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的伤如何了?”

    头顶上方传来林肖将的声音。

    “疼。”

    杳闻宁脸不红心不跳,她方才明明还想用那边肩膀靠柱子。

    “疼的话便不要乱跑了,安心在家中养伤。”

    每次林肖将的叮嘱,无论她表面上如何冷漠,其实内心都十分受用,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柔软的了不少。

    “可惜,最近休息不得。”

    林肖将自上而下地望着她,将她随风乱飘的发丝别在耳后,说:“冬猎还早。”

    杳闻宁“刷”地一下睁开眼睛,瞳孔急剧收缩,像是警惕的猫。

    “高府满门被屠,永昌公主横死,陛下大怒,以此事为由发出悬赏,谁能将林霜捉拿,赏官,赏爵位,赏金银。”

    林肖将叹气:“闻宁,我只是担心你。”

    她眯了眯眼睛:“何时开始监视我的?”

    “你受伤之后。”林肖将诚实的回答道。

    杳闻宁沉默了片刻,而后抬起手,轻轻地去碰了碰林肖将的侧脸,笑道:“林天策,忠诚如你,当时为何要救我?任林霜死在穷相中岂不是为你的陛下解了烦忧?”

    她哂笑道,

    “别忘了,逆贼林霜,手上沾着不少朝廷命官的血。”

    林肖将偏头移开了视线,不去看她。

    “我查过,那些死在林霜剑下的官员,他们或是拐卖幼童,或是草菅人命,或是通敌叛国,犯得皆是死罪。他们死有余辜。”

    杳闻宁道:“如此说,林霜做的是好事?”

    林肖将蹙眉:“欲行好事,那也有许多方法,为何要选择这种以身犯险的?你知不知道稍有不慎……”

    “那你呢?”

    杳闻宁突然问道。

    “高家覆灭,我手上又有一半的盛林军,此刻杳家鼎盛,林肖将,你猜接下来你的忠于的陛下会怎么做?”

    林肖将没有说话,

    杳闻宁的眼神蓦的狠厉起来,说:“麻绳专挑细处断,他迫不及待要夺走你手中的另一半盛林军。”

    “而且做这事的人不能是杳家,丞相已是文官之首,更何况手中还握着兵权?”

    “若是盛林军都在麾下,他造起反来可比林侯容易。”

    “那位对杳琛的不信任,与对你的一样。”

    林肖将神色黯然。

    “冬猎是皇室的盛事,可盛极生乱,乱中出错。”

    “机会便来了。”

    “林肖将,与其操心我,不如关心一下你自己。”

    “没了盛林军,任何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能要了你的命。”

    听了杳闻宁的话,他目光暗淡,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总会有这一天的。”

    “哼,” 杳闻宁觉得分外讽刺,站起身目光犀利地看向林肖将:“是啊,既然总有这一天,那你为何不立刻将兵权交出来?”

    “不行。”林肖将摇头,重复道,“不行。”

    杳闻宁问:“为何?”

    垂在身侧的手紧攥着,林肖将道:“若朝堂中没有我,便失去了天平的一侧,陛下如何会允许一家独大?杳家……将会是下一个林侯府。”

    听到这,杳闻宁突然满意地笑了,用赞许的语气说道:

    “对,就是这样。你死了,我也活不长久。”

    “你不是想让我在没有你的地方好好活着吗?”

    “林肖将,”

    “那我就偏不如你的愿。”

    微风拂过长廊,

    这句话与她的笑容一起,深深地映在眸中。

    林肖将被惊到了,有些失神地絮语:“这就是你说的,药到病除的办法。”

    “不是。”

    “那是什么?”

    突然,杳闻宁的心情变得极好,她攀上他的肩,说话间带上了俏皮:“你亲我一口,我便告诉你。”

    然后,只见林肖将,这位比她大了整整十一岁的男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上到下红了个透。

    “胡闹。”

    他没有挣脱,只是微微低下头,不去看她,小声说道:

    “我是你老师。”

    暖阳透过枝叶的缝隙撒到身上,杳闻宁倏地发现,林肖将似乎不太一样了。若是此事放到从前,他必定推开,然后训斥她有失体统。

    今日,竟然只有不疼不痒的一句“胡闹”。

    肌肉牵动嘴角。

    简直就是在纵容她得寸进尺。

    廊外,母亲亲手种的槐花已经盛开,纯白锦簇随风轻摆,空中飘来阵阵香气。

    杳闻宁不动声色地靠近了半步,仰头,迎着他躲避的目光向上,直到鼻尖触碰到鼻尖。

    “好,学生知错。”她说:“那么先生,你亲还是不亲?”

    闻宁的气息慢慢代替槐花的味道,将林肖将包裹,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鼓槌般不断敲打着耳膜。

    他顿了片刻,似乎是在心中搜刮着能用的词汇,思索片刻后,一本正经的开口,声音已经哑了三分:“鸣鸟来报,魏子深夜进宫面圣,而后就有本次冬猎由国师设计的传闻。”

    “魏子多年闭关,上次露面还是陛下登基时,于大典上测算国运。”

    “你做了何事?”

