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城郊的街道上,已过午时,小摊贩们快要收摊了,街边铺子半掩着门,零零星星几个行人散落街上,慢慢走着打发无聊。路边茶肆里,几个百姓点了一壶好茶,坐成一桌,说着今早才发生的大事。

    “听说今早,宁王府的新娘子被人抢了!”

    有人吃惊道:“哟!谁这么大胆!”

    “谁知道呢?”一个穿蓝布长衫的中年男子笑笑,又揣起手,兴奋道,“不过我还听说,今儿霍家那桩婚事也没成!”

    几个同桌皱起眉头:“霍家?”

    中年男子赶紧解释:“就是季春才来安阳的泠南郡王一家,他家的郡王爷,也是今儿个成亲,刚要拜堂呢,突然跳出来个野男人,把新娘子拐跑了。”

    另有蓄胡的先生问:“那霍家能放人走?”

    中年男子眼光里露出些许鄙夷:“霍家不放又如何,人家新娘子就是要和野男人跑。”

    “嘶——”先生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皱起眉来思考这件事,半天才挤出一句,“不成体统!”

    其余三人倒是笑起来,笑得最放肆的说道:“就是现在跑才好勒,要不然以后红杏出墙,孩子都不知道是谁的!”

    此话一出,众人都笑起来,只有那位先生笑得有些尴尬。宁王府的事不好开玩笑,说说霍家也行。

    可就在几人笑得开心时,远处突然响起一声厉喝“驾!”紧接着又是一阵疾风,差点把茶棚都掀翻了。几人张着嘴,吃了满口的灰尘。有个脾气差的,当即拍案而起,指着远去的纵马疾行者大骂道:“呸!没长眼睛的,不知道这儿坐着人呀!”

    话一说完,又觉得不对,那马上的人好像一身红嫁衣。再要仔细看时,连马带人都不见了。

    霍小舟急匆匆赶到霍家时,门前的管家惊了一跳:“呀!小姐!您怎么回来了!”

    “何管家!我哥拜堂了吗?”霍小舟一心惦记着兄长的婚事,根本没注意自己有多狼狈,嫁衣褴褛,青丝凌乱,和大街上疯癫的乞丐没什么区别。

    何管家也是被她这样子惊到了,都忘了说什么,下意识回道:“还未来得及。”

    霍小舟心一紧,赶紧抓住管家双臂追问:“那我哥在哪儿?”

    按书上的内容,新娘子被抢还不是最惨的。等到兄长去寻冷秋参,得到的却是她和李辰商已经圆房的结果。

    霍小舟不希望自己的兄长如书中那么狼狈,幸好何管家说道:“王爷正在书房......”

    话还没说完,霍小舟先跑走了。她要去劝自己的兄长,不要去找冷秋参,不要再执着于冷秋参。那个女人只会把兄长,把霍家都拖入地狱......

    “哥!”霍小舟推门而进,看见书案前的如玉人影,便提起裙摆小碎步跑过去,又心急忙慌道,“今早劫走冷秋参的人,是李辰商。你不要去找冷秋参了,她心里只有李辰商一人,根本不会爱你的——”

    却不料霍宴山突然出声打断她的话:“小舟,是你告诉秋参,为了我好,就不要嫁给我?”

    霍小舟立马愣在原地,半张着口,嘴唇哆嗦着。是的,她是对冷秋参说过这句话,却没想冷秋参婚礼上才想起来。霍宴山没听见回答,转而看向妹妹,原来温柔似水的目光如今这般寒冷,不带一丝温度。

    大庭广众之下,他几乎是求着冷秋参不要走。但冷秋参眼里只有愧歉,轻声缓缓:“看样子,你妹妹说的没错。我果然不该嫁给你。”

    心爱之人在大婚上跟别的男人走了,霍宴山如何不怒不恨。霍小舟不该此时来的,这个时候的兄长就是一团失去理智的愤怒火焰,任何靠近的人都会被灼伤。

    可她太在乎兄长了,哪怕被灼伤了,也要扑过去解释:“不是的,哥,我只是想告诉冷秋参......”

    “你为什么要说这句话!”霍宴山一声怒吼,人也跟着站起来。

    霍小舟被吓了一跳,神色变得可怜,想要去牵兄长的手乞求宽恕,可一声“哥”还没说完,便被盛怒的霍宴山一掌推开:“你给我滚!我不想看见你!”

    霍小舟一个没注意,骤然摔倒在地。她望着自己的哥哥,眼角泪珠不断滚落,满是伤悲。然而面对这般可怜的妹妹,霍宴山居然随手抄起一本书砸过去,大吼道:“你还不快滚!”

