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往勤政殿的路上,田小佃双腿生风,心跳声仿佛都要震碎耳膜。

    正一筹莫展,谁料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激动地冲到勤政殿前,抓着小太监的手:“快!我要见陛下!”

    田小佃一夜奔波未眠,又情绪高亢,瞪大的双眼中布满血丝,把小太监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地说陛下还在梳洗。

    急的田小佃在殿外直踱步。

    体内沸腾的血液让他无法停止思考。

    虽眼见为实,但为何那杳闻宁会去做个江湖侠客专杀高官?她在陛下眼前正当红,是唯一女将又刚立军功讨了封赏,未来当嫁太子,其父官居丞相。

    且不论以前亡于林霜刀下的,就礼部尚书而言,于她于杳家并无龃龉,甚至在朝堂上也不曾意见相左。二位大人更是陛下极其信任之人,共同站在林天策的对立阵营。

    若只凭一道相同的伤口,足以让陛下相信,治她的罪么?

    若不能……

    那他将得罪的便不止她一人,而是整个杳家,甚至是本朝太子,未来的天子。

    他……

    “大统领。”刚才那个小太监打断了他,“陛下请您进去。”

    事已至此——

    田小佃抬头望了一眼勤政殿的牌匾,深吸一口气,踏了进去。

    “陛下——”

    “咳咳咳咳——”

    皇帝一边咳嗽一边坐下,身体似乎有些虚弱。

    魏连英见状赶紧拿来一颗丹药,还有一碗淡黄色的液体,似是牛乳,其香异常浓郁。

    田小佃从小不喜其味,默默后退了两步,可那牛乳之香异常浓郁,他那几尺根本无济于事。

    皇帝服了丹药和牛乳,好像瞬间好了许多。

    在含了几口岱舆红茶之后,皇帝清了清嗓子。

    “说。”

    田小佃知道到自己了,于是抱拳,将刚才所见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出来。

    “臣之猜测,也与前夜从那逆贼身上所取到的武官布衣料相吻合。”田小佃不敢去看皇帝的神情,恭敬地俯首于地,“杳将军之嫌,确实重大,卑职请求陛下,收押其人,审问清楚。”

    “陛下!陛下!”

    刚才那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不好了!前,前朝——”

    “慌什么!?”

    丹药配牛乳似是有奇效,皇帝面色变得红润,声音也洪亮了不少,一点也不像落座前的垂老虚弱。

    小太监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

    “各位大人不知因何事起了争执,禁军维护制止,又也不知怎的……失手刺了杳将军一剑!”

    “什么?!”

    皇帝与田小佃赶到时,杳闻宁坐倚在殿前台阶的石狮石柱上,手捂着肩胛的位置,血从指缝中不断溢出。

    失了手的禁军士兵在一旁急的满头大汗。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大臣们竟自动分成了两派,相互指责,一片嘈杂,叫外人一头雾水。

    “陛下驾到——”

    还是大内总管的嗓子好用,一吼将吵的急头白脸的朝臣们镇住。

    皇帝皱起眉:“何事?”

    不是禁军士兵伤到了杳闻宁么?怎的吵架的是丞相一派与高家一派?

    “陛下。”

    吏部侍郎曾是杳丞相的门徒,率先开口道,

    “这位大人本是拔剑想要维护秩序,礼部侍郎高志却趁其不注意从后边推了一下,这才伤到了杳将军!其后此人还拒不承认!臣亲眼所见,所言句句属实。高大人残害同僚,居心叵测。”

    “为官场和睦,陛下应立刻将礼部侍郎下狱以正视听!”

    “臣附议!”

    “臣也附议!”

    “胡说!” 亲高一派是前丞相旧部,虽不敌当朝文官之首,却也承其荫庇极为忠心。哪能容他人污蔑林家嫡子?于是户部侍郎立刻跳出来反驳,“陛下明鉴,礼部侍郎也只是没站稳,跌了一下,故才不小心碰到了这位禁军。人总有站不稳的时候,意外而已,况且高大人与杳将军并无仇怨何以至此?倒是吏部侍郎如此污蔑同僚,挑起争斗,你又是何居心!?”

    “你!”吏部侍郎瞪了他一眼,“陛下!那高志好女色人尽皆知,杳将军出征前他便多次纠缠,前日下朝后更是拦住了杳将军的去路言语放荡——”

    “够了!”皇帝呵斥道。

    吏部侍郎闻言身躯一震。

    完了,他竟冲动昏了头脑。高志或许无甚所谓,但他的母亲是永昌公主。揭了高志的短,也多少损了皇家的脸面。

    吏部侍郎不说话了。

    户部侍郎得意一笑刚准备出声,也被皇帝一眼瞪了回去。

    皇帝转头看向虚弱的杳闻宁,表情关切:“御医!御医呢?”

    “张廷玉!”杳闻宁苍白的唇一张一合,艰难地重复这三个字。

    “张廷玉!”

    “陛下。”魏连英在皇帝耳边说道,“今日当值的并不是张御医。”

    皇帝:“那快去请!”

    “喏。”

    众人都知,张廷玉正在为后宫杳贵妃调理身子,那杳闻宁如此信任他也不足为奇。再者刚遭暗算,故如此执着地等张廷玉诊治。

    可田小佃并不这么想,在他眼中,线索可谓是更加明朗了。

    他想的不错,张廷玉极有可能与杳闻宁相勾结,谋害礼部尚书一家!