    见林肖将竟然不搭话开始自顾自地说起其他事,杳闻宁觉得无趣,放下踮起的脚,一屁股坐回长椅上,背对着他,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这次换做林肖将不依不饶。

    “当今陛下并不痴迷天行占卜之术,魏子却依然受皇室崇敬,所靠的是其长寿秘法,虽不理世事,却荣宠不衰。”

    “可这次,他却主动进宫,可见祸他之事异起。”

    林肖将看着杳闻宁倔强的后脑勺,语气中颇为担忧:“闻宁,你可是动了皇室之秘?”

    她没有回答,没有说任何话,只是呼吸带动肩膀轻微的颤动。

    林肖将便知道,自己说中了。

    他靠在柱子上,说:“前些时日,听闻城西一库房失了火,陛下大发雷霆,将当晚负责的巡防营和武候铺全部裁撤,接连有监察之责的南衙禁军也罚了俸禄,现下正停职当中。”

    “我派鸣鸟去看过,大火将一切焚烧殆尽,却留下了许多细小的鳞状铁片,而这种形状的铁片,一般用于编织盔甲。”

    “当下士兵甲胄依规制等级而制,普通士兵的甲大多用的是皮革,而有资格用铁的,起码是百夫长,可一个院子里集结了如此多的百夫长显然不合理,起码要有普通士兵才对。”

    “而京城编制中,能用铁质盔甲的,只有禁军。”

    “禁军十五卫,事发后皆在岗位上,并无一人减少。”

    “由此可见,这支小队不在朝中,没有固定的职责,故而大家一切如常。”

    “那会是禁军中的谁呢?”

    林肖将有条不紊地分析着,眼睛盯着杳闻宁的侧脸。

    “朝佑三年,文帝下旨命羽林卫脱离禁军十六卫,为皇帝亲卫,只听他一人之令。”

    “若那里被烧成灰的是羽林卫,如此答案便可呼之欲出。”

    “制作秘药的地方被毁了。”

    林肖将默默站在她身后,沉声道。

    “这便说得通,为何负责此事的魏子不得不出关请罪,并承诺陛下一场极致的冬猎,用来将功补过。”

    “你借由林霜斗倒了马家与高家,下一个,可到了魏子了?”

    杳闻宁不语,专心地踢着脚下的石子,似是没有听到他方才说的话。

    廊外的麻雀已经叽喳了好一会儿了,林肖将得不到她的任何反应,叹气道:“闻宁,我猜错了。”

    还是第一次听林肖将在她面前说错,杳闻宁侧过身,将一条腿搭在长凳上,挑眉,似乎是在问“错哪了?”

    林肖将注视着她,眼神复杂。

    “做林霜不是只为了一时过瘾,行侠仗义。”

    “你要的是民心。”

    “民间,朝堂,你要逐渐代替我,成为新的‘林肖将’。”

    “新的眼中钉。”

    “闻宁,你何苦用这种方式……”

    林肖将无法再说下去,他哽咽地望向廊外春景,眼中霎那间被蒙上了一层薄雾。

    杳闻宁表情依旧波澜不惊,只是抬头时眼中是掩不住的怅然。

    她看向摇曳的槐花,好像窥见了风雨飘摇的一生。

    “林肖将,我说过。”

    “会让你活下去。”

    ……

    翌日,早朝。

    虽说不过是刚入夏,离冬猎正式开始尚有五月有余,这日子看起来长,但抛却传旨,布置场地等杂事外,贡鹿们都会提前到达上京,只为得到勋贵皇室的青睐,拿到尽可能多的佽援,说不定在冬猎的角逐中就更有可能活到最后。

    这些贡鹿可是各道节度使的孩子,为了显示皇室的重视,一般会派专门的禁军负责他们的安全,只是……

    “陛下。”

    礼部在一月之中接连没了一位尚书一位侍郎,仅存的独苗侍郎郭明哲只得挑起冬猎筹备的大梁来。

    “往年冬猎,一向是南衙禁军驻守驿馆,可如今南衙上下皆被停职,北衙不仅护卫皇宫,还要上京巡视,怕是抽调不出多余的人手负责贡鹿们。”

    夏帝坐在龙椅上连连瞌睡,看样子有些精神不济,咳了两声,说道:“对,朕险些忘了。南衙失责之过朕觉得还是接着罚,至于冬猎开始前的护卫么……林爱卿啊。”

    林肖将见叫到了自己,行礼道:“臣在。”

    夏帝清了清嗓子,而后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巡防营与南衙皆是戴罪之身,而闻宁又刚与薄甘一战需要修整,不如爱卿挑几个手下的兵,来护驿馆平安,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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