    那本书擦着霍小舟的鬓角而过,挑落几缕青丝,使得整个人更为狼狈。门外的何管家听到动静,立即走进来,把不甘心的小姐扶了出去。

    “何管家,你让我进去和哥解释!”霍小舟哭着说道。

    然而何管家一脸愁容:“小姐,不是小的不准,只是老夫人听说你回来了,正在堂上怄气呢!”

    一听到自己的母亲,霍小舟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犯了一个大错。母亲向来不能生气,今日儿女的婚事都没成,只怕会气得不行。

    霍小舟又折回前厅,结果发现李愚安和宁王府的人也在。

    对呀,她怎么能忘了,是李愚安救的她。跟到霍府来,也是正常。

    空荡荡的大堂上,红绸喜字都还没揭,处处显示着早上的喜庆热闹。只不过现在唯余寂寥。明明院里的太阳那么大,这堂上却莫名泛着冷意。

    霍母坐在上位,闭目蹙眉,似乎很难受。容姑守在旁边,轻轻揉着她额间。霍小舟瞥了眼李愚安一伙人,慢慢走到母亲面前,低低唤了声:“娘!”

    “小舟!”霍母立即睁开眼睛,伸出双手,颤抖着声音道,“我的女儿,你受苦了!”

    “娘——”霍小舟再也忍不住,扑到母亲怀里放声大哭。

    明明计划了这么久,明明做了这么周全的准备,却是什么都没改变。她遭了这么多的罪,甚至哥哥都讨厌她了,还是什么都没变!

    为什么!为什么!她只是想要活下去,想要自己一家人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为何这么一个小要求,上天都不能准许!

    为什么呀......

    霍小舟哭着,似乎要将前世的委屈都倒出来。

    李愚安看着,眸光越来越沉,双拳不断捏紧,都快要滴出血。那伙抢亲的强盗什么都招供了,包括有人去金棠院花重金请强盗劫亲,劫自己的亲。是他太天真了,居然以为她真的会乖乖嫁给他。

    那般机灵的女子,那般固执的女子,怎么可能会认命?

    可为什么,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她。值得她不惜毁掉自身清白,也要推掉这桩婚事!

    霍小舟不甘,李愚安亦是不甘。

    哭了一会儿后,霍母捧起女儿的脸,轻轻为她拭去眼泪,目光充满爱怜,微笑道:“没事的,天色还早,耽误不了你的婚事。”

    但霍小舟伤心的,并不是这个。她脸色变了,系统说,嫁给李愚安就能保命,可她想保的从来都不止自己。

    她望着母亲,神色犹豫,终是吐出一句:“娘,我可以不嫁吗?”

    “什么!”霍母大惊失色,俄而又温柔道,“小舟,不要怕,李大人说了,这事怪不了你。”

    李愚安来时,并没说劫亲是霍小舟策划的。因而霍母一直为女儿可怜,如今听到她这么说,还以为她是被吓到了。

    “不是的!”霍小舟摇摇头,她是跪在地上的,此刻便趴在母亲膝上恳求,“小舟不想嫁。那伙盗贼就是小舟请来的,为的就是阻止这桩婚事。”

    这话是说给母亲,也是说给身后的李愚安。原书里的李愚安,性子有些懒散随缘。自己做的这么绝了,他一定不会再娶。

    可反应最大的,却是母亲。霍母一下子站起来,惊呼道:“小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霍小舟面色决绝:“小舟知道!小舟从一开始就不愿嫁给李愚安——”

    “啪!”一声清晰的耳光声截断了霍小舟的话。

    霍母举起的手微微颤抖,既是心疼又是生气。她努力压抑着语气中的怒火,一字一句道:“霍小舟,为娘让你再说一遍,你到底是嫁,还是不嫁!”

    霍小舟脸上顶着一个红印子,看上去更为落魄。然而眼中决意丝毫未减,直直盯着前方,沉声说道:“女儿宁死不嫁!”

    刹那间,霍母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被抽去了,仰头栽倒下去。容姑一声惊呼:“呀!夫人!”赶忙扶着霍母坐下。

    霍小舟也被吓了一跳,紧跟着问:“娘,你怎么了!”

    “我不用你管!”霍母扬手一挥,打开了女儿的手,气哼哼道,“你从小到大,未曾听过我一句话!女儿教成这个样子,是我曾芸儿做母亲的责任。是我不配当你的母亲!我有今日下场,丈夫早逝,儿女婚事闹成安阳最大的笑话,是我曾芸儿的报应!”

