边两位将军也没闲着。

    一向以冷脸冷情著称的杳闻宁突然哼了一声:“林天策似乎对陛下的决定不满。”

    “对陛下,臣自是一万个放心。”

    林肖将虽是大合第一武将,却与其他军人的粗狂不同,他的声音很是寡淡,带着一点点鼻音,显得整个人更加地松散,

    “可杳小姐嘛……林某可说不好,昔日在侯府时就爱丢三落四,别是一个不小心将这么重要的东西遗失在哪个不知名的地方,那便不好办了。”

    朝堂肃然竟公然挑衅!

    这话已经让伫立在殿中的大臣们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从前杳丞相与林肖将都是就事论事,现在换成了杳闻宁,竟是开始人身攻击了!

    当着陛下的面,

    狂妄!

    太狂妄了!

    可别看这丞相之女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遇事倒是不惊慌。面对天策上将当众为难,面无表情地回道:“林天策多虑了,保管物品贵在用心,心之较轻重,顽石玉翡各不相同,莫非大人自诩天潢贵胄?”

    好家伙!竟然直接问林肖将认为自己比陛下重要吗?

    这要是回答是,当堂就能让他下狱。

    果然,林肖将并没有再说话。底下文官心中多了一丝爽快,以往哪位大人能从这信口雌黄巧言善辩的林天策口中得到便宜?现今竟然栽倒在一个小姑娘的三言两语之下!

    杳丞相有这个女儿,顶生十个儿子啊!

    就在朝堂上心绪各异的时候,皇上出声打了圆场,满口善言:

    “二位爱卿都是国之英才,如此和睦,朕心甚慰。宁儿啊。”

    杳闻宁:“臣在。”

    “想要什么赏赐?尽管道来!”

    额前的碎发微动,杳闻宁垂下眼眸,抱拳:“臣女尚年幼,担不起高官厚禄,是以臣女在此,但求一个学习的机会。”

    皇帝有些疑惑:“你想进翰林院?”

    “臣女

    ……

    不,

    臣。”

    杳闻宁声音坚定,单膝下跪,

    “想进国子监受贤士教诲,将来可为陛下分忧。”

    “你……只想成为一名贡监生?”皇上有些惊讶,但是很快又点头称赞道:“好呀,没有被一时的荣耀冲昏了头,已有官职却选择返璞归真,脚踏实地,实乃可造之材!然……”

    皇帝话锋一转,跪在下面的杳闻宁觉得自己的呼吸都重了几分。

    “你既已是从三品,再去做学子不太合理,朕便封你为国子监监丞,司监务,平时可便宜问学。你看如何?”

    殿下女子听了,掩在拳下的嘴角浅浅地勾起,然后深深地俯下身去。

    “谢主隆恩。”

    同时,丞相府,二姨娘房内。

    本来宁静的院中突然想起了一声叫喊。

    “不好了!娘!”杳新翰急急忙忙地冲进屋子里,惊得后荷呛了一口茶水。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闯进来的儿子,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何事?”

    “杳闻宁……”

    “杳闻宁活着回来了!!”

    不一会儿消息传遍的整个丞相府。

    一向冷清的门口甚是热闹,昔日不待见她的兄弟姊妹竟齐刷刷地都出现了。

    杳闻宁还未下马,他们就远远地围了过来。

    “阿姊回来啦!”

    “你可终于回来了,平安就好!”

    “小姐快进府休息吧!”

    “妹妹……”

    丞相有九妾一妻,子女十八人。平时不常看见他们一起出现,现今一下子都涌了出来,叽叽喳喳,好生令人烦躁。

    杳闻宁累得很,懒得搭理这些杂七杂八的人,于是猛地拉紧缰绳,赤驹前蹄蹬起离地,惊得众人后退了一步。

    杳闻宁冷眼俯视着他们,眼中的寒光与她的盔甲相辉映,没有人再敢上前来。

    赤驹打了几声鼻鼾,带着主人径直向大门口走去。

    大家自动默默让出一条路,每个人都是一副又想上前,又怕被马攻击的犹豫踌躇姿态。

    杳闻宁擎着缰绳,骑着赤驹,竟毫不客气,直接踏上了府前的台阶。

    高头大马迈过了门槛,穿过前厅,一路骑到杳闻宁以前的小院。

    举动放肆,却没人敢制止。

    丞相在不远处的马车旁背手站着,看起来像是个会出言呵斥这一不正举动的老学究,却也只是漠然地理了理衣袖,进了门去。

    无视了门口迎接她的一群人,杳闻宁冷着脸依照记忆回到了她曾经的房间中。一路上的下人都被她生人勿进的气息震得不敢上前。

    幸好,屋内虽有灰尘,却也没有变成库房,一切陈设如旧。

    下人们匆匆忙忙地赶来,排成一排,低头等候吩咐。

    “沐浴。”