    琳琅街,

    宝阁。

    站在用黄金浇筑的阶梯前,张廷玉抬头看向空中那个巨大的“宝”字,笔画虽生硬,但细看,那一瞥一捺都是由拳头大的南海敖珠镶嵌组成的。

    马世杰做派挥霍,曾在宝阁以万两黄金拍得一块五十方的巨大紫檀木。后以百人之力才得以运回礼部尚书府中。前有锣鼓开道,侍卫屏退两侧百姓,数十力士赤膊上阵,盛势极其浩大,百姓无人不知,当成奇闻。

    张廷玉问过马府的管家,紫檀木放在家中不久,马世杰的狐朋狗友都来鉴赏称赞了一番之后,少爷便又觉得无趣,于是请木匠到家中将巨木拆解做成家器。

    火,水芙蓉,紫檀木,是马世杰之死的关窍,缺一不可。

    与他接触过的人都知,太医院张大人爱荷,一年四季水芙蓉香囊不离身。

    有人纵火,可那宣称是凶手的荔娘已死,所因无从查证。

    而知马世杰家中有紫檀木的人不少,但晓得其用紫檀木做家器放于自己房中的,却只有宝阁中的工匠木匠们了。

    为了从林霜一案中摆脱嫌疑,他必须自证真相。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望着眼前二丈高的哼哈二将,张廷玉攥着背带的手心不由得冒出了汗。

    宝阁拍卖行每月十五唱卖,平日里大门紧闭。

    张廷玉深呼深吸后,终于鼓足了勇气上前拍了拍大门,无人应。

    “咚咚咚”

    再用力拍,直到金黄的门板隔得他手疼。这才开了个缝隙,小厮睡眼惺忪地探出头来,没好气的说:“啥事?”

    “我……”张廷玉心虚地咽了口口水,“家中有之前宝阁做的床具,今日不小心弄坏了,想请工匠去修一下。”

    小厮听闻上下斜楞了张廷玉一眼:“你哪家的?”

    张廷玉顿了顿:“……礼部尚书府。”

    话音刚落,大门“砰”地一下关上,行与不行也没个交代,徒留客人在原地对着门板瞪眼睛。

    此为何意?

    穿帮了?

    就在他准备再次敲门的时候,门再次开了,小厮换上了一副笑脸:“您请进——”

    马家的名号这么好用吗?

    张廷玉将信将疑地走了进去。

    阁中奢华奇异非常,看得第一次来的张御医花了眼。

    小厮为他引着路:“贵客,这便是工匠们在的地方了。”

    “请进。”

    张廷玉客气地谢过小厮,踏进门中。

    双脚刚一落地,一群大汉从四面八方突然涌出,直接架住了他,为首的点头感谢带路的小厮:“只他一人?”

    小厮点头:“我去门口守着。”

    说罢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完了完了,露馅了,早知道便不带他的瓶瓶罐罐了。

    张御医爱药如命,自己挨打事小,碎了它们可如何是好?

    本来捏着范儿的张廷玉瞬间怂了,两弯细眉在挂在他脸上画了个八字,小心翼翼地赔笑道:“各位好汉……”

    “你!”

    一柄锋利的斧头飞过来,擦他的耳边,狠狠钉在身后的木门上,吓得他立刻绷直了身体,求饶的话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大气都不敢再喘一下。

    为首地工匠头戴赤鬼面具,裸身穿着襜裳,浑身的肌肉似野熊般暴起。

    “马家父子已经嗝屁了,你还敢只身来宝阁找工匠?!”

    “是该说你胆子大呢……”

    “还是找死?!!”

    工匠们闻声将张廷玉围成一圈,慢慢靠近,那眼神,每个人似乎都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一年前,马世杰从宝阁买了块木,赏玩了不几天,又招呼宝阁的工匠到家中说是要做狗屁家器。”

    工匠班头拿起手边刚磨利的斧子,一步步走向张廷玉。

    “我师父是这里最好的工匠,被他点名去府中作业。那木头可真大呀,身为木工匠恐怕一辈子都没有机会接触到这种珍材。”

    “大家欣喜哇,一见那木材就开始分工马不停蹄地拆解木头。”

    “那时候我被师父叫去打水,我就离开了一会儿——你猜怎么着?回来时……就听见嘣——得一声!”

    工匠班头狂笑着,猛然张开双臂,吓得佯装镇定的张廷玉一颤。

    “是马世杰那厮在那块木中填了炸药,锯木温高,只需要一点点火星……便是一场美丽的烟火了!”

    “始作俑者在一旁笑的合不拢嘴,仿佛不过是少爷赏脸看了场表演。”

    “可我不明白——”

    工匠班头声音中隐着滔天怒气,在他面前摘下了面具。

    “血肉炸开,哀嚎遍野,炼狱一般的景色有什么可值得欣赏的!”

    面具下,半张脸狰狞不堪,一年过去,褐色的痂附着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随着他宣泄出口的愤恨而裂开,血滴落下巴。

    如赤鬼鸣泣,战斧划出火星,似是要劈碎天地。

    “从此——马家的人,我见一个杀一个!”

    杀气瞬间四溢,让想开口辩解的张廷玉下巴打颤,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魁梧的身影笼罩,眼看恨意要将张廷玉淹没。

    “且慢!”

    众人向门口望去,门开,一个坐在素舆上的老者在门外,被一个风韵犹存的少妇推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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