    “都是报应啊!报应啊......”她放声哀嚎着,不断锤着胸口,哪怕容姑和霍小舟拼命哀求、拼命阻止都没有用。

    霍小舟不知该如何安慰悲痛欲绝的母亲,心急地再度哭泣起来。她的母亲,一生锁在深闺,所求所愿,终成空望。如今连最后的,希望儿女能有一桩好姻缘,这天下母亲最大的希望也落空了。

    “娘,你不要这样......”霍小舟抱着母亲的手,徒留地劝说着。

    她自幼不是一个乖巧的女儿,总是惹得母亲郁郁而叹。她也不是一个孝顺的女儿,从来没有为母亲考虑过。

    可就算这样,母亲还是那么爱她,深夜油灯边,为她的新衣绣海棠花,就因为她说过一句:希望每一件衣服上都有母亲的海棠花。

    小时候,母亲会亲自为她编发,对着镜中的小小人儿由衷感叹:“瞧,我家的小舟多漂亮呀!”

    她念的第一句诗,是母亲抱着她亲自教的。尽管她不是一个好学生,但母亲实在是一个温柔的先生。

    每一个夜里,母亲用安阳的故事哄她入睡,何尝不是母亲在表达自己的思念?

    ......

    过去的一桩桩回忆不断涌出,说着母亲的酸楚与不易,说着她的亏欠与愧疚。她抱着母亲的手,慢慢无力地松开,哭得越发凄惨可怜。

    “娘,你别这样......”霍小舟哭着,不停地哭着,脑袋耷拉下来,双手垂落按着地面,缓缓闭上眼睛,无奈又绝望地叹出两个字,“我嫁......”

    她向前倒去,额头靠在母亲膝上,抱着母亲的双脚,哭诉着:“娘,我愿意嫁给李愚安。”

    霍母慢慢缓过气来,虚弱问道:“你说什么?”

    霍小舟抬起头望着母亲,泪眼婆娑:“女儿愿意嫁给李愚安,愿意做他的妻子,愿意永留安阳。”

    她每说一个字,身上力气便少一份。最后,不得不靠在母亲腿边,又无助地呢喃着:“娘,我嫁给他不成吗!你不要生气了,大夫说过,你不能生气的......”

    霍母立即转怒为喜,俯身轻抚着女儿的秀发,半哭半笑道:“娘不生气了,女儿出嫁,为娘的怎么能生气。小舟,娘知道你现在不愿意,可将来,等你晓得了,便会明白娘今日这番苦心。”

    ......

    最后,霍家重新收拾了一番,欢欢喜喜送小姐出嫁。

    花轿外面,吹锣打鼓,唢呐声声,好不喜庆,好不热闹。花轿内,新娘子泪如雨下。多么悲伤绝望的哭声都被那些欢呼庆贺声掩盖。

    宁王府世孙大婚,谁会不高兴?谁会不庆贺?谁会在意那个拜堂的新娘是喜是悲,是哭是笑?

    等到所有眼泪流干,霍小舟静静坐在新房里,再没了哭的力气。桌上龙凤喜烛微微晃动,一双靴子停在床前。

    李愚安挑开盖头,凤冠金钗,黛眉雪肤,浸水的眼眸,殷红的嘴唇。人们都说,女子最美之日,是她们成婚揭开盖头之时。这话倒是不假,眼前的人确实很美,叫人心驰神往、魂牵梦萦。

    可李愚安却觉得,以前那个她更加光芒四射,叫人挪不开眼睛。

    他也知道自己不该勉强,在霍府时,他有无数次机会,劝说霍母放弃这桩婚事。

    但他只是看着。

    因为他不甘心,不甘心自己所爱之人将来会另嫁他人。

    一对新人,一坐一站,相顾无言。屋子里静得甚至能听见烛火晃动的声音。

    无处不在的喜字,四处挂着的红绸,就连床上也铺着大红绣花锦被,都在说着今日是个多么高兴的日子。然而处于一片喜庆中央的两位新人,却看不出半点开心。

    霍小舟目光呆滞地盯着前面,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精致人偶。李愚安缓缓蹲下身子,半跪于她面前,自下而上仰望着她,微笑道:“小舟,我不会勉强你。”

    说到这里,李愚安心里有个声音偷笑了下:呵,这桩婚事都是勉强来的,居然还有脸说不勉强。

    任凭心里的声音如何嘲弄,他的面色依旧未变,和善亲切,使人如沐春风。

    “我等你。”他说完,起身离开了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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