    虽然下人们都不太习惯服侍这位丞相府嫡出,却没在府中住过几日的小姐,但他们依旧在短暂的面面相觑之后快速的行动起来。

    不一会儿,一个看起来不大的丫鬟跑过来:“小姐,水已经烧好了。”

    就在杳闻宁走出卧房门的那一刻,屋子里的下人们开始大刀阔斧却又有条不紊地收拾。

    杳闻宁跟着丫鬟走进湢室。

    “小姐,那奴婢就先出去了,请您自便。”

    门关紧,锁住室内的每一丝温暖。

    杳闻宁脱下身上已经连续穿了几日的短打,披散下一头漆黑的发,将身体埋在杅桶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刀口舔血的这半年光景,仿佛都随着呼吸与肩膀的下沉,散在时光的氤氲中。

    但静谧的时刻并没有持续太久。

    密闭的室内,有一小股风拂过她湿润的脸颊,只一瞬,又很快的暖和起来。

    煤精石与玉石独特的碰撞声响起,杳闻宁挂着水珠的睫毛轻颤,睁开了一双清明的眸。

    只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斜斜地倚在不远处,也不走近,环抱着双臂满脸笑意地看着她。

    杳闻宁语气淡漠地开口:“何事?”

    “当然是来看看闻宁。”与刚才在朝堂上轻蔑挑衅的态度不同,此时的林肖将满眼温柔地将她望进眼里,“将我的人遣了回来,又不许为师寄书信。”

    “闻宁啊……为何不许遥相问?”

    杳闻宁没有说话,而是将视线投向了水面。

    林肖将熟悉她的性子,见她不愿与人直视,便知这丫头心中藏着事,于是故意放慢语调:“莫非……”

    杳闻宁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惩恶扬善去了?”

    “你说是吗……”

    “林霜剑客?”

    果然,他知道了。

    “霜花贴,替天行。近日那张针对礼部尚书之子的罪行讣告已经传遍了上京城,行刑日就在明天。”

    杳闻宁依旧没有言语。

    林肖将脸上那玩世不恭的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正言厉色,像极了他当年拷问小闻宁功课时的模样。

    “江湖凶险,以你之姿,游玩一番也无妨。”

    “可你偏偏专挑有官职的下手。”

    “闻宁,你到底想干什么?”

    杳闻宁张了张口。

    “我……”

    敲门声突然想起,打断了对话。

    “大小姐,太子殿下突然来了。说什么也要进来,此刻正在您的卧房等候。”

    杳闻宁叹了一口气,对着门外说道:“知道了。”

    然后看向蹙着眉的林肖将。

    瞧他的严肃样子,似是此次前来一定要从杳闻宁的嘴中问出点什么。

    就在林肖将紧盯她的双眼的时候,杳闻宁突然直接在杅桶中站起身来。

    与多日风吹日晒的面颈部皮肤不同,她的浑圆雪白醒目,形状姣好,皮肤透亮宛如上好的清玉。

    但是林肖将依旧不改厉色盯着她的眸,似乎真的是师父在责问徒弟犯了什么错一般,内心澄澈清明,毫无私心。

    杳闻宁抬脚跨出杅桶,赤脚踩在地上,一步步走向他。

    皂角得的香气越来越近,慢慢入侵了他的鼻腔。

    吸入,

    充盈,

    扩散。

    就在她抬手擦过充血的耳边时,林肖将终于不自然地别过了眼睛。

    女子身上的水汽炙热得有攻击性,顺着每一个毛孔刺入皮肤,牵动心脏。

    而杳闻宁依旧面无表情,拿过挂在林肖将身后的浴衣,穿在身上,然后一言不发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丞相府的下人们训练有素,才不一会儿就把卧室打扫的一尘不染。

    太子一身枣红色便服,正端坐在正厅的松风宝座上,看到杳闻宁走了进来,微笑着站起身:

    “闻宁。”

    杳闻宁抱拳:“太子殿下。”

    太子挥退身边的下人,只有他身边的公公毫无动作,弓着腰仿佛扎根在太子身后。

    “马公公。”安太子开口,“孤想和闻宁说几句体己话,你也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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